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陪你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在知乎刷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許歸憶正蜷在沙發裡,蓬鬆的長發隨意綰在腦後,膝蓋上放著筆記本。
屋裡燈光其實很暗,但屏幕上的微光足夠勾勒清楚女孩柔和的側臉。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呢?
她慢吞吞想著,腦海裡淩亂的回憶一幀一幀閃過。
如題所述,許歸憶也有個小竹馬,名字叫江望。
江、許兩家是世交,據家中長輩所說,兩人打娘胎裡就認識了,在一個大院裡形影不離地長大,小時候搶奶瓶,長大了搶零食,打打鬨鬨十幾年。
該怎麼用語言去形容江望呢?
痞帥,冷白皮,個子很高。
手特彆好看,愛打籃球,正經裡又帶著一點不正經。
這是城南附中論壇上提及江望出現最多的詞。
但如果你去問許歸憶,她會回答三個詞:“幼稚,臭屁,拽。”
在十二歲的許歸憶眼裡,江望是個妥妥的討厭鬼。
二零一一年跨年夜,院裡幾個特彆要好的發小湊在江望家玩鬥地主,這是他們的傳統遊戲了,規矩和往年一樣,誰輸了就往群裡發個紅包。
許歸憶和時予安兩個女孩子不參與他們男生的戰局,隻參與最後的分紅。
這樣無論誰輸誰贏,她倆都能賺得盆滿缽滿。
上一局方逸航輸了,正準備往群裡發紅包,許歸憶單手捧著手機,眼睛專心盯著屏幕。
她腿邊放了罐冰鎮可樂,許歸憶想喝,但是這會兒又騰不出多餘的手打開,於是胳膊肘往左邊頂了頂,很快一隻手從邊上伸了過來,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中的飲料。
修長食指勾住,用力一扳,“呲拉——”一聲,少年輕而易舉地扯開了易拉罐的拉環。
許歸憶聽見水汽逃跑的聲音,頭也不抬地伸手過去接。
下一刻,指尖驀地傳來一陣冰涼。
溫度對了。
但是觸感不對。
想象中的可樂並沒有遞過來,許歸憶抬頭看過去,繼而露出愣住的神情。
在頭頂燈光映射下,女孩右手閃爍著微弱的銀色光芒。
方才被江望單手扣下來的那枚金屬拉環此刻正穩穩當當地套在她的無名指骨節上。
趁許歸憶愣神的空當,江望仰頭喝了幾口飲料,然後捏著可樂罐衝她歪了歪腦袋,眼裡笑意濃濃,擺明了一副惡作劇得逞的樣子。
許歸憶反應過來,顧不得摘下手上的拉環,氣急敗壞地嚷嚷:“江望你真討厭!”
對方並沒有被她這句極有分量的威脅恐嚇到,上身微微後仰,揚著調子“哦”了一聲:“又討厭我了啊。”
“你把可樂還給我!”許歸憶不管不顧地朝他撲過去。
江望當即把可樂高高舉起,笑道:“那你過來搶啊。”
“江望你給我等著!”
兩人日常打鬨,其他人見怪不怪,時予安在一邊嗑著瓜子看熱鬨,江望還在地毯上原地坐著,許歸憶已經開始捋袖子了。
“哎,遲爍,你明年真要轉學啊?”陳詞洗牌的時候忽然問。
兩位成熟的高中生並不參與旁邊兩位初中生的掐架。
遲爍淡淡“嗯”了一聲,聽不出什麼情緒。
按計劃,他明年夏天升高二,遲國榮的調令早些時候已經下來了,下北陌掛職一年,因此遲爍也跟著轉去北陌讀高中。
“我看你就是瞎折騰!”方逸航說:“升高二轉過去,在那邊頂多也就待兩年時間,你說你費這勁兒乾嘛啊?”
遲爍沒有說話。
“哪所高中?”陳詞問。
“北陌一中。”
話落,不知想到什麼,沉默許久的遲爍忽然笑了下,說:“挺不錯的一所高中。”
“二哥你記得回來找我們玩。”時予安說。
“好。”遲爍答應她。
人家這邊一片歲月靜好的樣子,與此同時,另一邊的江望還在向後仰著身子躲避許歸憶的攻擊:“許十一,你剛剛叫我什麼?”
“江望!”
許歸憶知道他想聽什麼,但姑娘這會兒脾氣也上來了,咬著嘴唇就是不喊他。
江望再次將可樂舉過頭頂:“沒禮貌的小孩不準喝飲料。”
在許歸憶記憶裡,他倆其實一直都差不多高,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江望突然比她躥高了一個頭,這件事造成的惡劣後果就是當下任憑她怎麼努力,連他手中可樂的邊角都碰不著!
不過這場意料之中的掐架並沒有持續多久,仍是以許歸憶無奈妥協告終。
“三哥。”
這一聲三哥幾乎是從許歸憶嗓子眼裡擠出去的。
是的。
倆人雖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奈何江望比她早出生一個小時,占儘先機,因此許歸憶再怎麼不服氣,見了麵也得乖乖喊一聲“哥”。
終於得到滿意的答案,江望勾了勾唇角,將可樂重新還給許歸憶,還順手往她懷裡塞了個禮品盒。
“這是什麼?”許歸憶奇怪道。還沒等拆開包裝盒,很快,江望又遞過來一支筆,許歸憶下意識也接住了,而後聽他不緊不慢道:“給你準備的跨年禮物,新年快樂。”
苦哈哈的許歸憶望著手裡的精選試題集,感覺一點兒也不快樂。
她猛地灌下一大口冰可樂。
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在這個美好而又特殊的跨年夜晚,為什麼你們都在打撲克,我卻隻能窩在這裡寫題?”苦哈哈的許歸憶與數學這個大渣男麵麵相覷十分鐘,且雙方對彼此仍沒有感覺後,終於忍不住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質問。
“因為這裡麵隻有你數學周測沒過九十分。”陳詞非常善解人意地解答了她的困惑。
“可是我考了七十八,七十八分!超過及格線整整十八分呢!”許歸憶“啪”的一下把筆拍在試卷上,替自己辯解。
聞言,正在搶地主的遲爍擱下手中的撲克牌堪堪回頭,問她:“多少?”
上一秒還在振振有詞的許歸憶下一秒就乖乖閉嘴了。
偏偏方逸航那個沒眼力勁兒的狗東西還替她熱心回答:“七十八分!考得老好了!”
“和不及格有區彆?”遲爍問。
“沒區彆。”江望答。
許歸憶心說,是沒區彆,對你們這種任何百分製考試都沒下過九十五分的學習機器來說當然沒有區彆了!!!
距離零點還有兩個小時,遲爍他們已經進入下一個環節開始看電影了,江望還在壓著聲音給她講一道大題,耐著性子講完一遍,江望問她:“聽懂了嗎?”
許歸憶沒有回答。
於是江望換了個問法:“我講明白了嗎?”
許歸憶猶豫兩秒,點了點頭。
“那你給我講一遍聽聽。”江望敲敲桌子。
話音剛落,方才還堅定不移的眼神開始四處亂飄。
江望幾乎秒懂:“說吧,哪一步沒聽懂?”
許歸憶實話實說:“……第一步。”
饒是江望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她的答案衝擊到了,他愣了兩秒,忽然氣笑了。
江望一邊拿出新的草稿紙一邊說:“許十一,你跟我說實話,你不想養狗是不是怕它比你聰明?”
許歸憶咬了咬牙。
江望這人什麼都好,可惜生了一張能懟死人的破嘴。
她哼哼兩聲,小聲嘟囔:“你不是學神嗎?”
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我學不會也不能全怪我呀,也可能是你教得不好呢?”
江望也學著她的語氣回道:“可是,神也救不了小笨蛋啊。”
許歸憶撇了撇嘴:“……”
—
在十三歲的許歸憶眼裡,江望是個愛打小報告的告狀精。
許歸憶第一次做好人好事,是在附中食堂附近撿到了一張飯卡,男生為了感謝她,說什麼都要請她吃飯,許歸憶沒多想,非常痛快地答應了。
結果飯還沒吃到一半,中途就接到江望打來的電話,問她人在哪兒,許歸憶說在外麵和同學吃飯。
“男生女生?”江望又問。
“男生。”許歸憶沒什麼心理負擔地回答了。
信號似乎卡頓了片刻。
電話那頭安靜兩秒,通話才再次恢複正常:“回家吃,我媽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排骨。”
許歸憶“啊”了聲,語氣有些懊惱:“可我都快吃飽了,你怎麼不早說!”
“吃飽了還不趕緊回來!”江望聲音徹底冷了下來。
許歸憶還沒察覺出他語氣的異樣,自顧自道:“回家很無聊啊,又沒什麼好玩的。”
江望冷笑:“那你回來,我給你講個題玩玩。”
許歸憶頭頂緩緩冒出一個:“?”
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
如此大逆不道的文字被他說得這麼坦然,許歸憶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反駁,於是果斷按了掛斷鍵。
掛了電話後,對麵男生問是誰打來的,許歸憶笑笑說:“我爸。”
那是許歸憶第一次撒謊。
事實證明,人真的不能隨便撒謊。
十分鐘後。
“許十一,你爸爸來了。”
一道冷冽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身後,許歸憶嚇了一跳,敏銳地聽出是江望的嗓音,許歸憶心說你這愛給人當爹什麼毛病,回頭反駁:“我還是你爸爸呢——”
話到一半硬生生拐了個彎。
四目相對。
空氣凝滯三秒,許歸憶難以置信的語氣才再次響起:“……爸爸?”
來的人的確是江望沒錯,隻是江望旁邊站著的不是她親爸許誌國又是誰!
江望你大爺的!
居然真把她爸喊來了!!!
許歸憶被她親爹拎著耳朵離開餐廳的時候,氣得小臉發白,回頭對著罪魁禍首怒吼:“江望!”
那人慢悠悠地跟在她後麵,單手插著兜,在許歸憶憤憤的眼神下懶洋洋地應了句:“在呢。”
—
在十四歲的許歸憶眼裡,江望是個幼稚鬼。
周一升國旗儀式,江望將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台發言,上台前江望瞧見許歸憶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低聲問她怎麼了。
“大課間活動時間本來就隻有三十分鐘,”許歸憶掰著手指頭抱怨,“除去升旗時間,再除去校長講話五分鐘,老師講話五分鐘,等你講完,差不多就要上課了,早上剛下了雪,原本我還想去堆個雪人來著。”
許歸憶昨晚看過江望準備的演講稿,她在心裡估摸了下,那長度,沒有個六七分鐘絕對讀不完。
江望聽後沒說什麼,隻是像往常一樣伸手摸了摸她腦袋,又像往常一樣揉亂她的頭發。
“江望你乾嘛!”許歸憶推開他胳膊。
“下麵有請初三級部優秀學生代表江望同學發言!”台上的教導主任已經將話筒讓了出來。
江望對她說了句“等我”就衝向了主席台。
許歸憶整理好自己的頭發,與台下眾人一樣,注視著江望在萬眾矚目的掌聲中跑到主席台前,隻見他單掌撐了下高度差不多到他腰的台子,隨即一個側身縱躍上主席台,少年身高腿長,隨著他的動作,肩背繃起清瘦流暢的線條,渾身上下都透露著青春張揚的活力。
許歸憶迎著刺眼的陽光望向他,垂在身側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
主席台正中央的少年規規矩矩地站著,即使穿著最普通的校服外套,也遮不住骨子裡生出來那股子的矜貴氣兒。
他甚至還沒開口說話,隻是單單站在那裡,就引起了一陣波濤洶湧的歡呼聲。
江望熟練調整好話筒高度,指骨握住,許歸憶看見他手上的黑色小皮筋往下滑了一下,正好搭在少年凸起的腕骨上。
許歸憶心頭一跳,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從他手上移開。
很快,一道極具辨識度的嗓音透過話筒傳出來:“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初三一班的江望。”
許歸憶聞言怔怔然抬眸。
怎麼和她看昨晚看到的稿子不一樣?
她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原因,少年慵懶又帶著點兒漫不經心的嗓音緩緩響起:“今兒天氣挺冷的,王主任,就彆讓大家陪我在外麵挨凍了吧?”
台下眾人似乎沒料到演講稿的劇情是這個走向,不由精神一振。
像是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麼,教導主任無奈地瞪了他一眼。
江望笑了下,那笑裡帶著少年氣:“所以多餘的話我就不在此贅述了,預祝大家寒假快樂,我的演講完畢,謝謝大家!”
這大概是城南附中建校史上最短的一次國旗下演講了。
江望說完,整個操場有一瞬間安靜極了,隨後爆發出一陣更為熱烈的起哄聲和喝彩聲。
江望在眾人的呐喊聲中抬腕看了眼手表,扶著話筒,緩慢而又清晰地:“現在距離上課還剩十八分鐘——”
說到這,他稍作停頓,目光落向台下,直勾勾地盯著某處,許歸憶也在看他,於是兩人的目光隔著洶湧的人海在空中輕輕撞了一下。
許歸憶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視線裡裝滿了表情明顯愣住的女孩,江望挑了下眉,他聲音很輕,卻擲地有聲:“初三一班的許歸憶同學,你願意陪我去堆個雪人嗎?”
少年低低的嗓音被話筒放大後傳遍整個操場。
周遭人聲鼎沸,許歸憶什麼都沒聽見,好長一段時間耳邊隻能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
後來很多年過去了,許歸憶其實記不清他們那天堆了一個什麼樣子的雪人,隻記得那天陽光正好,少年眉眼很軟,彎下來對著她笑的瞬間,軟了心尖。
隻是當時的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那年冬天過後,許歸憶再也沒有堆過雪人了。
回憶到這兒就暫停了。
有人在評論區追問:“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你們在一起了嗎?”
後來?
想到後來,許歸憶滿懷怒火地在鍵盤上敲下令人遺憾的一行字。
【沒有,他死了。】
“誰死了?”
江望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冷不丁一出聲嚇得許歸憶打了個哆嗦。
這會兒再想關電腦已經來不及了,男人站在她背後將人圈在懷裡,細細掃過屏幕上的文字,半晌,擠出一絲輕嗬:“見過催婚的,還是頭一回見催命的。”
被當場抓包的許歸憶合上電腦撒腿就要跑,江望早就料到她會如此,直接將人攔腰抱起,隨手摘了眼鏡扔在一邊。
許歸憶被摁在沙發裡的一瞬男人低頭吻了下來。
唇齒相纏的間隙,許歸憶聽見喉嚨裡溢出一聲低笑:“寶貝兒,難道昨晚讓你又親又咬的是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