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風戲月(1 / 1)

京市下了點小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車窗前,將車水馬龍的景色模糊成一團迷離的光澤。

霓虹燈光與雨絲交織,一輛黑色大G在密集的街道裡龜速前行,駕駛座的男人堵得有點不耐煩,輕嘖了聲,開了前座的閱讀燈打算找根煙抽。

燈一打開,暗色的車內驀地被暖黃色的光打亮,後座的女人被微弱的燈光洇得輕吟一聲,掖了掖身上米色的兔毛毯,開口時聲音還有點沙啞。

“到了?”

“剛下高架,看樣子還得堵一會兒。”

陳帆應了聲,見尹斂醒了,也放棄了找煙的動作,乾脆直起身和她聊起來。

“怎麼想到這時候來市中心?”

“說了,和朋友有約。”

車裡有些悶,放的香薰是陳帆一向喜歡的某個品牌的特調玫瑰,尹斂以為聞了這麼久怎樣也該習慣,誰曾想即使到現在仍是被那裡麵的人工香精熏得夠嗆。

“有時候真懷疑你前女友是因為你的品味和你分手的。”

她被那燈晃得半懵半醒,嘴上算不上客氣,陳帆聽得太陽穴突突,從後視鏡打量起尹斂蔫蔫的神情,火氣又很快消下去。

“昨天沒睡好?從上我車睡到現在了。”

“唔......算是。”

尹斂從毯子裡伸出纖細的食指輕揉了揉太陽穴,打開了車窗。

十一月,有些涼的冷雨順著車窗的縫隙飄到她精致小巧的臉上,還有些順著她白皙脆弱的脖頸晃悠進了單薄的衣領,她也不在意,伸出車窗把眼睛閉上,任由那薄霧一樣的濕潤劃過眉眼浸入嘴角。

京市的堵車潮一來,管你是mini cooper還是大G都得規規矩矩堵上個把小時,非機動車道上的老大爺輪椅都比機動車快。

陳帆隔壁的車道停著輛紅色的保時捷轎跑,裡麵坐著兩個一眼二代的公子哥,堵車無聊,正推搡開玩笑呢,一人突然透過車窗看到什麼,眼睛都直了。

“我去......”

“乾嘛?被我掌懵了?”

另外那人還想逗趣,就見同伴一巴掌呼過來,壓自己臉到座椅靠背上。

“仙女啊......”

“不是魏登,你是不是有毛——”

葛峰被魏登惹毛了,正要湊過去揪他耳朵,餘光順著他眼神望去,一下止住了話頭。

月白如晝,女人輕輕探出身子,半倚在緩緩行駛的車窗邊,細雨如絲,輕柔地拂過她的臉頰,再沿著她精致的輪廓緩緩滑落,最終隱入鎖骨間那抹不經意的陰影中,在她瓷白透亮的肌膚勾勒出清新脫俗的線條。

她的容顏未經脂粉雕飾,鼻尖挺翹,唇色紅潤,眼眸清澈如水,蕩漾起湯湯漣漪,睫毛上掛著晶瑩的雨珠,隨著她的眨動星光沉浮,宛若清水芙蓉,自帶渾然天成之美。

葛峰隻覺得自己心臟狂瀾,就見女人那雙淡眸輕輕一瞥,就和他對了個正著——

他清了清嗓子,掂量著麵前美女的難追程度,正準備出口搭訕。

“小斂,下雨天看什麼呢。”

前座傳來男人的聲音聽不真切,尹斂笑了聲。

“樂子。”

女人的聲音如臉般清麗動人,說出的話卻不留情麵。

葛峰的臉一僵,就看見女人伸出瑩如玉蔥的指甲,輕輕往瀲灩的唇角一點,細嫩的皮肉微微陷進去,清雅的眉眼閃過一絲促狹,隨即毫不留情地關上了車窗。

“......”

耳邊魏登的嘲笑和車後的喇叭聲一樣刺耳,葛峰伸出手用力擦了擦嘴角。

是霄雲裡聲色犬馬下殘留的嫣紅唇印。

大G龜速過了十字路口,看到綠燈閃著黃光,原來是市中心主乾道發生了處交通事故,繞過那段,交通順暢不少。

陳帆也順帶著眉頭鬆開,指關節敲擊著方向盤,視線透過後視鏡望向尹斂,和她閒聊。

“京市的富二代也就那樣,十年前我來這打拚,求爺爺告奶奶的,誰能想到就是為了見這種貨色。”

陳帆搞藝術經紀這方麵已經有十五個年頭,五年前靠著鋼琴天後尚雲寧環球巡演賺得盆滿缽滿,這會兒答應帶尹斂這個鋼琴新秀,多半也是看在她老師的麵子上。

經驗多了,人就容易靠經驗判斷是非,許是這行業起步太辛苦,如今苦儘甘來就記起了初創時期的仇來,尹斂沒順著說,隻是專心打字。

【六六】:寶兒你來了嗎?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尹斂】:有點堵車,還有一公裡就到。

【六六】:那我下樓等你!

尹斂的指尖在屏幕上頓了片刻,正想回不用了,驀地發現有一條未讀的信息被排擠在了公眾號廣告的下麵。

眼皮倏忽一跳,大G的引擎已經停了下來,陳帆謔了一聲,打開車門,目光從上到下打量起眼前的酒店,最終停留在正中央金光閃閃的“雲鶴樓”幾個大字,還是沒忍住問。

“小斂,你這朋友是土豪啊?”

雲鶴樓,京市出了名燒錢的高檔會所餐廳,一共九層,按會員等級預定雅間,從下往上難度逐級遞增,傳聞俯瞰市中心的第九層消費門檻到了千萬級。

朋友不是土豪,朋友的老公是,京林藝中和尹斂同班的班花訂了婚,訂婚對象正好是街對麵出了名的京市私立高中出來的,妥妥的京圈公子哥,自然得選在像樣的地方請雙方的高中同學吃一頓。

尹斂下了車,轉頭看到在大門口朝她揮手的吳嘉宜,和陳帆道彆後,吳嘉宜衝了上來挽住她的胳膊。

“小斂,”她八卦的目光望著揚長離去的大G,“剛剛那個是誰啊?”

“我的經紀人,一年前在佛羅倫薩的沙龍音樂會就是他幫我組織的。”

“還以為你有情況呢,”吳嘉宜吐了吐舌頭,左右看了眼沒認識的人,湊到她耳邊輕聲抱怨,“那幫人又開始了,我不習慣,找機會出來透透氣。”

京林藝中和京府國際就隔著一條街,一個是盛產美女的藝術院校,一個是聞名京市的富二代聚集地,高中就廝混在一起的不少,如今趁著這個機會,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裡麵上演著怎樣調風弄月的戲碼。

尹斂向來不喜參與這些,高中時期就離街對麵那幫公子哥遠遠的,現在過來,也是尤子晴當時和她有些交情,沒必要和高中一樣端得事不關己的樣子。

兩人說著話,一樓的門童就迎上來,引著她們穿過一片閒雲野鶴的裝潢,儘頭是兩座金相玉映的電梯。

進了電梯,有專人幫她們按上八樓的按鈕,“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禮儀小姐早已等在門口,引著她們去尤子晴訂的雅間,名喚“桃花源”。

一打開門,就看到鑲在牆麵上的玉飾金碧輝煌,正中間有兩大圓桌,人卻沒有幾個呆在自己座位上的。

犬馬聲色中衣香鬢影浮蕩,輕盈的調笑聲擁著舉盞碰杯的清脆響聲一道讓人沉醉。

尹斂斂了眉,刻意低點頭,仍是架不住周遭人意欲窺視的打探。

她將手裡的禮物給了女主人,尤子晴也喝得有些醉了,馥鬱香水混著酒意,湊到她耳邊道。

“還以為你不會來。”

尹斂沒多解釋,臉上漾起星點笑意:“訂婚快樂。”

“唉,隻是訂婚,還沒結呢。”

尤子晴的眼神掃過歌台上幾個隨著舞曲搖曳的歌星,再落在角落和男人相談甚歡一身名牌的閨秀,仍然笑得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

“不過,等真的成了孫太太,一切都值了。”

尤子晴的訂婚對象孫文榮,家裡是最早做物聯網生意的那批,近幾年行情好,從裡麵撈了不少金,成了這行業的地頭蛇,身價蹭蹭往上漲。

他對尤子晴也算名分金錢都舍得給,像眼下這種情況,在他們那個圈子裡已經算好的,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尹斂沒搭話,端著杯橙汁找了處還算僻靜的地方坐了下來。

吳嘉宜也不習慣這種場麵,挨著她旁邊吃瓜——

一邊往垃圾桶裡吐籽一邊望著那些風流旖旎評價。

“那個太瘦了,手臂和竹竿一樣。”

“那個臉上整的痕跡也太明顯了,哪家醫院做的?我要避雷。”

“那個還行,是不是前段時間拍電視劇出圈的女二號......”

“那個——”

“誒?那個怎麼往外麵走?啊?怎麼還故意摔倒了???”

砰。

玻璃杯砸向地麵的尖銳聲吞沒吳嘉宜的最後一個尾音,一瞬間,雅間裡本就趁波逐浪的目光齊齊朝門口望去。

“對...對不起,先生。”

誘人垂憐的纖細嗓音,仿佛蒲公英的花籽那樣乾淨美好,生怕稍大聲些就吹跑似的嬌柔。

大門中央的女人身材窈窕,纖細的腰身連帶著手中的紅酒一同摔倒在地。她微微挺直腰肢,不經意露出胸前的飽滿,柔剛並濟的眼神在她眼中打濕成引誘的雨,直勾勾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我...會把襯衫賠給您的,無論多少價錢。”

浮光掠影,紙醉金迷,又是一場良子佳人的好戲,尹斂垂眸懶得瞥,眼底滿是無趣。

“可憐。”

她正欲起身,卻聽得門外的青年慢悠悠開口,他聲線懶散,尾音拖得微微上揚,帶著點釣,聽得人耳骨發熱。

纖瘦的身影不著痕跡地頓住,尹斂睫尾微顫,清眸下意識瞥向門口。

大門不窄,那女人已占據了大半視野,被她視為目標的男人隻能窺得一隅。

恰逢雅間內撲朔迷離的交織燈光轉至門前,照亮他手背上蓬勃交錯的青筋,他微微蹲下膝蓋,指尖就這麼懶洋洋地一點,食指上戴的一枚銀戒在燈光漫射中閃起冷硬的光。

袖口微微挽起,露出起伏的勁瘦臂肌,不是白皙極致的膚色,而是極為健康的小麥色,小臂薄肌下靜脈血管微微鼓起,盤踞延伸至掌骨,淩冽拓拔的男性張力呼之欲出。

女人被晃得沒了心神,條件反射以為他想拉自己,隻是剛伸出手,青年低笑了聲,連停頓都懶得,指腹徑直往下,輕輕一沾地上猩紅的酒液。

“是瓶好酒呢。”

可憐——

是瓶好酒呢。

赤漬從他指腹緩緩滑至指根,留下一道狹長晶亮的濡濕,宛若綿延山巒裡起伏的絳色甘霖。

重新直了身,一眼沒看旁邊不可置信的女人,蕭璽野長腿邁入包間的同一瞬間,先前的縱情酒色在頃刻間被一場簌簌驟雨澆得透徹,偌大的場子安靜得隻剩下眾人的呼吸聲。

點歌機裡的歌恰好切到下一首,情意綿綿的伴奏煢煢徜徉,暗昧的氛圍燈剛好灑過門扉,下一秒洇過他修拓高挑的身軀,又陡然變亮。

與聚會裡心照不宣的西裝革履背道而馳,一身寬鬆的黑襯衫鬆垮地穿在他身上,最上方的扣子解開兩顆,露出勾繪廓清明晰的鎖骨。

牛仔褲擋不住他筆直勁瘦的腿部線條,腰胯上係了根深色係皮帶,正中央銀色的金屬印記與右手上食指的銀戒交相輝映,鋒芒裡藏著點撩人的鉤子。

他似是被那光晃得有些不耐煩了,又往前邁了一步,猝然間,深邃張揚的眉眼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與生俱來的桀逆就再也掩飾不住。

優越的眉骨在眼眶投下暗色陰翳,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裡浸著些似笑非笑的散漫神態,像口淆著墨色的深井,看得人心莫名發慌。

幾滴濺到的紅酒漬沾染在他高挺的鼻梁,不僅不違和,反而帶著些詭譎的美感。

感受到周圍人的眼神,蕭璽野依舊是一副倦怠模樣,他的唇角天生有些上揚,某個角度像極了勾人的貓兒,鼻尖有顆小痣,伴隨著他有一搭沒一搭的笑細細牽動著。

說出的話卻是調笑裡帶著點冷,眼神不算客氣地望向圍簇中央的主人翁。

“孫文榮,你請人請得挺廣啊,專業碰瓷的都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