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明,碧岫堆雲,良辰美景掩不下虎頭山頂劍拔弩張的對峙。
周白鑒對著崖邊,語氣算不上友善:“出來。”
凸起的山岩後轉出一人,頭頂束發冠,麵具亦是漆黑低調,隻耳廓盤踞的金龍象征著此人身份,束腰黑衣翩然輕盈,步伐卻有孔武有力的穩重感,開口聲線清冷淡漠:“自己來的?”
周白鑒收回打量的視線:“明知故問。”
墨禾之消失的屋中明晃晃的血字,指明讓周白鑒孤身前往,否則便要對人質不利,雖說墨禾之喜歡獨處會讓人有可乘之機,且借筵席酒酣飯飽懈怠之際,但要從小樓悄無聲息掠走一人,也算是有點本事。
必是潛伏多時,伺機而動。
如今見到劫人者竟是天字第一的殺手——代號闕扇,倒也沒甚奇怪,畢竟此人密室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無人知其功力深淺,業績完美,莫得差評。
那黑衣刺客不再多言,一直按在腰間的手一鬆,竟後退兩步,直直墜入懸崖。
極速下班。
周白鑒皺眉,似有所覺猛地回頭,待看到來者何人後,歎道:“見個麵大費周折,不夠你們破費的。”
走在十數人最前方的,正是曾經被周白鑒逐出丐幫的前任二長老路關山和被周白鑒送去吃牢飯的前虎頭山三當家。
路關山皮笑肉不笑:“周幫主,好久不見。”
周材料沒有同他寒暄的心思,直接道:“想必大家都是衝我來的,左右是我的業報,孩子是無辜的。”
路關山笑道:“自然,江湖道義為先,我派向來光明磊落,不會對無辜孩童刀劍相向,那孩子我們已經安全送回了,至於周幫主能不能安全回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周白鑒:“好一個光明磊落!不知路長老離開丐幫後又投入了誰的門下?或者說——”
路關山微眯起眼,眼神變得意味深長,靜等周白鑒的下文。
“閣下自始至終屬於哪一門派?”周白鑒此言一出,四下無聲,他恍若未覺,輕聲一笑微哂道,“來我丐幫是何居心,總不能是為了得一缺口黑碗體驗生活,自己體驗不夠,還要拉著我丐幫上下百餘人一同羈旅乞食。”
路關山定定看著周白鑒,沉默片刻忽地哈哈大笑起來,“想知道嗎?好啊,不如我們來賭一賭。”
他和側後方的三當家對視一眼,後者接著說道:“在場每多一具屍體,我們便如實回答你一個疑問。”
此話一出,不僅是周白鑒蹙眉,其他人也為之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二人。
周白鑒:“二位這是要把事情做絕,隻怕是有命玩,沒.命.答。”
聽言觀行,觀色求實。
周白鑒心裡明白,這兩人根本就沒打算給他留活路,不打個魚死網破,絕無可能善罷甘休。
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儘管一對多,但對方攻勢一起,周白鑒還是硬剛了上去。
此舉正中路關山下懷,一招手,眾人從四麵八方圍攻而來,隻逼得周白鑒背腹受敵,不得不背抵崖邊,踏錯一步便是萬丈懸崖。
周白鑒也意識到了局勢的不利——在場十數人,全是練家子,不說不輸六長老,也是各個門派中的佼佼者。
舊傷隱隱作痛,心口處氣血翻湧,左臂處暈染開的紅浸透層層紗布,但令周白鑒暗道不妙的並非是內傷複發。
他本來是和大長老等人約定了時間和信號,隻要時間一過自己還沒有保平安,大長老等人就會蜂擁而至,前來支援。
可半個時辰已過,周遭還是毫無動靜。
情況有變。
儘管自顧不暇,周白鑒腦中卻迅速過了一遍業界良心樓和工廠現狀。
七長老外出遊曆,帶領幾人收集原材料,尚未歸來。
四長老和五長老臨時去了沿海工廠指導地基和布局,三長老從文不擅武。
現在幫內剩大長老、執法長老張德伍和六長老看家,兼之身手不錯的幫眾數十人。
按理說這個配置不至於出什麼意外,可怕就怕是調虎離山之計,調的不隻是他周白鑒,還有其餘幾位長老,如果針對的目的是讓他孤軍奮戰還好說,如果目標不是他……
路關山忽地開口打斷他的思路:“你初入丐幫,諸位長老不因幫眾出身低微,體弱多病而將你拒之門外,沒成想卻養了一條白眼狼,沒能力統領,便將持異己之見者趕出。”
周白鑒不動波瀾,閃身靈活避開各方飛蝗石和脫手鏢,揮棍將近身者儘數敲暈踢開。
對於路關山的套路他早就見怪不怪,更不至於被這毫無技術含量的三言兩語激怒,此人為老不尊,最擅長pua和落井下石,乾的大多是背後捅刀子的活計。
這裡全是他的人,顛倒是非給誰聽呢。
入耳一口一個“白眼狼”,配合溫濯給他帶的散裝救命藥,甚是下飯。
如果七長老目睹了他的所作所為,一定會驚歎他如何會把這麼珍稀的藥丸當糖豆磕。
“說到這,老夫倒是想問一問,幫主當初恃強淩弱,驅逐我等開幫長老時的囂張氣焰呢?”
周白鑒糾正:“隻走了你一個。”
路關山冷笑,順著說下去:“幫主此言差矣,莫非你還想趕走幾個開幫元老。”
周白鑒:“青船幫的人如何敢自稱開幫元老?”
兩方打鬥突然停下,路關山盯著周白鑒半晌,確定對方言語肯定不像是在試探後道:“你如何知道?”
周白鑒:“說笑了,我不但知道這事,還聽說青船幫曾有意向兼並丐幫,向黎洲城內擴張勢力範圍,而導致丐幫日漸頹敗,這一計劃中路長老是功不可沒。”
路關山頷首:“功不可沒不敢當,但既然當初我能做到,現如今拖垮區區丐幫,也是輕而易舉。”
周白鑒一驚,心中隱隱的不安被揪出,得到了證實,他立刻無心戀戰,欲速速歸幫了解情況。
卻不料這一刻的行動疏漏被人逮住,九人迅速成陣,九陽歸元的一掌罩頭而來,壓迫感十足。
刹那間,妖風四起,腳下碎石顫動間碎裂,卷進塵土狼煙中,共成漫天黃沙將十人包裹其中,不見天日。
周白鑒擋無可擋,避無可避,心道糟了,沒想到這撮人還留有後手,這一下硬抗下來怕是人都要壓成片片。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穴位,心中一動,因為自己體內有一股相當充沛的內力被封住,隻是身體的閾值承受不住此番內力傾注,所以他一直致力於提升自己,爭取早日掌控這股力量。
上次虎頭山強行破開五路,剩餘五處一直未動,他打算殊死一搏,與此同時,虛空一掌攜磅礴內力從天壓下,無形氣波方圓間爆破數裡,草折樹斜,激起百丈沙石。
千鈞一發——
待滾滾煙塵散去,眼前之景卻使在場所有人出乎意料。
路關山愣住:“這……這是什麼?”
周白鑒心裡跑過一溜語氣詞,這是什麼,這是機甲啊!
黃色的龐然大物擋在他的麵前,將周白鑒覆蓋在陰影之下,穩穩接下這一擊。
其主人正是滑鏟切入戰場的墨禾之,此刻她和自己的機甲於周白鑒前,目光堅定,透著誓死不移位的勇敢心性,論誰也不會想到,這還是一個月前那個膽怯自卑的小姑娘,即便她藏在身後的手在止不住發抖。
這一幕對周幫主的殺傷力不亞於駕著五彩祥雲的天神下凡救他一命。
真的帥,無論是弧度棱角、充滿張力的線條,還是簡潔卻精妙的零件設計,都體現著的傳統美學和現代科技感的完美融合,墨禾之的審美令人安心。
怪不得墨禾之頻繁找他尋一些市麵上少有的材料。
不過有其形,無其實,低配機甲的硬度並非堅不可摧,能夠接下這一擊已經相當不錯,凹下的雙臂看得周白鑒心疼。
移動小山一樣的體型給在場所有人帶來了強烈的視覺衝擊感。
畢竟……誰家造防身武器,造出個跨時代的機甲啊!
三當家大叫一聲“妖物”,竟頭也不回地跑了,留下路關山不甘心地死死盯住墨禾之,幾個時辰前,下屬和他提起可能是墨禾之在負責工廠機械製造時,路關山擺擺手,不太在意:“墨家正統不再,小小孤女,不足為懼。”
屬下遲疑:“您的意思是……”
路關山篤定:“就憑她一介女流?不必輕信丐幫傳出的鬼話,多半是周白鑒那小子鼓搗出來的奇怪玩意,以訛傳訛安到了彆人身上。”
屬下信以為然,不再多語。
可現如今,再想到先前的消息,路關山突然沒了之前的自信,操縱這大家夥的明明就是其身後顯得格外小巧的女孩。
不管怎樣,他們已經錯失了最佳的攻擊時機,但此次並非一無所獲。
路關山想到些什麼,難看的表情一鬆,露出詭異的笑容,深深看了眼周白鑒,帶著眾人撤離山頂。
周白鑒也隨墨禾之向業績良心樓奔去。
儘管他對機甲興趣頗深,但現在顯而易見不是探討此物的時候,路上周白鑒問道:“現在幫內情況如何?”
墨禾之:“來了群官府的人,二話不說就帶走了大長老和六長老,執法長老上下打點,問出緣由,是有人造謠丐幫涉嫌通倭,私藏違禁品,經營貨物所得儘為贓銀,充歸國庫,不足賬三日內未能補全,凡有所涉及者皆發配充軍,罪大惡極者處以死刑。”
周白鑒:“嗯,我知道了,這樣,你先去找個地方把這個……”
墨禾之接上:“小黃。”
周白鑒默了一瞬,繼續道:“把小黃藏好,然後去小樓,路上注意安全。”
“好。”墨禾之調轉方向離去。
此時業界良心樓被貼封條,就有官兵圍住,不能進出,周白鑒遠遠一觀望,調轉身形,去向丐幫另一接頭客棧。
待見到張德伍,周白鑒才得知事情比他想得更加嚴重,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整垮丐幫的行動。
在官府到來之前,也就是周白鑒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一波自稱商討生意的人,負責接待的人提到要先等等幫主回來再進一步商量,對方突然翻臉,掏出兵器就打了丐幫一個措手不及。
周白鑒:“可有什麼外貌特征或是特殊武器?”
張德伍:“我懷疑他們麵容皆非真實,服飾皆是尋常商賈裝扮,看不出名堂,武器大多是鏢類暗器和飛蝗石。”
周白鑒低語:“飛蝗石……青船幫……”
張德伍:“對了,他們還擅用毒,變故前與其接觸的幫眾都或多或少短暫喪失了行動能力,輕則內力受阻,重則癱倒在地。”
周白鑒心裡大致有了數,“中毒的弟兄現在怎麼樣了?”
“基本沒有大礙,”張德伍忽而有些沉默,好似有些不知如何開口的難言之隱,迎著周白鑒的視線,他歎道,“隻是溫淳他……為了護住倉庫和其他人,被數人圍攻……尚未清醒,溫大夫說他,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