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初楹。」
——初楹日記。
初楹愣在原地,何女士未察覺到她的異樣,繼續絮絮叨叨,“他外公是你爸爸和叔叔在部隊時的領導,可巧回來養病碰上了。”
叔叔是何女士的再婚對象,初楹爸爸曾經的戰友。
江瑾初的家世,初楹略有耳聞,眼下先壓下喜悅的心情,隨意問道,“叔叔的領導,和我們家差距很大。”
她去餐桌上倒杯水壓壓驚,掩蓋她跳躍的心情。
何女士撇撇嘴,“人家又不看重這個,他外公主動提起的,說對女生沒什麼要求,人品好長相端正就行,再說了,我女兒這麼優秀,配他綽綽有餘好吧。”
初楹握住杯子,溫熱的觸感傳到手心,麵上不顯,“不能駁了領導的麵子,那我就去見見。”
事情比想象得順利,何女士當即說:“一會我把地址發給你,快去洗澡,臉都凍紅了。”
參加個同學聚會,打扮這麼漂亮乾嘛,莫不是有喜歡的人在?
不應該啊,這答應了相親。
初楹靠在門板上,手拊在心臟的位置,怦怦亂跳,久久不能平複。
嘴角的笑壓下不去,要和江瑾初相親了。
她躺在床上抱著小熊玩偶,來回打滾,“啊啊啊啊,小熊,小熊,我要和他相親了。”
“小熊,他會來嗎?”
“小熊,我穿哪件衣服好呢?”
小熊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回答不了。
同一時刻,江瑾初回到臨桐一處低調的彆墅區,外婆戴著老花眼鏡,在茶幾上挑選照片。
付淑英伸手,“瑾初,快來看看這個姑娘,真不錯。”
又是介紹對象,江瑾初按按太陽穴,輕歎一聲,“您和外公好好養病,聽醫生的話,彆太操心。”
付淑英板起臉,“聽外婆的,你先看看,不然我和你外公怎麼能好好安享晚年。”
江瑾初繞過沙發,徑直向樓梯走去,“不用了,外婆,我回房了。”
隻聽見付淑英自言自語,“和你一個高中,也在南城上班,名字也好聽,初楹,看麵相就是個好姑娘。”
江瑾初的腳步一頓,右腳踏在第一層台階上,立在原地,“你說叫什麼?”
付淑英看著左下角的名字,“初楹,和你一個初,藍花楹的楹。”
江瑾初從遠處瞥一眼照片,是一張穿著白襯衫的工作照。
恬靜淡雅,笑容輕柔甜美,的確是她。
他淡聲問:“哪裡見麵?”
付淑英疑惑,“不是不用嗎?”
怎麼轉變如此之快?
江瑾初解釋,“不是想讓您好好安享晚年。”
老太太的行動力一流,立刻拿起手機,“約好了,明早10點未晚咖啡廳。”
又想起什麼,付淑英叮囑,“成與不成中午請人家姑娘吃頓飯,不要悶悶的,多找點話題聊。”
“好,我聽您的。”江瑾初掏出手機,外婆連人家姑娘的微信都推送了過來。
付淑英警告外孫,“你可不要逗我老太太玩,明早又說不去。”
“不會,讓阿姨帶您去休息吧。”
江瑾初將手機揣進兜裡,回到自己房間。
洗漱完畢後,他才想起要添加好友,手指點擊頭像,發現早已是好友。
而他並不知道什麼時候添加的初楹。
頭像是一隻白色小貓坐在窗邊,窗外是隨風飄落的藍花楹花瓣。
和她本人的感覺很相似。
出於禮貌,江瑾初主動發出去一條消息,【初楹,明天見。】
初楹躺在床上,望著空空如也的對話框,手機換了一輪又一輪,連最初的添加信息都消失了。
他恐怕不知道相親對象是她。
下一秒,對話框中間出現[正在輸入]四個字,再下一秒,出現了第一條訊息。
他說明天見,他知道是她。
初楹手指顫抖回了一條消息,【明天見,江瑾初。】
她發過去小熊戴睡帽趴在月亮上睡覺的晚安表情,不會曖昧,也不會浮誇。
而他回過來的隻有兩個字,【晚安。】
沒有表情包。
符合對他的認知。
清晨,初楹自然醒來,抹茶綠窗簾遮住了窗外的天色,室內昏暗無比。
窗簾縫隙沒有透進光亮,鬨鐘尚未工作。
是還在深夜嗎?
初楹的腦袋劇烈疼痛,撈起床頭的手機,時間顯示剛剛過了七點。
昨夜興奮得三點才睡著,現在卻毫無困意。
她起身拉開窗簾,霧氣朦朧,看不清窗外的香樟樹。
天空陰沉,似一大團烏雲壓在頭頂,密不透風。
初楹打開窗戶,深呼吸一口冷空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昨日的喜悅隨著時間的流失轉為緊張,相親是第一步。
難捱的情緒僅僅困擾初楹幾分鐘,她轉過身,給自己打氣,“隨緣就好,萬一是他不適合我呢。”
婚姻不是小事。
初楹想通了這件事,挑選要穿的衣服,在行李箱裡來回翻揀,幸好帶回來兩件大衣。
如參加同學聚會一般重視,重新進行繁瑣的化妝步驟。
不能太濃,更不能不化。
明明昨兒才見過,心臟忍不住加速跳動。
初楹花了兩個小時化妝,對著鏡子檢查了十分鐘,杏仁奶茶色口紅提亮唇色,不會過於濃豔。
一切恰到好處。
何蘊清見到女兒的打扮嘖嘖感歎,“我閨女真好看,不知道會便宜誰家的小子。”
粉色鬥篷大衣搭配白色直筒褲,配上女兒的甜妹臉,溫柔甜美把握得剛剛好。
隻是有股道不明的異樣縈繞在何蘊清心頭。
何女士扭頭看一眼窗外,香樟樹的枝椏隨北風搖曳,“預報有雪,拿上羽絨服,不能凍著了。”
可巧,智能音箱突然播報天氣。
“今日臨桐市陰轉小雪,零下4℃到2℃,北風四級,天氣冷,注意保暖。”
“好的,媽媽。”
初楹去房間裡拿上一件厚重的羽絨服。
答應相親是一件反常的事,如若格外重視反常加劇。
客廳內,何蘊清來回踱步思索再三,終於察覺出哪裡有問題,“老孟,女兒不太對勁,過於重視這個相親了。”
隨後自問自答,“我知道了,肯定是因為對方是你領導的外孫,女兒擔心會影響你的工作。”
孟謙宏附和,“應該是,我一會和楹楹說,不要委屈自己。”
何蘊清強調,“你彆忘了啊,閨女一向孝順。”
孟謙宏安慰她,“忘不了,放心吧。”
聽見開門的聲音,何蘊清和孟謙宏一臉凝重地看著初楹,她摸摸臉頰,“怎麼了?我妝花了嗎?”
何蘊清訕笑,“沒有,你叔叔送你去咖啡廳。”
“好。”初楹在玄關換鞋,“媽,我走了。”
孟謙宏作為多年的老警察,敏銳度自然比旁人要強些。
一路觀察初楹的動作。
緊張,不斷搓自己的手掌,唇角不自覺上揚,同時格外注重今日的形象,一直拿手機看今天的妝發。
所有的動作在他眼裡無處遁形。
說到底,還是小女生的心思。
車子抵達巷子口,下車前孟謙宏叮囑初楹,“楹楹,雖然我不是你爸爸,但永遠是你的後盾,如果那男生不行就直接拒絕,不用擔心會影響叔叔,首長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
想了想,還是委婉說出,“結婚和戀愛不一樣,人品更重要。”
“好的,叔叔,我明白的。”
爸爸去世之後,孟謙宏把她當親女兒對待,全心全意對她好。
初楹拉開車門,“叔叔你開車回去慢點,結束後我打車回家。”
孟謙宏笑說:“你哥下午到家,讓他來接你。”
“好的,叔叔再見。”
北風凜冽,風往初楹的脖子裡灌,打了一個寒顫。
初楹沿著巷子向裡走,遠遠看見咖啡廳廊下亮起幾盞暖黃色的玻璃燈。
實木門匾上寫著兩個字,未晚。
初楹腳步放慢,呼吸不自覺凝滯,手握在實木把手上,輕輕推開門,響起清脆的風鈴聲響。
敲擊聲落在她的心上,碰撞出失措的心跳。
她環視四周,在臨公園的窗邊看見了熟悉的身影,他比她早到。
挺拔的脊背身姿與溫馨的環境並不相合,冷靜、喜怒不形於色是初楹再見到江瑾初的最大印象。
初楹眨了眨眼睛,身影未消失,不是做夢。
和過去的許多次一樣,她一步一步向他的方向走過去。
初楹反複深呼吸多次,在江瑾初對麵坐下,艱難說出了開場白,莞爾道:“你好,我是初楹。”
泛白的指尖暴露了她緊張的心情。
江瑾初站起身和她打招呼,微微彎腰,視線和她平行,“你好,我是江瑾初。”
自我介紹完畢後,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明明昨日剛見過。
初楹緊張的心情緩解三分,“好巧,竟然真的是你。”
江瑾初卻說:“不巧,我知道是你。”
初楹沒反應過來,好似碰上他,她就變成一顆生鏽的螺絲釘。
他知道是她才來的嗎?
如果是彆人,他就不來,是嗎?
但她不敢追問。
和不熟的老同學相親,氣氛略微詭異,江瑾初率先打破沉悶的氣氛,輕聲詢問:“想喝什麼?”
“白開水就好。”
初楹不敢放鬆一舉一動,腰背挺直,直直盯著桌子上紫色的薰衣草花束。
她從餘光裡看到江瑾初在用手機點單,骨絡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輕點。
眉頭始終緊鎖,似是麵對一道難題。
不多時,服務員端上來一杯白開水、一杯溫牛奶和一份青提千層蛋糕放在初楹的麵前。
江瑾初解釋,“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店員說這個蛋糕不太甜。”
舉止體貼、周到、細心,考慮到各種小細節。
就是一杯熱牛奶,好像在照顧小朋友。
時隔多年,江瑾初在初楹心裡的分量不減反增。
“謝謝。”初楹用勺子挖了一小塊蛋糕,抿抿嘴唇,綿密的奶油在口腔中化開。
兩人進入冷場,氣氛尷尷尬尬,突然江瑾初的電話響起,他按滅後,電話再次響起。
初楹恬淡示意,“你先接。”
對方不知說了什麼,江瑾初回答,“在相親。”
相親?
遲星宇內心十分震驚,生生按住八卦的心,長話短說,年前的一起案件,當事人問罰金可不可以低一點。
江瑾初眉峰緊蹙,聲音低沉,“停,這是違法,司法責任追究條例需要我背給你聽嗎?”
麵色凝重,眼神如隆冬的冷月般寒冷,透出萬分的冷厲。
而後電話掛斷,初楹低下頭,不敢看江瑾初。
麵對工作上的原則問題,他有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初楹第一次見,難免會有些害怕。
江瑾初不以為然,拿出一個棕色檔案袋,遞到她的手邊,麵色稍緩,語氣溫和,“第一次相親,不知道流程是什麼樣子,這是基礎資料。”
“我也第一次相親,沒準備這些,有問題,你可以直接問我。”初楹禮貌回複,不去觸碰檔案袋。
“可以拆開。”
初楹聽話地拆開檔案袋,裡麵有幾張A4紙,除了基礎的身高體重、健康狀況和家庭介紹之外。
竟然還有一份心理測試和無犯罪記錄證明。
他比她想得要認真,隻是過於認真了。
似是想到什麼,江瑾初補充,“我爸媽離婚了,原因是我爸出軌,我媽在海島度假加調養身體。”
初楹不知道彆人相親是什麼樣子,隻在電視裡見過,各種誇大其詞,身高165會說自己170,沒工作會說在考編。
她頭一次相親遇到這麼實誠的人,“不美化一下嗎?”
江瑾初坦言,“我覺得坦誠更好,我不是敷衍相親,更不是為了完成家裡人的任務。”
廖廖幾句話,已經超出初楹的認知,親耳聽到他說不是敷衍的衝擊感太強。
她組織下語言,“我爸在我小學畢業那年去世了,後來,我媽和叔叔結婚了,家裡還有一個哥哥。”
嫂子的事需要保密,除了親近的人,其他人並不知道。
關於爸爸去世的事初楹在那個暑假和江瑾初說過,他應該是忘了。
畢竟已經過去了十多年。
豈不料,江瑾初用清潤的嗓音回:“我記得。”
他記得過去的事,記得她說過的話。
一點點的甜,與舌尖的奶油融合,不知不覺,初楹吃完了青提蛋糕。
江瑾初的態度始終淡淡的,比昨日少了幾分壓迫感和莊重感,僅此而已。
他說他是認真的,但僅限於交流基本的信息,沒有談到任何關鍵的問題。
應該是沒戲了,她隻是他見的第一個相親對象,還有第二、第三個相親對象在等他。
不過能和他麵對麵坐著,對初楹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安慰了。
初楹扭頭望向窗外,陰沉的天終於落下了雪。
雪花飄落在玻璃窗上,簌簌落下。
複古玻璃吊燈投下暖黃色的光。
咖啡廳換了一首歌,高潮響起。
確認悸動以後
他的名字,怎麼突然朗朗上口
借著餘光,把他描繪拚湊
喜歡是兩手空空
是眼眶紅紅
是蠢蠢欲動
是來勢洶洶
是似懂非懂
是風吹草動
都讓我心事重重*
如果能定格於此就好了。
在初楹思索如何告彆時,混著歌聲“喜歡是對他的單向箭頭”,她的耳朵裡灌入一句話。
江瑾初薄唇輕啟,“儘快結婚,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