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離明誠商圈兩個路口的位置,仍是受到了不少行人的注目。
蕭璽野從駕駛座下來,低眸卻見尹斂又要戴口罩,不覺好笑。
“尹斂,”他歪頭,額前碎發粗淺滑過高挺眉骨,似乎是真的疑惑求知,“和我一起出來真的很丟麵兒嗎?”
京市不比佛羅倫薩,被雙方認識的人看到或拍到傳到網上,那可就是鐵證如山了。
尹斂自然是要主動剔除這樣的可能性。
她臉本就生得小,戴普通的棉口罩就足以把半張臉儘數遮擋。
麵對路人投來的目光,連寒暄都趕不上就要和蕭璽野告彆。
“蕭璽野。”
偏偏這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她條件反射轉頭瞥,卻感到身旁一股熱源貼近,蕭璽野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站的,恰好是她的身側。
她感到有兩股視線同時在她身上停留,抬眸往方才出聲的位置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男人那雙眼眸。
好乾淨的眼睛,像冬日的太陽。
烜赫、燦爛,但沒有溫度。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就是蕭璽野方才提到過的合資人。
看起來是個明朗、端正的人,永不會被陰晦浸潤染色的那種,幾乎迅即能從其身看出少年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可這樣的人。
手裡拿著隻燃到一半的煙。
喬柏林掐滅了煙,繚繞升起的白霧在他麵前不像煙霧,反倒更像嫋嫋繚繞的晨靄。
他敏銳地關注到蕭璽野淡淡擋住他視線的動作,當即明白了什麼,輕笑了聲,從馬路口走來。
“你好,”他首先望向尹斂,眉目坦蕩,聲音疏朗,“我叫喬柏林。”
風伴隨他的尾音吹過尹斂耳側,她有些疑惑地望向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和她打招呼:“您好,我叫尹斂。”
“尹,斂。”
他一字一頓叫她名字,頓了會兒,抬眸問她。
“你是江城人?”
尹斂眉心一跳:“你怎麼知道的?”
“他以前在江城讀過高中,熟悉那兒的口音。”
蕭璽野疏薄的語調如同初冬的涼霧般徐徐飄至尹斂耳骨,後者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扣住大衣的帽簷拉到她額前。
頓時,視線一半皆被帽簷的深色遮住,彆說喬柏林的臉了,前麵的路都看不清。
“唔,蕭璽野,你乾什麼?”
尹斂的聲音也被帽簷悶得含糊,喬柏林的眼神在兩人之間逡巡了會兒,趁著尹斂扒拉帽簷的功夫,淡笑著用口型對蕭璽野說了兩個字。
恭,喜。
若是尹斂此刻揭開帽簷稍微快些,望見喬柏林吐出的字眼,大概也要困惑。
恭喜。
有什麼可恭喜的呢。
可惜眼前的帽簷遮得緊,她揭開來時隻望見了喬柏林收回的眼神,雖覺奇怪,但也沒時間多想,和兩人簡單告彆後就往和陳帆約定的地方走去。
女人綽約的身影消失在擁擠的步行道中央,蕭璽野輕淡收回視線,聽見身邊的輕笑聲。
“就是她吧。”
問句作結,但話語裡沒有半分疑問的意思,蕭璽野懶散支著長腿,睨一眼喬柏林指根處夾著的煙,不置可否。
“喬柏林。”
後者挑眉望他。
蕭璽野:“你知不知道光點煙不抽也是種毛病。”
“......”
喬柏林輕笑一聲,聽不出惱意,但也沒接話。
“進去聊?”
“你情緒不對,恢複正常了再說。”
喬柏林露出詫異的表情:“我現在哪裡不正常?”
“得了吧,好歹也從小玩過一陣的。”
蕭璽野猜也能猜到。
“又被她耍了?這是第幾次了?”
“彼此彼此。”
聽到蕭璽野提起的“她”,喬柏林眼睛裡總算摻了點彆樣的情緒,宛若平靜的湖麵被霜雪吹成錯疊的漩。
“你不是也清楚,尹斂答應你是因為什麼。”
“說到底,你我都沒好到哪裡去。”
-
尹斂抵達明誠二樓餐廳時,陳帆已經在門口早早候著。
“尹斂,這裡!”
他一見尹斂就高高揮著手,眼底雖透著疲憊,但更多的是留有希望的欣悅。
“我可是托了大佬才約到曹先生的,待會兒和人家好好溝通,把那孫子瀆職的事情全和他說,說不定還能和他交個朋友,那咱昨晚也算沒白等。”
陳帆理所當然地認為昨天所有的不合理都是那個突然失聯的藝術總監搞出來的,現在有機會向臨藝老板親自告狀,就順理成章地認為這事該解決了。
尹斂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就被陳帆拉著進了餐廳的包廂。
明誠的餐廳大都裝修奢華,一打開門,靡衣玉食的氛圍便彌漫在空氣中。
坐在正中央的就是臨藝的老板曹翌,他旁邊坐著個身材娉婷麵容嬌麗的女人,該是他的女伴。
曹翌的視線從女伴移到緘默進門的陳斂身上,眼神裡閃過一抹淡淡的驚豔,當即將手從女伴的腰上拿了下來,上下打量她。
“你就是尹斂小姐吧。”
尹斂被他的視線看得不太舒服,揚起得體的微笑說了些客套話,隻希望他能快速切入正題。
“唉,說起這件事,我也頭疼,”曹翌迎著陳帆希冀的目光,水到渠成將所有過錯推到李洪的身上,“我那麼信任他,他居然給我捅出這個大簍子,把林小姐和尹小姐的合奏安排到了同一天,昨兒我已經說過他了,一定要他好好反省。”
“光反省沒有用啊,這事得解決啊,”陳帆一聽就急了,“我們和李洪對接的時候可比他和林雲瓊對接早多了,現在離演出還有四五天,這安排重了,我們怎麼和買票的觀眾交代?”
“我也理解你們的心情,”曹翌笑著說,“這不,我臨時讓人想了解決辦法,尹小姐的演出安排移在我們臨藝的次廳,就換個樓的事,也能給觀眾個交代。”
陳帆蹙緊眉頭,意識到事情不對勁,身旁的尹斂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曹先生,這恐怕不合適吧,”尹斂抿唇,與微笑著的曹翌對視,聲音冷靜,“論時間,是我們先申請正廳通過的,論誰最後一個被通知這場變動,那也是我們。為什麼最後是我們必須接受調動,把原本專門給鋼琴獨奏的展廳搬到次廳去。”
“不然呢?你想怎麼解決?”
軟硬皆施似乎是每個商人談判的底色,曹翌眼底的笑意淡去,嘴角冷凝起來。
“林小姐的合奏團規模比你的大三倍,隻有正廳能容納這個規模。尹小姐如果還不滿意,是需要曹某把李洪辭退,還是親自下場把林小姐的合奏團勸退?”
不得不說,曹翌是個精通顛倒黑白的商人。
過錯方輕而易舉通過道德的施壓將尹斂釘在了被動的一方,如果這時尹斂順著他的引導說下去,那麼辭退李洪和得罪林雲瓊的責任就全然落在了她的身上,真正導致這一鬨劇的罪魁禍首卻能完美隱身。
但如果她答應呢?這個啞巴虧就隻能她和她的觀眾承受,曹翌同樣不用承擔任何的罪責,裡裡外外把自己摘了個乾淨。
氣氛一下僵滯起來,連中央空調吹過的風都顯得森冷,尹斂雖早已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但真的麵對這麼不要臉的施壓還是覺得語塞。
“我不需要您‘善意’的調整,”她儘量好脾氣地對曹翌道,“既然當初對接的是正廳,我就隻會接受正廳,如果您不做到,就按違約處理吧。”
這句話墜地,周遭空氣頓時更冷,曹翌蹙眉,冷笑道:“尹小姐這是在我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最後的妥協,”尹斂一字一頓道,“希望您能主動以臨藝的名義給我和我的觀眾一個交代,如果做不到按原來的安排讓我表演,就請取消與我的合約,並把違約的補償賠付給觀眾——”
尹斂話還未說完,一聲尖銳的響聲從對麵傳來,是曹翌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望向她。
“你以為你是誰,敢這樣和我說話?”他眯起眼睛,語氣徹底沉了下來,“今天和你們見麵已經算是給麵子了啊,陳帆。”
他轉頭,開始威迫起一旁的陳帆:“你帶出來的人原來就是這個德性?給台階都不知道下。一個初出茅廬沒有背景的新人和人家的國際合奏團能比嗎?彆給臉不要臉。”
陳帆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哪邊都不想得罪,下意識拍了拍尹斂的肩:“小斂,事情還有的商量......”
意思是曹翌背景不簡單,不要把場麵鬨得太難看。
尹斂怔了片刻,對陳帆的反應有點失望,回過神後當即掙脫了他的手臂,拿起手機就要走:“抱歉,如果我們談不攏,我想今天就這樣了——”
“她的手機在錄音!”
曹翌身旁許久沒說話的女人突然高聲尖叫起來,尹斂抬眸望她,就見她猛地站起來,要搶她手裡的手機。
沉悶的空氣驟然擾亂起來,尹斂下意識往門的方向後退,仍是被她用指甲抓上了手背,留下兩道崎嶇冒血的劃痕。
細密的痛楚從她抓撓過的地方蔓延開來,尹斂頓時蹙起眉頭。
她的後背貼上門板,單手壓下門把手試圖出去。
可不僅是那女人,就連不遠處的曹翌都在快步向她走來。
愣神間,女人再次朝著她的手臂撲過來,手機被打到一旁的瓷磚地麵,發出清脆的響聲,連帶著尹斂都被她的力道撞得重心不穩,踉蹌著朝身後倒去。
眼前的景象瞬息顫動,尹斂下意識收起手肘欲減少摔倒地麵的摩擦力,倏忽間被一隻炙熱的掌骨托住了腰身。
空懸的心臟仿佛是沒適應猝然的安逸,仍急劇地跳動著,幾乎要撞破肋骨。
他手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遞到腰側的肌膚,濃烈得似是要與她胸腔燃起的躁意融合為一。
周緣的聲音迅即安靜得猶如噤蟬,也是在此刻,青年疏懶散漫的聲音自尹斂身後響起,砸得周圍人發聾振聵。
“誰能解釋下,這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