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梁逸之回了電話。
他說他同學在學校突然暈倒了,他和其他人幫忙送到醫院,手機一直在包裡放著,忙起來就沒注意。
程幼雪放下心。
她問候梁逸之的同學,又囑咐梁逸之注意休息,彆太辛苦,至於那盒香薰蠟燭——
也不是第一次了。
早在幾個月前的聖誕節,梁逸之曾寄過一張親筆簽名照來。
程幼雪有個特彆喜歡的英國樂隊,是他們的忠實粉絲。
高三那年,樂隊來北城開演唱會,她甚至翹課和梁逸之去聽。
因為這事,他們還挨了老師一通批評。
當梁逸之透露聖誕禮物是簽名照時,程幼雪滿心期待。
可收到一看,根本不是她喜歡的那支英國樂隊,而是和樂隊名字相似的一支美國樂隊。
程幼雪生氣,冷了梁逸之好幾天。
梁逸之又哄又道歉,說自己腦子瓦特了搞混了,後來還讓周述送來一張這個樂隊的絕版珍藏CD,她才原諒梁逸之那次的無心之失。
她和梁逸之高中相識。
梁逸之能因為她的一句話,一晚上不睡覺去等清早的第一屜小籠包;也能因為她有一點點小情緒,放下麵子扮醜哄她高興;更重要的,他說過最讓他安心的地方,就是待在她身邊。
程幼雪從不懷疑梁逸之對自己的感情。
可作為女人的第六感,也讓她心中劃過異樣。
就好比送禮物這事。
有時候梁逸之送她的東西也不是多名貴,可她收到了卻很開心,因為她能感受到自己被他在意著,那份心意彌足珍貴;可有時候,梁逸之的這些“無心”錯誤,又讓她糊塗他到底有多在意自己。
程幼雪不願意一個人胡思亂想。
好在再有一個月就可以去美國,他們見了麵,或許一切就都好了。
*
轉眼,又過去了一周。
周三上午,程幼雪和顧筱琪有一節體育舞蹈課。
這周的課,劉老師在周二晚上臨時下發通知,說上課地點不在舞蹈教室,改去體育館。
程幼雪和顧筱琪對體育館的路線不是太熟悉。
出門前,顧筱琪還掉了一隻隱形,兩人在寢室找了半天,等趕到體育館的時候,裡麵全是人。
不僅有女同學,還有男同學。
“這是乾嘛?”顧筱琪嘟囔,“有活動嗎?”
程幼雪也不知道:“先找地方站。”
上課鈴響。
大家隨意組了兩個隊伍,劉老師拿著喇叭站到台子上,宣布了一件事——
“從今天起,咱們兩個班合並,一起上課。”
人群裡一下炸了鍋。
學生們議論紛紛:之前不說絕對不讓男女一塊兒上課嗎?校長和他最後的倔強?彆高興太早,沒準兒還是男男跳啊……
“安靜!”劉老師把喇叭調到最大音量,“都給我安靜!聽我說。”
海城大學下學期要迎接來自奧地利的師生訪問團。
眾所周知,奧地利是音樂之國,華爾茲更是源於奧地利,是這個國家最具代表性的藝術形式。
所以,學校決定讓學生們來一場集體華爾茲,作為歡迎儀式開場秀。
這樣一是向奧地利的學生和老師們展示海城大學學子的風采,二也是表達一下東道主的誠心和熱情……
劉老師在前麵說著官方話術,隊伍裡大家憋笑憋得辛苦。
講真,他們並不覺得他們的舞蹈能讓奧地利同學看到他們的風采和誠心,驚嚇倒有可能。
“學校這是瘋了嗎?”顧筱琪無語,“想要表演跳舞,找專業的啊!我們上去表演拉胯嗎?”
程幼雪也搞不太懂學校的腦回路。
但事情已經拍板了,拉胯與否,都得跳。
“今天,你們先自由組合一下。”劉老師說,“我們練習一段時間再決定最後分組。”
剛才聊得還熱鬨的男生女生,這又啞巴了。
尤其之前嚷嚷的特彆歡的男同學,這會兒全畏縮下來,女生們更是猶豫不前。
顧筱琪拽著程幼雪:“沒有你,我怎麼跳?”
程幼雪叫她彆擔心,練練也就好了,眼波一掃,看到角落裡的人。
周述居然也在這個班。
一個海城大學,師生加起來得有幾萬人。
程幼雪和周述雖然認識,但要不是因為梁逸之的緣故,兩人恐怕也沒什麼機會見麵。
程幼雪想著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一個男生擋住了她的視線。
“同學,你願意和我結伴嗎?”男生身上飄來刺鼻的男士古龍水味,“我跳得還行,你跟我不吃虧。”
程幼雪還未回答,另一個男生說:“我練過拉丁。同學,你還是和我跳吧。”
“就你?瘦得和麻杆一樣。”又有個穿緊身褲的男生過來,“同學,咱倆外形比較搭,你和我跳。”
三個人齊齊盯著程幼雪,表情期待。
對於這種情況,程幼雪駕輕就熟,從來都是直接拒絕。
“不好意思,我想我還是再考慮考慮。”
男生一聽,自尊心受挫,也拉不下臉再請求一遍,隻好算了。
見他們走遠,顧筱琪說:“我看那個跳拉丁的還行呢,你倆也是強強聯合了。”
程幼雪笑道:“還是算了,說不定我拖人家後腿。”
況且,她是個顏控。
外婆從小教育她女孩子要懂美、愛美、會美,可她長大以後又發現光她自己美也不行啊,她身邊的人和物也得美。
剛才那三位,一個香妃plus、一個電線杆、還一個健身不猛男,實在沒眼看。
顧筱琪環顧四周:“那你想和誰跳?我看好多男生都往你這瞄呢。”
程幼雪看了一圈,沒覺得誰行。
她要求也不高,一要長相過關,再來人得規矩。
雖然男女跳舞有肢體接觸再正常不過,那她也不想碰上個油膩或者普信的,不然一節課下來,太遭罪。
“再看看。”程幼雪說,“大家不也還都——”
話說一半,角落裡的那個人又一次映入眼簾。
周述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安安靜靜,不爭不搶,不像有些男生不停打量比較女同學。
他身邊的朱旭,同樣眼觀鼻、鼻觀心。
程幼雪有主意了:“咱們和周述還有朱旭搭吧。”
“啊?”顧筱琪都沒注意到這兩人,“他們也在?”
“那裡。”
顧筱琪一看,心裡也定下了。
與其和不熟的人尷尬折磨,不如和熟人相互嘲笑。
“那你和誰?”顧筱琪問。
程幼雪都可以。
“我看周述應該比朱旭協調能力好吧?”顧筱琪琢磨,“我選周述,讓他帶帶我。”
“行。”
兩人過去,走到一半,顧筱琪又說不行。
她想起上個月買飲料那回,周述超級學霸的體質給她的幼小心靈帶來不少震懾,她又跳得那麼爛,萬一惹學霸生氣怎麼辦?
還是朱旭好。
他倆一看就都不行,誰也彆嫌誰。
程幼雪無奈道:“跳個舞,不至於的。”
顧筱琪搖搖頭:“我還是有點兒自知之明的好。”
——珍愛生命,遠離學霸。
周述和朱旭一開始就沒打算選舞伴。
他們清楚自己的水平,更知道這事看的是女生的意願,所以等在一邊,聽從分配。
隻是,當周述看到有男生上前邀請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心中波瀾。
儘管他知道這些也都與他無關。
周述靜候結果,不想……
“周述,朱旭。”程幼雪禮貌地衝他們笑笑,“我們四個組一下吧。”
朱旭沒想到居然還會有女生主動邀請他,有些結巴:“我、我跳得、跳得不好。”
“沒事。”顧筱琪十分豪氣,“我跳得也和踩地雷一樣。”
“……”
兩個“互踩地雷”的人組合成功。
程幼雪看向周述,亮晶晶的眼睛,一片坦蕩:“周述,那我們一起跳吧。”
說完,她等著周述的回答。
可周述好像定格了一樣,半天動也不動,似乎根本沒聽她說話。
“周述?”程幼雪又叫他一聲,“你看我和你組合,可以嗎?要是你有其他的想法也沒關係,我……”
“沒有。”周述打斷,聲音有些低啞,“就是,我跳得很差。”
程幼雪莞爾一笑:“沒事。我多少會一些,我們互相幫助。”
“好。”
一刻鐘的時間,兩個班的學生結伴完畢。
劉老師拿著喇叭又站到台上:“我放咱們平時上課練習的音樂,大家先互相熟悉熟悉。慢三啊,一定要注意節奏,注意身體的起伏和律動。”
劉老師去調試音響。
所有人進入預備狀態。
程幼雪也上前一步,走到周述身前。
兩人麵對麵。
程幼雪知道周述個子高。
梁逸之有185,周述比梁逸之還要高些,起碼188。
可從前她覺得周述高是高,最多就是視覺上的客觀衡量,這會兒和他站得近了,男生的身影一下將她牢牢罩住,她才深有體會兩人之間的體型和身高差距。
也太懸殊了。
程幼雪靠過來的時候,周述鼻尖縈繞起一股香草味。
暖暖的,甜而不膩。
很像夏夜裡浮動在樹叢間的小螢火蟲,活潑又溫柔。
周述不動聲色屏著呼吸,垂在身體兩側的手,蜷了蜷手指。
“好了,準備進了。”劉老師喊著拍子,“1、2、3,1、2、3,走。”
程幼雪以前和顧筱琪跳時,跳的是男生位置,所以她慣性地伸出了手,想要牽住對方。
同樣的,周述跳的也是男生位置,聽到指令,條件反射伸出手……
兩人的手碰撞到了一起。
一個柔軟無骨,一個硬實寬大。
肌膚產生摩擦的那一瞬間,體溫於無聲處交換。
程幼雪一怔,怔的是周述的手心有些燙,還有就是這動作怎麼和以前不一樣;
周述也一怔,但他反應快,下一秒縮回手。
“對不起。”周述沉聲道。
程幼雪看了眼被撞得微紅的手指,說不要緊,也想起來現在她跳回女生位置了:“是我錯了,我不該伸手。”
兩人一上來的錯誤錯過進舞步的節拍。
程幼雪讓周述就彆預備式了,直接跳好了。
周述“嗯”了聲,藏在背後的手,掌心在衣服上抹了兩下,然後虛虛握住了那隻白皙小巧的手。
至於另一隻手,同樣是虛浮狀態,隻用手掌側麵的部分極輕微地觸碰在女孩肩部。
第一遍跳完。
所有人不能說全軍覆沒,也是亂成一鍋粥。
一會兒是舞伴之間互踩,一會兒這組踩到那組,大家來回打架,什麼動作、韻律、優美,統統不存在的。
劉老師在上麵看著,辭職信的詞兒都想好了。
“這也不能怪咱們。”顧筱琪說,“以前跳得就不行,現在換舞伴,更沒默契了。”
朱旭深表同意,他鞋都黑了。
程幼雪安慰他們再練練會好的,可她和周述這邊同樣慘不忍睹。
唯一優勢就是沒互相踩腳。
因為程幼雪根本夠不著周述。
兩人跳華爾茲,中間卻完全能再站一個人,周述身體還僵硬得和鋼鐵俠一樣,她拉都拉不回來。
不過,他們這樣的,也不在少數。
少男少女嘛,不管平時嘴上多厲害,一動真格的,難免害羞,放不開。
但程幼雪真想說:想太多了。
華爾茲是社交舞,大家通過舞蹈形式友好交流,沒那麼多彆的意思。
劉老師一時也理不出頭緒,不知道該怎麼教這群學生展示學子風采,乾脆先放棄了。
“這節課你們自由練習吧。”劉老師閉上眼,“我這邊一直放著音樂,你們找找感覺。”
顧筱琪和朱旭到一邊練習,程幼雪和周述也繼續。
“你彆害怕踩到我。”程幼雪說,“放開些。”
“……”
“抱歉。”周述抿抿唇,“我連累你了。”
程幼雪叫他彆多想,好好練習才是最重要的:“我數拍子,我們再試一遍。”
周述點頭,專注地看著腳,並且回憶動作。
結果程幼雪口令剛起,他就邁錯步子,一腳踩到了程幼雪。
程幼雪倒吸了口氣。
周述趕緊扶她:“沒事吧?疼嗎?”
踩中的那一下是挺疼,但也沒那麼誇張。
程幼雪試著活動活動腳麵,抬起頭:“還好,沒關……”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要扶她,周述彎下了腰,兩人此時的高度,剛好是平視。
這是程幼雪第一次真正注視周述的眼睛。
漆黑,明亮,濕漉漉的。
睫毛又密又長。
眼尾些微上揚,透出剛毅果敢的英氣,明明該是一雙銳利十足的眼眸,卻又因為那一點“濕”,意外的柔和,乾淨。
程幼雪一下聯想到了幽深澄澈的藍湖。
她從前怎麼沒發現周述的眼睛這麼好看呢?
可能是身高差,也可能是周述這人總是眼簾低垂,默默無聞,把眼睛封鎖住了。
原本程幼雪選擇周述或朱旭做舞伴,主要是看中他們都是規矩的人,顏值評價放到了後麵。
而現在再一看,周述是二者兼顧。
周述見程幼雪不說話,以為是疼的,他眉頭緊鎖,嘴唇動了兩下,詢問:“要不要去醫務室?”
聽到這話,程幼雪思緒回籠。
她趕走腦子裡那些有的沒的,說:“沒那麼嚴重,已經沒事了。”
周述仍舊皺著眉。
“真的。”程幼雪說,“你不用……”
她看向那隻還扶著她的手。
周述一愣,立刻撤開:“不好意思。”
程幼雪沒接話,而是原地踏了兩步:“你看吧。不用你扶著,也沒事。”
之後,他們接著練習。
從中間可以站一個人,變成可以站兩個人。
這可真是程幼雪跳過最彆致的華爾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