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孔斐一邊看全清源臉色一邊癟著嘴，到底是沒憋住：“清源姐姐，閔先生真的去我家了嗎？”

“真的，現在知道怕了？後悔沒有用哦。”

孔斐踢了塊石頭怏怏不樂：“我才不後悔。”

全清源聞言，有些驚訝：“你不想念書了嗎？”

孔斐沒抬頭，繼續踢著腳下的石子：“想，當然想。”

“那為什麼……”

“姐姐和小國哥哥認識對吧？”孔斐抬起頭問。

全清源不明所以地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案，孔斐複又低下頭，聲音已經沾上些許哽咽：“那你知道……小國哥哥的眼睛嗎？”

看得出來眼前的小孩兒在嘗試告訴她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全清源輕聲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孔斐悶悶道，“小國哥哥的眼睛其實不是先天看不見的，是為了我……是為了我才……”

在孔斐哭著坦言的話中，全清源弄清楚了當年的事。

彼時孔斐還沒上私塾，他家裡是田府的幫廚，也因此住在田府裡頭跟一群孩子一起長大。幼態的長相和單薄的身軀，足夠同齡的小夥伴嘲他笑他。孩童的惡意向來最是昭然直白，但比起來，田府少爺們也不遑多讓。

事態愈演愈烈，是田柾國注意到了這場鬨劇。田柾國是田府旁支，真要算起來，地位不比得勢的下人好多少。不過他聰明，拐彎抹角告到了家主那裡。

縱然田府樹大根深，但苛待下人的名頭也不算好聽。不過作為旁支的他，敢出手對權利中心的少爺們，必然是要承受一些怒火的。

“一盆冷水，一場高熱，一間黑屋，一段拙劣的謊言，便如此輕易地奪去了他的眼睛。”

全清源沒想到田柾國還有這樣的過去。

“小國哥哥後麵被冤枉偷竊趕出來了，自從小國哥哥被趕出來以後，我家裡人就告訴我不要跟他有關係……我不知道，分明是小國哥哥救了我……”說到這裡，孔斐吸了吸鼻子，“幸好後麵流民暴起的時候小國哥哥不在田家，五年前那場流民暴亂，田家人都死了。”

聽完了那些過去，私塾也到了，全清源低頭：“進去吧，彆再逃學了，你的小國哥哥已經知道你在上學了。”

“清源姐姐，”孔斐在她身後喊道，“你能不能……能不能代我常常去看看小國哥哥？”

全清源摸了摸他的頭：“放心吧，保證讓你閒時去找他的時候看到一個完整的小國哥哥。”

“還有，”眼見全清源轉身，孔斐心頭一緊，連忙叫住她，“能不能彆告訴先生們我逃學的原因。要是先生們知道了肯定會告訴我父母。他們……不太想我和小國哥哥有聯係……”

全清源衝他笑了笑，將路上隨手摘的花放孔斐手裡：“放心進去吧，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親眼看著孔斐進私塾，全清源沒忘記還要告訴閔玧其孔斐已經找到了的事兒，因此托隔壁大嬸去孔家告訴閔先生小斐已經找到。

全清源折返回荷塘時看見田柾國並沒有提起手中的畫筆。相反，他目光沉沉地望著一潭荷花，像是真的看得見那樣觀賞。

“清源姐姐。”田柾國露出一個笑。

全清源歎道：“你聽力是真的好。”說完，在他旁邊坐下來。

兩個人一時之間並沒有說什麼話，空氣陷入久久的沉靜。

“我知道我這番請求突兀，不過小斐那孩子，不知姐姐日後能否幫我多加照料？”

“不必擔心，那小子從今以後我盯著。”

田柾國放下心來，開口：“多謝姐姐。”

“不僅小斐，”儘管麵前的人看不見，但全清源依然笑眯眯道，“今後有什麼事，儘管來私塾找我，若是我不在，出了私塾大門四十步，那間石屋子裡肯定有我的身影。”

“我……”田柾國聞言怔愣，顯然有些猶豫，“我不知道……”

全清源又問：“剛才失禮了，旁邊這位是？”

“全小姐折煞小人了，小人田十，見過全小姐。”

眼疾手快地沒讓人跪地下，全清源道：“今後你家少爺要是有什麼要找我的，隻管去私塾附近找就是。”

田十應下，退至一旁。

全清源立起身子：“不過小國為什麼那麼喜歡這片荷塘？”

田柾國一對眼睫顫了顫：“消遣罷了……”

看得出來田柾國不太想說，全清源也就不逼他。抬眼看了看天邊，暮色將至：“馬上要晚上了，夜路田十帶著你怕是難走，早些回去吧。”

說完，起身欲走。

“姐姐……”田柾國的身影從身後傳來。

在田柾國模糊的視線中，看見全清源站在池邊的樹下，她回首：“嗯？”

“聽泰亨哥說你每日清晨都會來荷塘賞花，可是真的？”

全清源摸不著頭腦：“是真的。”

田柾國突然綻放出一個微笑，那微笑存粹極了，讓她想起第一次遇見田柾國時，看見的這雙眼睛。

田柾國道：“明日早晨，我在此等你。”

對於田柾國的邀約，全清源很驚訝，但也沒拒絕。她剛走回家，迎麵就遇上了閔玧其。

“玧其，於嬸可跟你說過了？”

閔玧其頷首：“剛從孔家回來。”

全清源笑笑：“無事便好。”

看得出閔玧其有些沉默，全清源一陣見血問道：“可是孔斐的事讓你有些沮喪？”

閔玧其抬頭看著全清源，見她神情關切，複又垂眸，聲音有些沉重：“我該昨日就跟他談談的。”

全清源搖頭：“玧其，逃學的人不是你，你為何要將他人的行為因果加到自己身上？”

閔玧其目光沉沉地看過來。

全清源想了想措辭，然後道：“他逃學的原因我已經知道了，抱歉我與那孩子有約定，不能告訴你。不過我可以保證的是，他從今以後不會再逃學了，你放心。”

這句“你放心”，讓閔玧其目光微動。他並未追問孔斐和全清源的約定，而是鄭重地言道：“今日之事，多謝。”

全清源搖頭：“你我朋友，不必多言。”

聽見朋友二字，閔玧其似霎那清醒，掩去目中的恍然。

“估摸著天快黑了，快回去吧，明日再見。”全清源朝閔玧其揮手。

閔玧其沉默著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裡，在原地靜靜佇立了一會兒，然後才轉身回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