深夜時分,各家關門閉戶,窗戶黑洞洞的,這條狹窄逼仄的小巷更多出幾分恐怖的感覺。
幸好此刻身後還有個出來吃宵夜的人,少年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讓林杳至少沒那麼害怕。
終於走出最裡的小窄巷,前麵隔段距離就有個路燈了,總算亮堂了許多,林杳鬆了口氣,突然聽見不知哪個角落傳來的汪嗚汪嗚聲。
她停下腳步,又凝神細聽了會兒,確定是隻小狗在叫,聲音斷斷續續的,虛弱又痛苦,可能是被車撞到或者怎麼受傷了。
林杳想著,循著那聲音加快腳步往前,很快就在綠色的大垃圾桶旁邊看到隻毛發臟兮兮,發著抖蜷縮成一團的小狗。
被垃圾桶擋著的地方,還蹲著個人。
是不遠處那家小超市的老板娘的兒子,也是前兩天,她親眼看著被聞野揍過的那男生。
此時他手裡捏著半截燃著的煙,臉上還掛著被揍的傷痕,笑容開懷,眼神閃爍著殘忍和興奮的光芒。
再去看地上那隻蜷縮的小狗,她發現它身上好幾處毛被燙焦了,還往外滲出血。
林杳第一次親眼見到有人虐狗,後背躥起一股涼意,心突突直跳,蹲下身想要把受傷的小狗抱走。
不料手腕卻被那男生緊緊地抓住,他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很不高興,仿佛她是壞人,要搶他的所有物一般。
“是我找到的,你不能搶。”
他說話慢,磕絆,握著她手力更用勁了幾分,林杳腕上皮膚被他掌心粘膩濕漉的汗貼著,她心裡生起惡心又恐懼的感覺。
就在此刻,一直懶懶散散走在她後麵的少年一個箭步衝了過來。
皎潔的月光照這一小片肮臟混亂的地方,聞野拎起扔垃圾桶邊,一個快散架了的小木椅,對著那男生的後背就是一砸。
一聲悶響過後,椅子徹底散架,四分五裂地落地上。
男生疼得嗷嗷叫,雙手抱著頭,又是和上次一樣可憐巴巴的模樣,向聞野認錯求饒。
聞野一腳直接踹他身上,比上次看起來更凶戾,黑眸陰沉沉的,冒著火一般,“我是不是說了,彆再乾這種事。”
他因繃緊而青筋迸發的手拾起地上一隻散了的椅子腿,抬起,就要朝著那男生後脖頸砸去。
落下的前一秒,衣角被小小的一點力道拽住,區彆於身旁垃圾桶裡散發出的難聞氣味,聞野鼻尖掠過一陣清淺的,沐浴露留下的花香味。
聞野往下的動作一停,回過頭,月光安靜地籠在少女身上,她臉頰潔白,像夜色中綻開的曇花,溫柔又聖潔,不染一絲塵埃和瑕疵。
和他戾色未褪儘的黑眸對視上,她捏著他衣擺的兩截指尖本能地往回縮了縮,卻沒鬆開。
“你、你彆打他了。”
“脖子上有很多血管和神經,萬一打壞了,後果很嚴重的,就算是他不對,可到時候你也要負責任。”
林杳知道自己上次是誤會了,聞野並非無故打人,相反,應該是他看見這男生在欺負虐待小動物,才有的那番舉動。
她烏眸仰看著他,聲線天生柔軟,又是很溫和,好好給他講道理的語氣,很能讓人冷靜下來,聽到心裡去。
聞野扔了手裡那根椅子腿。
林杳鬆了口氣,再次彎身要將地上那隻小狗抱起,一隻青筋微凸的手臂先伸了過去,把小狗抱進懷裡。
聞野側頭瞥她一眼,語氣冷硬:“流浪狗,都不知道有沒有病,不怕被抓被咬了?”
林杳自然有這個顧慮,可是看小狗傷得這麼可憐,她就一時管不了這麼多。
“那你不也抱了啊?”她看著他懷裡的小狗,不解地脫口而出。
聞野視線掠過她嫩得跟什麼似的胳膊,唇扯了扯:“你和我能一樣。”
林杳沒聽懂他們有什麼不一樣的,他撂下這句話已經抱著小狗走了,她連忙追過去:“你是要送去寵物醫院嗎?”
“嗯。”
林杳想了想,也跟上他,她坐上他路邊攔著的一輛出租車,小狗可能是感覺到自己被救了,自始至終沒亂動,就乖乖趴在聞野懷裡。
她一直歪著腦袋看這個小家夥,突然發現聞野手臂上紅了一片,還起了幾個紅疹子,先前好像還沒有的。
“你是不是對狗毛過敏呀?”
聞野不以為意道:“有一點吧。”
症狀不算嚴重,就是皮膚瘙癢,在他能忍受的範圍。
林杳聽語氣竟然還是知道的,趕緊朝他伸手:“那你趕緊把小狗給我抱著吧。”
聞野看向她,車廂光線昏暗,可依然能清楚看到她臉上著急擔心的表情,為著他。
抱了這一路,知道這隻小流浪狗不是性情暴躁的,他把它放進她懷裡,還不忘說一句:“小心著點。”
林杳點頭,眸子彎了彎露出笑意:“它看著就很乖,不會咬人的。司機叔叔,能把車裡的空調關了嗎?”
司機也樂得省油,關了空調。
林杳搖開自己這邊的窗戶,扭過頭又對聞野建議道:“你把你那邊的窗戶也打開吧,讓空氣流通起來,你應該會感覺好點。”
聞野看了她幾秒,照做了。
車廂裡的冷氣散去,夏末還剩著點兒燥熱的晚風吹進來,裹挾著少女身上那股花香來來回回的,反複在他鼻尖縈繞。
終於找到一家這麼晚還開著的寵物醫院,林杳抱著小狗跑進去,值班醫生立刻給它全身檢查,除了燙傷外它還有輕微中暑的症狀。
聞野去交錢,醫生先給小狗上藥抱紮輸點滴。
見小狗情緒穩定下來,不像剛被打針時那麼害怕了,林杳又摸了摸它腦袋,捏著手機走出去。
聞野從褲兜摸出煙,也走到外邊,她在打電話,他點燃了煙,白色煙霧一絲絲地繚著他骨節修長的指尖升起。
隔著並不遠的一段距離,夜晚的街邊又那麼安靜,她對著電話說了什麼,幾乎一字不差的落他耳朵裡。
“喂是110嗎,我要報案,我看到有人虐狗。不是我的狗,是一隻流浪狗。”
“流浪狗就能立案嗎,為什麼啊?”
又過了會兒,聽見她說:“我知道了,打擾您了。”
還是那樣禮貌得要命的態度,隻是掛斷電話時肩膀很明顯往下一塌,很是沮喪失望。
抬眼看到了他,她朝他走來。
聞野把指尖那根點燃後就吸了一口的煙撚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扔了進去。
林杳走到他跟前,手伸進斜背著的小帆布包裡拿出個小錢包,數出一百五十塊錢。
“今晚謝謝你了,醫藥費給你。”她真誠道,雙手捏著錢遞給他。
聞野懶洋洋地抄起胳膊,沒一點要接的意思,眼皮耷拉著,對視上她清淩淩的眼眸:“怎麼,就許你有愛心啊?”
林杳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聽他像是不經意地問了句:“大晚上的,你是有先見之明特地出來一趟。”
被這麼一提醒,林杳倏地想起自己今晚出來這一趟的目的。
聞野隻見她臉一紅,慌裡慌張地四處張望,又急匆匆地跑進對麵街的一家便利店,他站原地看著,沒一會她就又跑了回來。
斜背著的那個小帆布包也不知裝了什麼,一下子變得鼓囊了起來。
林杳跑進寵物醫院的洗手間,趕緊去墊上片衛生巾,第一天量隻有一點,她撩起裙擺仔細看了看,沒弄上去。
她慶幸地去洗了手,她走到值班的前台那兒:“姐姐,請問這裡可以寄養流浪狗等人來收養嗎?”
對方停下敲著鍵盤的手:“可以的,不過隻能放一個月,要是一個月沒有顧客收養,我們就要把它送去流浪站了。”
林杳把身上帶的錢買了幾袋狗糧放這兒,又去摸了好幾下小狗腦袋,才離開。隻是還有些擔心和舍不得,走出門沒幾步,忍不住總回頭看。
不知第幾次回頭時,耳邊落下一道低啞的,似是十分漫不經心的聲音:“這麼舍不得,就抱回去養著唄。”
林杳怔了怔,定定站住,偏頭看向身旁人,聞野也停下腳步,那截冷白的脖頸朝她低著。
兩人身邊有盞路燈,暖橙色的。
少年頎長挺闊的身形被勾勒得清晰,白t被肩膀微凸的骨骼撐起,棱角分明的五官被這光線暈染著,多了幾分柔和,沒平時那樣冷漠得不近一絲人情。
她仰著脖子看向他,表情驚喜,眼睛亮得晃眼:“你不是對狗毛過敏嗎?”
聞野輕咳一聲,語氣故意硬了幾分:“不接觸就沒事,反正養著狗看門也挺好。”
說完抬腳要走,準備著和她一起去把那隻小狗接回去,走了幾步,身後的人還寸步未動。
他奇怪地回頭,看見她低頭看著自己腳尖,臉上表情糾結,最後小聲道:“算了吧。”
聞野挑眉,以為自己聽錯了。
“還是先讓寵物醫院的小姐姐幫忙聯係看看有沒人能收養吧,我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時間上照顧不來,而且養小狗也挺麻煩的,一天要遛好幾次。”
一條條說著說服自己的理由,林杳抬起臉,像是釋懷,眼底的那些光亮卻都黯了下去。
聞野看了幾秒,也沒多說什麼:“行,那回去吧。”
坐車回去的路上兩人沒說話,聞野坐在副駕駛,林杳坐後邊,安靜地偏頭看著窗外。
她沒資格把小狗帶回家,那地方,算不上是她的家。而趙美鶯的性格,也隻會嫌小狗臟,麻煩。
前天去學校報道,回來時趙美鶯看見有隻小貓趴在她電動車的底座下躲太陽,恨不得上腳把它踹走。
如果隻養幾天又被送走拋棄,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養,那樣對小狗,對她來說,都更好。
那條逼仄的小巷依然黑漆漆的,這次是聞野走在前邊,他拿手機照著光,林杳隔著兩三步的距離走在他身後。
夜似乎更靜了,不知那個角落小蟲子的窸窣聲都清晰可聞,到了門口,也是聞野先摸出鑰匙,杵進鎖眼,轉兩圈後門開了。
他沒往裡邁腿,轉頭看了眼身後,長睫低垂著的小姑娘。
“它性格那麼乖,會被好心人領養的。”
他憑空說出一句,清冷慣了的嗓音多出幾分難得一見的溫柔。
林杳被稍稍安慰到,嘴角淺淺往上翹了下,露出的笑帶了真心實意。
她突然感覺他並不像初見時,以為的那樣難以相處,又想起剛才出門時他不知給誰打的,說是要吃宵夜的電話。
“你不是要和朋友出去吃宵夜嗎,不過去嗎?”
聞野壓根早忘了自己隨口扯的一句,這兒被提醒了,他“噢”了聲拔下鑰匙,也一點不心虛。
“朋友有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