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夜(1 / 1)

船與島 小雪鐘 5593 字 3個月前

夜風灌入車窗,把頭發吹亂,舒夏將碎發撩到耳後:“……”

“可以,”她用笑容掩飾僵硬的臉部線條,“當然可以。”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

當對方靠近些,用那意味深長又幽沉的目光注視她,她還以為這人將要說出什麼令人悸動的話來呢。

舒夏說:“我通常加班到十一點,如果你順道路過旅行社,那就明晚見,加西亞先生。”

公司最晚也隻能加班到十一點半,更晚的話,安保人員都沒了。

路西奧似乎不太願意聽這個姓氏——“可以就叫我路西奧。”

“好,所以你的全名是……”她不確定地說,“路西奧·加西亞?”

路西奧的眼神又顯示出否認意味:“有點長,下次告訴你。”

鑒於有西班牙畫家畢加索先例,舒夏也就沒有追問。

——下次。

舒夏下了車,在徐徐的晚風中微眯起眼:“好的,下次見。”

浴室裡的泡泡和水蒸氣讓人昏昏欲睡,在朦朧睡意中,舒夏眼前閃現了久遠年代裡的兩雙目光。

那是她幼年曾在親生父母眼中遇見過的眼波,當它們在金幣上掠過時,有過跟剛才所見一樣輕盈的流態。

她不想再回憶往事,迅速洗完澡,人清醒了些。

晚飯吃得敷衍,現在肚子餓了,她隨手找點食物吃起來,這才想起到周末了。

明天不加班,後天也不加班。

她看看手機,思索後,給那個號碼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她先出聲:“路西奧?”

聽筒那頭,傳出一點細微的響動,像拉開落地玻璃門的聲音,接著舒夏聽到了呼呼的風聲。

“還沒有休息嗎?”

是路西奧的聲音。

同時,耳裡伴隨著東西放在桌麵的沉聲。

舒夏蜷縮在沙發上,抱著香甜的食物:“抱歉,我沒有打擾你睡覺吧?我才想起,接下來兩天不加班。”

所以,明晚不能搭他的車了。

“怎麼聽起來還有些遺憾?”

舒夏剛好吃薯片被嗆住了,趕緊拿起杯子喝水。

“是啊,”她放輕聲音,掩飾試探意味,慢慢地說,“畢竟,不能在結束一天工作後順道搭一位帥哥的車聊天解悶,是有點遺憾。”

“是這個原因?”電話裡的人若有所悟地“噢”了一下,似乎有點意外,“我以為你在為錯失加班薪酬感到遺憾。”

舒夏:“……”

她沒好氣地往嘴裡塞幾塊薯片,咬得生脆響。

電話那邊,海潮的背景音裡,鍵盤敲擊聲在夜間格外清晰。

路西奧輕笑了一下,又問:“剛才好像是吃什麼東西被嗆到了?”

“一種本地生產的薯片,甜的。”

“吃甜味薯片也能被嗆,看來應該很美味。”

“當然,雅咖陌的薯片很好吃。”

一種天然的、乾淨的、清淡的薯片。

聽筒裡忽然沒了聲音。

片刻,男聲穿透慵懶夜風而來:“那你吃過一種藍色的馬鈴薯嗎?”

“藍色的?”

“一道傳統雅咖陌本地菜,用牛肉和藍色馬鈴薯泥做成,裡麵放了洋蔥碎,表層淋上橄欖油。”

舒夏放慢語速,故意表露出疑惑與好奇:“你確定有藍色的馬鈴薯?我還從沒見過。”

她的確隻知智利和秘魯那邊是知名的土豆之鄉,兩地為土豆原產地說法爭得不可開交,可她最多也隻聽說過粉紅色、橘色的馬鈴薯。

“本地有各種顏色的馬鈴薯。”

“……總沒有黑色的吧?”

“也有,不是本地的。”

路西奧又說:“你想見識一下的話,我知道一間不錯的餐廳,就在上次那條美食街。”

“好吃嗎?”

“跟我去試試就知道了。”

舒夏的手指在水杯上劃著圈。

“那……什麼時候合適呢?”

“明天?”

“好啊,我剛好有時間。”

“那就明晚見。”

舒夏的指尖在手機屏幕邊緣摩挲著:“……明晚見。”

掛了電話,淩晨時間。

舒夏卻沒有任何困意了,起來翻箱倒櫃試明天要穿的裙子。

當然,舒夏不對第二天的見麵抱有完全順利的期待,她睡醒一睜眼,就拿起手機看各方信息。

還好,沒有要緊的簍子。

洗漱後,她簡單吃了個午餐,就坐下來挨個回複消息了,不管是對公還是對私,總有那麼多需要聯係的人,總有那麼多需要協調的關係。

大概到下午兩點,瑣碎雜事處理得差不多後,她開始仔細換裝、化妝,前後準備了兩小時。

期間,室內非常安靜,手機一次也沒響過。

可正當她在挑選鞋子準備出門時,手機鈴聲伴隨著強烈的震動聲傳入耳裡。

舒夏闔了闔眼。

她現在一看見阿爾芭的名字就頭暈。

電話接起後,她可以看見門邊鏡子裡自己的“麵癱”狀態。

“夏夏,我下麵團隊的計調又遇上麻煩了!”

“……”

“是嗎……”

“現在我和客戶在雅咖陌的碼頭,按計劃,他們本是要乘船去參觀綠石島的,但綠石島突然宣告全麵禁止上島,噢,就是那個被神秘西班牙富豪買下的私人小島……”

舒夏暗暗歎氣:“阿爾芭,我有私事,你能不能去試著和平勸退客戶們呢?”

“我都已經親自來了,也勸不了,每個人都鬨投訴。這團裡還有自媒體從業者,要是回頭在網上發布點什麼說法可就不妙了。”

“你可以的,阿爾芭,你的嘴巴那麼會講話。”

“我的嘴都是用來爭論的,你才是用來當和事佬的。平時就隻有你能在高層領導麵前說話,客戶們怎麼願意聽我說,我隻會誇人,不會哄人,哪有你全能呀!你是天上高懸的星星,你是智慧女神的化身,你是……”

這差點把舒夏逗笑了。

她無奈地咳了咳,正色,不滿地端起架子來,嗓音繞一百八十個彎:“噢。是嗎?那我為什麼要幫你啊?”

“因為你是天上高懸的星星!你是智慧女神的化身!你是……”

舒夏製止:“行了行了,我馬上過來。”

-

為早點處理好麻煩,避免今晚加班,舒夏飛速趕去了碼頭。

綠石島,本地近兩年新興的旅遊小島之一,不同於雅咖陌城區的遊人如織,那小鎮由於門票昂貴先篩選了一大票遊人。目前,島上旅遊資源還未經正式開發,除了綺麗的自然風光和一間博物館,並沒有其他值得遊覽的。

但這仍攔不住一批旅人來雅咖陌後順便一遊的熱情,畢竟兩座島距離不遠,綠石島又跟旅遊部門有長期合作。

該島在周末集中向遊客全天開放,周內則限白天開放。儘管這是私人島嶼,可隨心所欲閉島也太不合適了,舒夏一路帶著怨氣,在心裡將那位不知名的神秘島主斥責了一遍。

正是黃昏,距與路西奧約好的時間還剩半個多小時,好在碼頭離美食購物街不遠,不到十分鐘車程。舒夏默默規劃著時間。

“這裡,Ray!”

她剛下車,阿爾芭的聲音出現在廣場邊緣的台階上。

舒夏老遠就看見了她,一個穿著半身紅色長裙的女孩。

阿爾芭身後站著一群僵持對立的遊客,接近四十度的熱夏天氣裡,擠在稀薄的棕櫚樹蔭下避曬。

“現在是什麼情況?”舒夏給阿爾芭遞去一瓶冰飲。

阿爾芭焦急地說:“按協議規則,綠石島有特殊情況是可以拒絕遊客登陸的,他們也會退票。”

“什麼特殊情況?”

“聽說電路出了問題,全島停電,所以拒絕接收遊客,畢竟不能用電腦係統的話,工作人員們就不得不在口岸安檢處對遊客手動登記,那很麻煩,其他的公共設施也不便……”

舒夏環顧四周,白花花的陽光太刺目,照在整個廣場成百上千頂花花綠綠的度假帽、遮陽帽上。

阿爾芭一口氣喝了半瓶冰水,接著說:“倒黴的不隻有我們。看,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人是在等去綠石島的船。”

那些散客與旅遊團都逐漸接受了不能登島的事實,罵罵咧咧,陸陸續續散去了。

“聯係上綠石島那邊的負責人了嗎?以前是誰跟各旅行社對接的?”

“是大洋國際的負責人,他這會就在碼頭的辦事處,但沒時間跟我們溝通。”

說話間,旁邊一陣吵鬨。

旅遊團內含一個家庭,那對攜女兒出行的夫婦情緒波動較大,顧不得素質和體麵開始嚷嚷了。

“我們今天就不走了!我就想弄明白,既然行程要改,為什麼不早點說?”

“十二月底這麼高溫的天氣,非要大家等在這裡中暑嗎?

“我要退團!把我那幾萬塊全部退給我!還有精神損失費……”

舒夏正要過去進行勸說,阿爾芭拉住她。

阿爾芭示意她看向坐在輪椅上掉眼淚的女孩:“瞧,那就是他們的孩子,癌症晚期,最後一個願望是登上綠石島親眼看看某兒童文學作家描寫的小島。”

舒夏與那小女孩對視了。

女孩長得特彆可愛,有著柔順長發,一雙眼瞳漆黑卻顯得透亮,沒長開的五官使她聯想到了記憶裡的一個妹妹。

黃昏時的暑氣在樹下蒸著,斑駁光影搖碎了遊人的耐心。

舒夏沉默,看看手機時間,又看看團內遊客。

“這樣,阿爾芭,你先安撫他們拖延時間,我直接去辦事處。”

“你不在這裡幫我們應付嗎?”阿爾芭看著那些人,又看看同樣無措的導遊,有點無措,“我怎麼哄他們?講解?唱歌?難道……要我在這地方跳西班牙的弗拉門戈?還是……”

“我去爭取上島機會。”舒夏拍拍阿爾芭的肩,上下掃視,“你今天的紅裙倒是很適合弗拉門戈。”

阿爾芭:“……”

“彆開玩笑了!”

-

舒夏穿過人潮,去往辦事廳。

港口停泊著通往各地的船,島北碼頭永遠如此,挨山塞海。

盧國陸地總麵積隻1805平方公裡,人口321萬,密度1778人/平方公裡。其中1259平方公裡國土都屬於首都雅咖陌,在西部和南部大部分被高山、荒漠化土地占據的情況下,首都人口還能達到233萬,確實擁擠,何況旺季還擠滿全球各地遊客。

舒夏在念書時走過國內太多景區,對異鄉這種“小熱鬨”司空見慣,隻顧注意著提防自己的手機和錢包。

等她終於來到辦事處,周圍仍是人擠人,黃頭發黑皮膚藍眼睛,流動著彩色的人群,吵鬨極了。忙碌的前台頭也不抬,不耐回一句:“負責人走了。”

“什麼時候?”

“剛才。”

“你們能幫我聯係他嗎?”

聽清嗓音的動聽後,前台才從電腦前抬頭瞧了一眼,見一張漂亮的異域麵孔,神色便緩和些:“我們不能。但……綠石島那位島主的秘書剛來過,半分鐘前出去了。”

舒夏沿著前台所指方向看去,透過落地窗,看見一輛黑色賓利。

車邊有些穿黑色正裝的人影在走動。她再往前幾步,迎著落日炫目的光去看,看不清。

背景太繁亂了。黃昏港口進出數百隻船,大有郵輪、遊輪,小至私人遊艇,每隻船的目的地也各有不同,通往南太平洋上無數小島,於是紛亂的白占據了海藍色背景。

此刻,賓利車上,後座的人仰頭靠著座椅。

通完電話,墨鏡往下拉,指尖揉了揉略有疲意的眼窩。

“安娜和費爾南多走了嗎?”

“是的,剛剛離開。”

說話間,視線莫名被某處吸引。

路西奧偏轉過臉。

隔了車窗,可見碼頭辦事廳的落地窗內站著一個熟悉的人。

他緩緩取了墨鏡,定睛一看。

“阿德裡安,你剛從那邊過來,那是怎麼回事?”

前麵副駕上的人往那方向看了看,了然,回話道:“先生,那大概又是來客運碼頭談上島問題的旅行社人員,今天各方都在聯係上島的事,但請放心,我事先都通知到位,也給碼頭交待清楚了。”

路西奧瞧了那白裙子人影片刻,見那女孩轉頭跟前台不停講話。

“你再過去看看,是不是有什麼特彆的情況。”

阿德裡安立刻去了。

沒一會,下屬回來說:“先生,那位女士表示想要跟島主溝通上島的事,我在想,我們是否該直接放棄理會……”

剩下的話下屬沒說。

他總不能說,對方太會說了,以至於他清醒嚴肅地過去,回來時卻有一絲恍惚。

“她要跟我談話?”

路西奧的目光隔著暗色玻璃窗看去。

“是的,儘管我鄭重告知她,今天綠石島不能再接待任何遊客,她卻堅持要跟島主親自談談。”

寂靜持續幾秒。

路西奧隔著車窗往斜前方瞧去,想了想,看向駕駛座位。

“那先讓她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