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掛一塊巨大的幕布。
燈光暗下來,幻燈片開始播放,不高不低的聲線通過電流傳至展廳每個角落。
荊獻穿一身深色西服,寬肩窄腰大長腿,白襯衫延進褲腰,一米多高的發言桌立中央,才剛好卡在他腰線下方。
他的演講稿並無特彆,無非是鼓勵大家勇抓機遇,敢於創新的陳詞濫調。
但不妨礙那張臉吸睛。額前碎發向後梳起,臉廓完全露出來,兩道濃眉下鼻梁高挺,狹長眼尾上挑,氣質桀驁矜貴。
喻安然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荊獻。
她皺了皺眉,不經意間脫口說:“為什麼選他當發言人。”
一邊的劉明玥睜大眼:“虧你還是學新聞的,咱們江大的名人都不認識?”
喻安然咬唇,說不出話。
方晴扶了扶眼鏡,說:“我知道他,商學院的大佬。但是跟科技展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湯赫望著講台,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崇拜,“荊獻主修金融,輔修計算機,大一就帶隊在全國互聯網創新賽拿獎,大二直接當上管理學會會長...”
“不管是身份背景還是綜合實力,江大他要排第二,就沒人敢排第一。”
還真是個學霸。
喻安然心裡嗤了聲。
荊二公子家世相貌能力樣樣頂尖,意氣風發,受儘眾人追捧。
可她領教過,那副衣冠楚楚的外皮下藏著一頭凶悍的野獸。蟄伏暗處,蠢蠢欲動,心血來潮了就能掀起一場災禍。
“不過他的采訪可不好搞。”湯赫接著說,“就他獲獎那次,一名在江餘電視台實習的學姐想找他做專訪,嘴皮子磨破了都沒成功。”
喻安然悶聲道:“正好不用去了,省得碰釘子。”
這人性格倨傲,不容易接近。正規電視台都拒絕了,她們這種草台班子更沒機會。
“話不能這麼說。”
方晴身附新聞人的使命感,不服輸的勁頭上來了,“教授說了,不要總是等待機會,要學會創造機會......不試怎麼知道,萬一成功呢?”
劉明玥:“對,試一試又不掉塊肉,咱們學新聞的就得臉皮厚。”
……這不是臉皮厚不厚的問題。
喻安然閉了閉眼,腦海浮現一些不愉快的經曆。
但好歹公共場合,那麼多雙眼睛盯著,荊獻再怎麼霸道,不至於故意刁難她一個。
......
再回神時,她已經跟著同伴來到展廳西區。
頭頂藝術體藍字寫著“數字服務”,展台陳列的展品不多,人倒是不少。
眼前一名紮馬尾的女生正在操作電腦,荊獻站在她旁邊,手裡拎一本資料冊。
女生一邊點擊鼠標,一邊積極和他說著什麼。荊獻沒什麼表情,垂著眼,時不時躬身和她討論。
四人不便上前打擾,拎著相機和腳架站一旁。
不多會兒,一名男生走過來,禮貌笑了下:“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
“你好,我們想找荊獻同學做個簡單的采訪。”
方晴故意提高音量,生怕荊獻聽不到。
果然,後者聞言側過頭,冷淡的目光掃過來。
四目相對,喻安然心臟一跳。
未待她有更多反應,荊獻已經移開眼。視線隻在她身上掛了一秒,似乎絲毫不感興趣。
“哦,我們是江大新聞係大二的學生。”
方晴忙挑起胸前工作牌,作自我介紹,“我們想針對這次的展覽做個專題報道,如果可以的話,還想邀請荊同學做個專訪。”
男生回頭看一眼。
荊獻是江大的話題人物,除了在女生中間人氣高,在男生群體也是名聲大噪。在他身上挖新聞確實比彆的更有看點。
而荊獻默著沒表態,沒說答應,也沒說拒絕。
男生撓撓頭,又轉回來說:“可是這邊馬上有企業代表過來參觀,下午還有場研討會,估計沒時間。”
“沒關係,我們可以等的。”
劉明玥立馬從書包翻出小本子,兩步走到荊獻麵前,“題目都寫本子上了,你看一看,有不合適的我可以改。”
她把本子遞過去,荊獻沒接。
甚至看都沒看她一眼,語氣冷冰冰:“不用了。”
......
殷勤說了一大堆,一盆冷水兜頭而下。
喻安然猜到這個結果,站在原地,不動聲色盯著荊獻。
方晴深吸一口氣,為了點擊量也是豁出去了:“請你考慮一下吧,我們真的很有誠意。”
荊獻沒抬頭,過了會兒,隻淡聲說:“我說題目不用改,按照原先的來。”
“......”
幾人聽懂他的意思,表情一愣,隨即肉眼可見的由陰轉晴。
除了喻安然。
“四十分鐘後,二樓休息室。”荊獻把資料冊遞給旁邊人,掀起眼皮,“既然是簡單的采訪,來一個人就夠。”
說著,他越過眾人看向喻安然,抬了抬下巴,“就你。”
-
喻安然後悔了。
不管采訪能不能成,她都不應該出現在邀請荊獻的隊伍裡。
現在卡在中間,不上不下。
她不情願跟他單獨見麵,又不忍心放棄到手的機會。
而且就算她肯放棄,同伴也絕不會答應——
剛才他們對荊獻的“欽點”行為感到驚訝,但明顯更多的是對拿到他專訪的期待。
......
喻安然掐著點兒來到二樓休息室。
房間不大,窗簾半闔,中間一張八人會議桌,桌上擺著文件夾和紙巾盒等雜物。
房間有人,荊獻已經等候其中。
他脫去了西服外套,搭在一旁的座椅扶手。此時手中拎一杯咖啡,恣意又散漫地靠著桌沿。
直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卻不開口說一句話。
氣氛詭異。
喻安然看不懂他,也不想懂。
她不緊不慢地放好腳架,架起相機,調節高度和焦距。
透過鏡頭看出去,他白襯衫,藍領帶,身材挺拔,宛如一棵筆直的新竹。
喻安然不打算出鏡了。隻要荊獻肯配合,憑借那副極具欺騙性的好皮囊,怎麼拍都不會差。
空氣中飄散一股馥鬱的咖啡氣味。
喻安然一臉平靜,公事公辦,對那道一直掛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毫不關心。
擺弄一會兒,還回頭關上休息室的門,以免拍攝過程被人打擾。
“可以開始了。”喻安然說,“我們抓緊時間,十分鐘就能搞定。”
荊獻盯著鏡頭看了會兒,忽然問:“吃飯了嗎?”
喻安然一愣,從相機抬起頭。
“我問你吃飯了嗎?”
她沒聽懂,以為他想快點結束拍攝,便如實回答:“還沒。”
荊獻聞言點頭,放下手中咖啡杯,清脆一聲,然後折身往沙發走去。
喻安然眼神跟去,看到沙發旁的茶幾上,擺著一個白色的包裝盒。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仍懵著。下一秒,荊獻已經提起盒子,拎到了桌前。
他沒說話,骨感手指輕輕一轉,解開了絲帶。包裝盒被一點一點地剝落,四散而開,最後露出裡麵的方形慕斯蛋糕。
……
喻安然屏住呼吸。
“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不用。”她眉心一皺,“我現在不餓。”
荊獻抬眼,靜靜看她幾秒。隨後揭開盒子,取出小勺,小巧漂亮的蛋糕托在手掌心。
“你是學新聞的吧。”
他慢慢走近,一雙眼睛黑而深,冷得不近人情,卻又侵略性十足。
“老師沒教過你們溝通技巧嗎?比如什麼樣的態度,才能引誘彆人做不願意的事……”
粗俗字眼刺激著人的耳膜。
喻安然被活活定住,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果然一獨處,這人的惡劣性格就暴露出來。
威逼利誘,蠻不講理。什麼話到他嘴裡都變了味。
喻安然深吸氣,瞪圓了眼睛:“你無不無聊?”
荊獻沒接她的話,眉梢微揚,慢條斯理說:“說好十分鐘,你在浪費時間。”
“......我說的是拍攝十分鐘。”
“現在還剩五分鐘。”
……
天下間沒有白得的便宜,喻安然覺得這句話放在荊獻身上尤其適用。
他在這頭給你提供便利,就會在那頭從你身上拿走相應份量的回報。
儘管如此,她實在難以理解他的惡趣味。
隻猜是這人太記仇,上次她拒絕和他吃飯,所以他今天借機報複回來。
喻安然咬了咬牙,沒再磨嘰。她接過蛋糕,拿起小勺舀嘗了一口。
她平時很少買這東西,但能嘗出蛋糕口感很好,細膩綿密,有一股很濃鬱的巧克力味。
如此美味,卻被這個變態浪費掉,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休息室很安靜。
靜到能聽見細微的吞咽聲。
荊獻倚在桌邊,一邊喝咖啡,一邊盯著小姑娘看。
許是因為工作任務,她今天馬尾高高束起,顯得很精神。
本就是又乖又純的長相,穿一身米白色針織衫,毛茸茸的,襯得人更加柔軟。
那張嘴巴小得很,蛋糕含進嘴裡,臉蛋一鼓一鼓,莫名就讓人聯想到某種小動物。
就是脾氣不好,倔得很,再好吃的東西也不屑一顧。
想到這,荊獻無聲扯了下唇角。
蛋糕是剛才工作人員送的,也是荊式旗下酒店提供的,味道不會差。
他不愛甜食,本打算隨手處理掉。
可是看她剛才粉飾太平,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實在不太順眼。
她乖順起來什麼樣兒?
荊獻不知道,沒見過。
心血來潮,他就想看一看。
......
喻安然低頭吃蛋糕,不知道對方腦子裝的東西。
蛋糕小小一個,幾口就吃完。她把叉子盤子扔進垃圾桶,“咚”地一聲響,似帶著慍怒。
“可以開始了嗎?”
荊獻滿意嗯了聲,咖啡杯放桌邊。
他神色自若地看向鏡頭,雙手插進西褲口袋。表情依舊很淡,不過已經給麵子地收斂脾性,一雙迫人的眼眸柔和不少。
題目是劉明玥提前寫好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公式化問題。
例如選擇雙學位的初衷,校企合作經曆,獲得國際商賽金獎的感想等。
荊獻一一回答,不緊不慢,遊刃有餘。
直到喻安然念出最後一個問題:“本科念完有繼續深造的想法嗎?有心儀的院校和專業嗎?”
按照常理,這種家世背景的人畢業直接接手家族生意。
誰還去苦逼地專研學術啊。
劉明玥這題目也太浪費了。
喻安然腹誹,抬眼一看,鏡頭下的荊獻眼睫耷拉下,眸子裡漾起冷意。
他不說話,休息室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過了約半分鐘。
“明年可能會出國。”荊獻重新看向鏡頭,自嘲笑了聲,“說來可惜,連江大的畢業證都不一定拿得到。”
......還有這新鮮事兒?
喻安然心中一喜。
她不關心他的去留,隻知道荊獻作為江大名人,轉學或者休學都是大新聞,不乏討論度。
劉明玥還真有一手,這都讓她套出爆炸性消息。
采訪結束,喻安然收拾相機和腳架,一邊抬頭掃一眼桌前某人。
“視頻我們會編輯,如果你有需要,剪好之後發你一份。”
“不用。”荊獻單手解開領帶,喉結上下滑動,“就按著你們的來。”
喻安然點頭,隨口說道:“不管怎麼樣,今天謝謝你。”
“不客氣。”
他語氣閒散,右手按在桌麵上,手掌很大,手指很長,壓著那條剛剛解下來的藍色領帶。
“兄妹一場,做個訪問有什麼難的。”
……
……
這個瘋子。
她越是厭惡什麼,他越要故意強調。
喻安然太陽穴一陣突突地跳:“才不是,你彆胡說!”
荊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喻安然瞪著他,手心攥緊。她反複調整呼吸,逼自己平靜下來。
“荊獻,我沒惹你。”
她第一次喊他名字,嗓音溫軟,平淡而乾脆。
“如果你看我不順眼,大可以拒絕采訪......我們不是一路人,井水不犯河水。我沒閒功夫和你開玩笑,很無聊。”
荊獻瞧著那張小嘴一張一合,隻覺得好笑。
“說完了嗎?”
他低哂一聲,抓起西服外套,長腿一邁朝她走過來。
身後的窗簾被風掀起一腳,光線滲入。
房間靜得隻剩腳步聲,空氣在一點一點緊繃。
下一刻,喻安然看到他停下腳,低頭,一張無可挑剔的俊臉在眼前放大。
“說這麼多,無非是想和我撇清關係。”
“......”
“不過可惜。”
荊獻笑了聲,氣音呼在她耳邊,“你說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