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琛在這裡出現,雲挽還是有些意外的,畢竟她之前來這裡,從沒有見過他。
不過也是,他才從美國回來,她會見過他才是怪事。
張老師把星星推走了。
欒琛不緊不慢轉身,氣溫略有回暖,他就隻穿了件薄大衣,裡頭西裝也是薄款,修長而貴氣。
走廊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臉,緩步走過來,那抹輪廓才漸漸顯現。
其實很少有男人真能把西裝穿好看,這樣的服飾很考驗人,不隻是身材,更是姿態。
可西裝很襯他,欒琛有一張溫雅倜儻的臉,眉骨深邃演繹著歲月浮華,普通深灰,被他穿得英氣挺拔。
磁沉的聲音蔓延:“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你經常來?”
“嗯。”
雲挽輕應,指了指牆麵。
那裡有張網格,用繩子編的,上麵夾著許多照片。有些是孩子的生活照,也有一部分,是每個義工過來幫忙,留下的合照。
照片上出現最多的女人,容顏純然而美麗,是她。
欒琛目光落在上麵,笑了一聲:“剛才一直在外麵帶孩子玩,都沒注意。”
“小張老師說,你給小孩帶了遙控飛機?”
“是啊,還有無人機,拍照片的,他們看那東西飛起來,還有噪音,好開心。”
雲挽彎唇:“你挺有童心的。”
欒琛單手插.進西褲口袋,大衣邊緣被微微撩上去。
他微笑:“還可以。之前在美國的時候不是有社區活動嗎,周末會和同學去福利院。養老院也去過,我們同組一個男生還給監獄寫信,做法律援助。”
欒琛說話不疾不徐,嗓音很溫和,和他交談,不知不覺就會放鬆下來。
雲挽說:“哪裡的監獄,還挺人性化。”
“馬裡蘭州,我在那裡念書。”
“靠近加州嗎?”
“南轅北轍,馬裡蘭在北部,冬季滿城大雪。”
確實這個州的名字還挺少見,隻是欒琛那樣的家世,雲挽想他應該會去幾所著名的盟校。
“不好意思,我有些孤陋寡聞了,你去的是哪所大學?”
欒琛看她一眼:“約翰斯·霍普金斯。”
就像被人打了一悶棍,雲挽神情愣怔看著他,而他邁著穩健的步伐站定,筆挺瀟灑,像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周遭的聲音一瞬間靜了,又一瞬間複原,男人垂眸將手從口袋拿出,漫不經心,拍落大衣襟領的灰粒。
雲挽忽然就想到那年大學畢業。
室友們保研的保研,出國的出國,基本都已經規劃好人生方向。
問起雲挽:“小挽,你研究生準備在哪裡念?”
雲挽抱著書本,看室友們收拾宿舍的身影,小聲念出個名字。
“約翰斯·霍普金斯。”
室友微愣,隨即哈哈大笑:“彆逗我笑了小挽,咱這個專業能去念這學校?”
“就是啊,而且這所學校……我怎麼感覺都沒聽說過?”
“不是盟校吧,私立的,應該挺貴的,去了也念不起。”
雲挽也意識到這樣說幼稚,抿唇,微微紅了臉,垂睫小幅度扯了扯唇角。
其實她隻是在那個時候,不合時宜地想起陸承風,想起曾經高中時候,他作為畢業生代表回校演講。
有個學妹大膽問他:“陸學長,清大我是考不上了,你研究生去哪?我看看還有沒有機會。”
哄堂大笑。
陸承風也笑了,他當時穿著西裝站在台上,姿態閒適而泰然:“可以,努力學吧,去考約翰斯·霍普金斯。”
他說那所學校位於巴爾的摩,一座風光漂亮的港口城市,擁有大西洋數程海岸線,無數良港,氣候溫和,適宜居住生活。
陸家做近海風電和良港起家,陸承風年少輕狂。
即便再怎樣渴望掙脫家族的枷鎖,提起海港,卻仍然本能放緩語調,眼底水色,浮現寸寸柔情。
那時候她坐在下麵,望著他站在高處。
他原本就比她高許多,他在台上,她在台下,他西裝革履貴氣風華,而她校服一身灰撲撲。
那麼遠的距離,那麼不起眼,仿佛這輩子,他也不會有機會看到她。
他不知道她曾經把這句話當了真。
心裡默默地發誓,要努力學習,畢了業就去考那所學校。
去看海岸良港奔流的浪水,霍普金斯的月,冬季到來,看巴爾的摩滿城的雪。盼望能離他近一點,更近一點。
可是後來命運流轉,他們誰都沒能去成約翰斯·霍普金斯。
他成立了華越,英年便聲名大噪,即便去美國,也是前往洛杉磯。他將華越的技術部設在那裡,傾注滿腔心血。
南加州濱海風光無限,不會下雪,與馬裡蘭毫不相同。
而她,畢業後跟著他腳步離京來滬。
她喜歡他太久了,這場從年少開始的喜歡,到了人生隘口,還是沒有改變她任何選擇。
雲挽突然覺得喉嚨苦澀,臉上笑意消失,血色退得無影無蹤,她下意識錯開半步,突如其來的一嗓子:“雲挽!”
渾身驟然一顫,後腰撞到桌角,她沒有站穩,往後倒去,眼前陣陣暈眩,很快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
再醒來是醫院,雲挽睜開眼,頭頂一片刺目的白。
“你醒了。”
她虛弱回頭,看到是欒琛:“我是暈倒了嗎,今早上好像沒吃早飯。”
可能真是低血糖,不然也不會站不穩暈倒。
然而欒琛的神情很古怪。
外麵雨重新下起來,聲音嘈雜,整座城市都籠罩在雨幕之中。
雲挽看出他的不對勁:“怎麼了?”
她頓了頓:“我的身體……有什麼不好嗎?”
有瞬間她想了無數個可能,會不會是什麼急性病症,或者難以根治的大病?
否則欒琛臉色怎麼會那樣難看呢。
“欒琛,欒琛?”
男人肩膀有打濕的痕跡,還沒有乾,在進病房前不久他淋過雨。然而此刻垂著眼睛,他的嘴很乾:“雲挽。”
他慢慢抬起眼。
雲挽對上他視線,忽然察覺到心裡有股無助不安:“嗯。”
他聲音啞了,顯得很疲憊:“你懷孕了,知不知道。”
她愣住。
那句話猶如天幕劈下一道天雷,極致的閃電劃過雲層,割裂了雨幕。她躺在床上,有瞬間有片刻茫然。
心臟像被不輕不重捏了一下,緊接著,手腕無意識搭上自己小腹,指尖顫抖起來。
欒琛坐在床邊:“原來你已經結婚了。”
雲挽說不出話。
“你從不戴戒指,我還以為,你還是單身。”
個中原因解釋起來很複雜。
雲挽隻好淡笑說了句:“戒指一直戴著太麻煩,就摘了。”
欒琛也不知信沒信。
他低下頭,沉默一會,最後送雲挽出了醫院:“好好休息,既然懷了孕,以後不要勞累了。”
*
瞿嬸走的時候,正好看見雲挽從外麵回來,或許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雲挽站不穩,神情幾分恍惚。
“夫人,飯菜我已經做好了,您熱熱就可以吃。”
雲挽微愣,良久才點個頭,嘴唇有些乾:“好,下雨了,您回去注意安全。”
瞿嬸連連應是,隻是走出庭院了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她。
她撐著傘,肩上卻被雨水打濕了。
瞿嬸轉過頭,心想應該注意的是夫人才對。
夜晚溫度重新降下去,潮濕得像起了霧,雲挽回到家,躺在床上休息。到第二天下午時分,才爬起來先把飯吃了,再把碗放到洗碗機。
其餘的瞿嬸已經做了,家務勞動不需要她操心。
隻是雲挽撐著桌台愣神,如果不找點事做,她停下來,心裡總有一種空空的感受。
她其實心裡很茫然。
懷孕了,怎麼辦。
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最不想發生的事發生了。
其實換成彆人,知道懷孕了,大概都是高興的,畢竟孕育了新的生命,生活即將有新的開始。
可是她不行。
陸承風很早就和她說過,他不打算要小孩。
甚至每次做那件事,結束之後,他都會檢查一遍措施。有次雲挽默默看他弄,抿著唇唇色發白,他約莫心疼,看她一眼,大概想解釋,張了張唇,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是不打算要小孩,隻是和雲挽沒關係。
他那種時候,還不適合要孩子。
陸承風嚴謹縝密,計劃的改變都是以年為單位,他不喜歡事情脫離掌控。
雲挽歪在柔軟深陷的沙發裡,心裡輾轉反側。她調了好幾個台,電視頻道卻沒什麼想看的,心思也不在上麵。
她琢磨著要怎麼和陸承風說。
想過很多可能性,她擔心他知道後,會不高興。
甚至也想過,他可能不會想要的。
她甚至打了無數腹稿,措辭了許久。
最後還是沒想出來,雲挽懊惱地抱緊毯子,在沙發上蜷成一團。
可那天晚上,陸承風沒回來。
就因為他沒回來,她準備的這些,都沒了意義。
雲挽自己吃完晚飯,安靜盯著眼前空座。
她忽然,想打個電話給陸承風。
她很少給他打電話,陸承風挺忙的,她怕打擾。況且平時,她也確實沒什麼急事要和他打電話說。
雲挽摸出手機,思忖片刻,最後還是按下通話。
然而等接通,那邊是很嘈雜的人潮聲,過幾息,才有男人的聲音傳過來:“嗯?”
雲挽有些緊張:“你在做什麼呢。”
那邊一愣,大概是沒想到她開口,不是有事,隻是想問他在做什麼:“要出差。”
“在機場嗎?”
“嗯。”
“你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陸承風頓了頓,也終於意識到什麼,“怎麼了,怎麼忽然問我這個。你在哪呢?”
“在家。”
“累嗎,晚飯吃過了?”
雲挽小聲應:“嗯。”
問題又問回來了。
兩邊默契地彼此沉默了片刻,雲挽還想再問點什麼,也想過,要不要乾脆直接和他說?
隻是剛想開口。
電話裡模糊傳出道女人的聲音,離聽筒不遠不近:“陸總,衣擺有褶皺了喔。”
陸承風立刻回:“哪裡。”
“喏。”
“弄掉。”
兩個人不知道又說了什麼,陸承風含混笑起來。
最後問雲挽:“還有事嗎。”這次的語氣很平靜。
雲挽很少見他這樣笑過,心裡忽地酸楚起來,可她還是說:“沒,沒有了。”
她掛了電話。
她想,原來陸承風並不是對誰都疏冷,隻是親疏有彆而已。
她和他結婚三年,還是算不到親的那個類彆。
*
她就這樣在家裡休息了兩天,每天按時看醫生的叮囑吃藥,生活過得很平靜,陸承風沒有給她發消息。
欒琛倒是問過幾句,問她身體,也問孩子。
雲挽挑揀著能說的說了,再多,她就不願意透露了。
欒琛是個聰明人,那天在醫院,大概意識到她婚姻出了問題,隻是不方便明說,他後來很少提及她丈夫。
欒琛問她:“福利院你通常什麼時候去?星星要過生日了,我在考慮要給他選個什麼禮物。”
他說起星星,雲挽的話題就會變多,也不會有太多心防。
她喜歡小孩子,星星要過生日了,她也在想著要送點什麼。
第五天,還在下雨,庭院芭蕉快被打蔫了,雲挽臥床休息,想著要將折斷的落葉收起來。
奶奶打電話過來:“滿滿啊!”
“嗯,怎麼了?”
那邊哭起來:“你回家吧,爺爺出事了。”
雲挽從床上撐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