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有跡可循 宋許七 5879 字 3個月前

時鐘滴答滴答計算著時間的流逝,在酒吧昏暗的光線裡,他們把目光放在對方身上。

彼此對視的兩個人都感覺對方有些眼熟。

這個念頭毫無頭緒地在腦海裡冒出來時,許歸憶拍拍腦袋趕緊打住,都什麼年代了,還用看人眼熟這種老掉牙的搭訕借口。

江望視線專注地落向女孩清澈眼眸。

他覺得有些新鮮。

從心理學上來說,大部分女性在與異性對視時都會不自覺地低下頭,當作視而不見的樣子,類似的話方霧月也說過,她說任何一位女性與江望那雙桃花眼對視不超過三秒都會率先敗下陣來。

但是許歸憶沒有。

他們都沒有在眼神碰撞後迅速避開對方的眼睛,而是不約而同地選擇直視回去。

與他長久對視著,許歸憶有片刻失神。

微不可察的一聲低笑,江望率先收回視線。

“中國人?”許歸憶問。

江望把酒喝光,酒杯在手中轉了幾轉,略一點頭算是回應。

身在異鄉能夠碰到華夏同胞,許歸憶覺著很親切,心情一高興就忍不住多喝了幾杯,江望看她一眼,又招呼酒保點了兩瓶紅酒。

舞池這會兒換了首律動感強的曲子,等服務員醒酒的時候,許歸憶受氣氛感染,忽然輕輕拉了拉江望的袖子。

惹來男人探詢的注視,許歸憶下巴朝舞池大廳的方向揚了揚,帶著點鼓動的意思:“去玩嗎?”

聞言,男人緩慢地掀起眼皮,黑眸微眯。

江望真不知道是該誇她大膽還是該罵她不長記性:“剛才的事這麼快就忘了?”

指尖隔著衣服一點一點收緊,許歸憶衝江望眨了眨眼睛:“所以才要拉著你一塊嘛。”

女孩笑得調皮狡黠,一副要拉著他一起做壞事的表情。

有的時候男女之間無需多言,一個眼神就足以說明一切。

既如此,江望也是個放得開的,任由身體被女人拖著往池子裡走。舞池魚龍混雜,男男女女跟隨音樂瘋狂扭動身體,時不時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尖叫。

風情萬種的女人,英俊帥氣的男人,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貼在一起。

見狀,其他人也打消了靠近的心思。

DJ演奏的旋律愈發動感亢奮,人群中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發酵的情緒已經徹底嗨起來了!

在這種無拘無束的氛圍裡,江望揉了揉突突脹痛的太陽穴。

江公子雖說常年混跡國內外各大酒吧,但他對蹦迪倒真不太感興趣,一是嫌吵,二是嫌累。

他身旁的許歸憶玩得那叫一個儘興,江望神情懨懨地看著她跳,看著她蹦,頭頂燈光配合快節奏音樂一亮一暗,晃得他一陣陣頭暈。

江望語氣淡淡提醒她:“悠著點兒,彆回頭把腿蹦折了。”

“啊?”音樂聲吵鬨,震耳欲聾的的節拍快要掀翻酒吧天花板了,許歸憶沒聽清,踮腳勾下江望脖子,紛亂的發絲有幾縷掃過他臉頰:“你說什麼?”

“我說——”

江望順著她的動作低頭靠近女孩耳邊,一陣若有似無的清檀香再次縈繞鼻尖,弄得他心頭癢癢的,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某一瞬間,音樂聲悄然遠去,耳邊隻有女人大聲喊:“你怎麼不跳啊,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兩人在這邊親昵地咬耳朵說話,這副畫麵落在旁人眼中定是極為曖昧繾綣的,江望手臂本來就攬在她的腰上,聞言眸光深了深。

欲望一旦露出頭就再也揮之不去了。

手臂用力一帶,女孩被他完整擁入懷裡。

許歸憶摟著他脖子還在咯咯笑著:“你看見了嗎,有人眼睛快黏在你身上啦!”

兩人身子依偎著,望著女孩沒心沒肺的笑容,江望突然生了幾分逗她的心思,他就著這個姿勢故作老成地低聲告誡她:“小姑娘,不要在酒吧對一個男人這樣笑。”

許歸憶聞言秀眉輕蹙。

什麼小姑娘,他明明看著跟她差不多大。

“為什麼?”許歸憶問。

江望招招手,許歸憶附耳過去。

“因為——”

他說著俯身湊近,又紳士地留了幾分距離,在許歸憶好奇的等待中,男人緩而低沉地落嗓:“會讓人產生把你拖上床的衝動。”

略帶恐嚇的一句話。

許歸憶怔了怔,心跳陡然間漏掉一拍,隨即重重狂跳起來,一下接著一下與狂奏的鼓點完美重合。

江望本意就是想嚇唬嚇唬她,如願看到許歸憶微微睜大的瞳孔,江望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朋友,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多麼幼稚。

華爾街的金融大佬們任誰也想不到,生意場上揮斥方遒,穩重成熟的江總私底下就是個幼稚鬼,和工作中完全倆人。張文博曾評價他,知世故而不世故。持重感和孩子氣兩種矛盾的氣質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儘致。

逗弄夠了許歸憶,江望輕輕放開她,正要直起身子,下一瞬卻始料未及地被人扯著領口拽了回去,距離再次驟然縮近,女孩在他耳畔吐氣幽蘭地說道:“你也不要這麼看我。”

“哦?”江望配合地彎下腰任許歸憶拽著衣領,聽見這話忍不住挑了下眉,挺不正經的樣兒,神情懶怠地等著她的下文。

許歸憶靠近他一點:“因為——會讓我產生我特彆迷人的感覺。”

這回換江望愣了下。

成功扳回一局的許歸憶鬆了鬆勁兒,停頓片刻繼續說:“還有,我才不是什麼小姑娘,我是女人,成年女人。”

她重重強調“成年女人”四個字,江望忍不住輕笑出聲。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許歸憶這才完全放開他,她知道江望剛剛是在開玩笑,等他笑完才說:“我知道你不是壞人。”

江望挑起眉:“這麼確定?”

許歸憶頷首。

為什麼這麼確定?

大概是因為他看人的眼神,坦蕩且赤誠。相由心生,風流但不下流,她一眼看透。

“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可不是什麼好人。”江望語氣淡了幾分,襯得他周身氣場格外清冷,距離感陡生。

話落,許歸憶沉默思忖了好一會兒。

他說自己不是好人,那他一定不知道,真正可怕的壞人是不會這般說自己的,他們大都以好人的麵目出現,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即便做壞事也毫無心理負擔。

江望瞧她收斂了笑容陷入沉思,有些疑心自己方才語氣是不是太重了,正欲張口說點什麼時忽聽她輕聲道:“照你這麼說,我也不算什麼好女孩。”

江望動作一頓。

許歸憶垂著眼說:“畢竟,世俗意義上的好女孩是不應該出現在這種輕浮地方的,不是麼?”

江望側頭打量她,接著聽她冷聲道:“所以你彆給我打標簽。”

她生來性格張揚,平日裡最討厭彆人拿乖乖女的稱號規訓說教她。

“沒給你打標簽。”江望聲線磁沉舒緩,細細地撫平她情緒上的褶皺。低頭瞥一眼踩在地上的恨天高,江望問她:“蹦累了沒?”

許歸憶點點頭,下刻,男人手掌貼在她腰際,略一施巧勁兒輕鬆將帶她出了人流密集的舞池。

服務員給他們倒上醒好的紅酒,兩人剛坐下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

隻是這一回就和之前不太一樣,喝之前許歸憶特意跟江望打了個招呼,說,我要開始喝酒了。

江望一開始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心說你喝唄,後來喝著喝著便瞧出不對勁了,呀嗬,這姑娘喝酒的勁頭跟不要命似的!

許歸憶是個能喝的,她喝酒不上臉,剛畢業那會兒,她一個人就能喝趴陳詞、遲爍、方逸航三個!沒想到今天棋逢對手,餘光注意到江望喝酒愣是跟喝水似的,甚至還麵不改色地紅白啤酒摻著喝,許歸憶暗道不好,居然碰到個比她還能喝的主兒!

酒局撐到後半段多數流於拚酒,望著一臉不服氣的女孩,江望虛掩著唇角微微翹了翹,乾他們這一行的,喝酒應酬都是家常便飯。

酒過三巡,許歸憶越喝越不服,越不服越喝,她還就不信邪了,今天非要把他喝倒不行!

倆人不知不覺已經喝空了好幾瓶,趁服務員上酒的時候,許歸憶問他:“你做哪一行?”

“追債的,你呢?”江望說著隨意敞開領口,清晰漂亮的鎖骨線在燈光的映襯下格外性感。

“我?我平時就攪和一些香料啊什麼的。”許歸憶摸摸鼻子,同他不遠不近地聊著。

過一會兒,許歸憶又問:“那你現在是在倫敦工作嗎?”

江望搖頭:“隻是來這邊開個會,順便休假。”

許歸憶“哦”了一聲。

“你呢,來這邊旅遊?”江望給她斟滿酒。

許歸憶仰頭悶下去一大口,提到這事心情不免有些低落:“不,是為了逃避。”

她坦然承認自己正在回避工作中遇到的問題,江望先是一怔,明白過來後不由失笑,接著又聽她繼續道:“小時候每次惹爸爸生氣了,我就往外麵跑,躲出去什麼也不管,有時去朋友家玩,有時去小賣部買冰棍吃,等晚上再回家時爸爸基本上就消氣了,漸漸地習慣成自然,工作了還是這樣,習慣性逃避。管他呢,反正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

“我這麼說是不是很不負責?”

許歸憶朝他舉起酒杯,江望若有所思地點頭,拿起酒杯與許歸憶磕了一下,故意說她:“如果我是老板,肯定第一個開除你。”

“隨便。”許歸憶不以為意:“逃避雖然可恥,但是有用。”

“誰說逃避可恥?”過幾秒鐘,江望忽然說。

許歸憶回過神:“嗯?”

“沒有方向的時候,就試著享受迷路。”許歸憶聽見他如是說。

江望一向隨性慣了,沒什麼內耗和過度自省,他說:“每個人的人生狀態不一樣,不是所有人都要勇敢,逃避不可恥,休息不可恥,放棄也不可恥,人生從來不止一條路,你有權利決定自己的選擇。”

“沒人規定你非得在同一件事上死磕,遇到過不去的坎兒那就不過唄,咱們就躺在坎兒麵前有啥不行的?”

許歸憶深深望著他,良久,忽然蹦出一句:“你和我爺爺好像。”

“我長得有這麼老?”江望驚恐地看著她。

許歸憶忍不住笑起來。

和一個願意照顧你情緒的聰明人聊天無疑是舒服的,他在輸出觀點的過程中端的是平等包容的態度,他不賣弄自己的學識和見識,他隻是在很認真地跟你聊天。

江望也跟著她笑,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對了,剛才就想問,你噴的什麼牌子的香水?”

許歸憶緩了口氣:“怎麼了?”

“你聞起來很香。”他說得極認真。

興許是在國外待久了,江望總是很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感受。

男人一本正經地說著讓人臉紅心跳的話,那麵不改色心不跳的樣,許歸憶險些以為自己幻聽了。

耳朵上不由一陣發燙,許歸憶說:“沒有什麼品牌,是我大學時自己調的一款香。”

江望點頭,隨即看她不知想到什麼,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許歸憶拿起半瓶酒還要再喝,江望一下子攔住她,抬手覆住她酒杯倒扣在台子上,不讓她繼續喝了。

許歸憶撇撇嘴,倒也沒真的再喝。

之前說好了這頓酒許歸憶來請,但江望在場,哪裡有讓女人請客的道理?

等他結賬的時候,許歸憶在一旁研究酒吧的一麵互動留言牆,據說每桌客人結賬離店前老板都會請他們留下一張便簽紙,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可以用自己的母語在這些便利貼上寫下自己的感受、願望,當然,如果客人願意的話,也可以留下自己的照片。

許歸憶仰頭,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便簽條上,上麵的留言都很簡單。

【你好,倫敦!】

【做自己的宇宙!】

【希望你一直開心~】

櫃台上有筆和便簽,許歸憶選了張複古風便簽紙,順手遞一張給江望,江望餘光瞥見她寫的。

【浪漫不死,感覺至上。】

許歸憶將便利貼摁在牆上,不多時,旁邊多了一張便利貼。

【人間一趟,金錢至上。】

挺遒勁的字體。

特世俗的答案。

江望彆開頭,假裝看不見許歸憶略帶不滿的眼神,擺明了一副“我就是俗人,你能把我怎麼樣?”的態度。

這時酒吧老板舉著一部拍立得走過來,熱情地招呼他們:“二位,今天是聖誕節,我給你們拍張照片留念吧!”

說完根本不給人拒絕的機會,邊說邊後撤幾步找好位置調試相機。

“兩位稍微靠近一點,哎對!非常好,三、二、一——”

許歸憶還在低頭整理自己的衣服,忽然感到肩膀一沉,緊接著下巴被人捏住抬起一點讓她抬頭。

肌膚相處之際許歸憶心跳空了一拍,她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表情都是懵懵的,江望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聲落下一句:“笑一個。”

許歸憶下意識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

相機哢嚓響了一聲,瞬間定格為永恒。

照片被貼上留言牆,酒吧老板視線久久停留在上麵,半晌忍不住小聲讚歎一句:“真的好般配啊。”

畫麵裡的男人約莫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長臂從女孩後脖頸抄過去隨意搭她肩上,暖黃色光斑打在他們身上,映出女孩笑靨如花的臉,氛圍感渾然天成。

郎才女貌,怎麼看怎麼順眼。

許歸憶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外麵還在下雪,厚厚的白雪為街道鋪上一層銀白色絨毯,寒冷的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味道。

下雪的倫敦,實在太美了。

許歸憶輕聲念著回頭問他:“倫敦的初雪誒,好看吧?”

江望站她身後歪頭看她,看見她目光中倒映的晶瑩,玩味地一挑眉:“好看啊,怎麼不好看?”

下雪的倫敦的確很美。

不止倫敦。

也不止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