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賀瓷接到了陳弘新的電話,姐夫說昨天在家都沒能好好吃頓飯,今天中午要請她吃飯,在公司附近選了一家火鍋店。
伸手不打笑臉人,賀瓷雖然和賀苑的關係還僵著,但卻沒辦法拒絕姐夫的邀請。
工作日的中午火鍋店沒什麼人,賀瓷工作一結束就來赴約,她上午在和一個合作方談續約條件,講得口乾舌燥,人還沒坐下就擰開剛才在便利店買的冰水喝了幾口。
陳弘新坐在對麵,叮囑她緩著點,“哎喲,慢點喝,彆給自己嗆著了,女孩子少喝點冰的嘛,我給你倒杯熱的。”
冒煙的嗓子終於好點,賀瓷脫了西裝,將外套搭在椅背上,白皙纖長的手指卷著襯衫袖口。
對上姐夫充滿慈愛的關懷眼神,她不由失笑:“老陳,收收你這老父親一般的慈祥眼神吧。”
雖然姐姐姐夫結婚才七年,但在婚前他們有十年愛情長跑,小時候賀瓷調皮,闖了禍幾乎都是陳弘新替她善後,二人關係很好。
她在國外讀書的時候,父母和姐姐工作忙,陳弘新也常奉家中長輩的命令來看她,生活學習都給她安排得緊緊有條,事無巨細。
那時候賀瓷時常覺得他比她爹更像爹,心情好的時候也會“老陳”、“老陳”地喊他。
“剛才看你這麼乾練又有氣場地朝我走來,”陳弘新一邊很誇張地比劃,一邊說,“我隻是感慨啊,當年的小屁孩現在也長大了,在工作中能獨當一麵了,你姐姐看到也會很欣慰的。”
聽他提起賀苑,此行的目的昭然若揭,賀瓷隻是強調了一遍自己的年齡,看著桌上沸騰著冒泡的鍋底,小口小口地喝著他剛才給她倒的熱茶。
“我們去旅遊的時候給你帶了點小東西,之前讓你一起去你不去,原來那時候就已經回國上班了。”陳弘新將身旁的一個手提袋遞到對麵。
賀瓷打開袋子一看,吃的玩的都有,看上去都是一些當地的特色,她笑道:“謝謝老陳,怎麼買這麼多東西?”
陳弘新樂嗬嗬地說:“還不是你姐走到哪兒都想著你,咱家裡不一直都是這樣嗎?蓓蓓和楠楠有的禮物小瓷也有。”
賀瓷被他說得心頭一陣陣發軟,嘴角勾起了真心實意的笑容,“你們怎麼又把我當小孩子了?”
她將東西收好,把小推車上的食材拿上桌,問道:“你怎麼中午有空出來?你閨女不是要上學嗎?”
賀苑和陳弘新不喜歡太過鋪張的生活,他們家裡雖然有兩個孩子,但隻請了一個保姆,小孩的大多數事情陳弘新都是親力親為,按理來說這個點他應該在接女兒放學。
“你姐姐今天休息,我就得空了。”
陳弘新一邊在鍋裡燙蝦滑,一邊笑眯眯地對賀瓷說:“這個蘸料是本地的吃法,你嘗嘗看。其實我今天本來想帶你去吃川菜的,但你姐姐說你的胃肯定不適應,吃辣又得疼了。”
句句不離賀苑,他今天來當和事佬的目的昭然若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賀瓷覺得自己左邊的那顆智齒又開始疼了。
“今天約你吃飯最主要還是想看看你,但我也是領了任務來的,”陳弘新從包裡拿出了一個小信封,推到賀瓷的麵前,“打開看看。”
“什麼東西啊?這麼神神秘秘。”
賀瓷放下筷子,打開信封,瞧見裡麵裝著一把鑰匙、一張電梯卡,以及一張寫著地址的便簽貼,不由愣住了。
陳弘新解釋道:“房子就在CBD附近,你上班通勤走路十分鐘,是前兩年買來投資的一室一廳,之前一直空著,現在你住正好。”
“老陳。”賀瓷的視線一直沒從那個鑰匙上挪開,半開玩笑地問,“這鑰匙是你從我姐那兒偷的嗎?等她知道了你不得跪鍵盤?”
“哎呀,你這是什麼話。”陳弘新哭笑不得,“我哪裡敢?”
拿這就是賀苑的意思了?昨天的爭執和那個巴掌又算什麼?
“我不要。”賀瓷將信封合上,往他那邊推,“我也準備買房子,這麼好的房子你們也彆空著了,拿去出租吧。”
“買房子?”陳弘新關切地問,“你現在手上有這麼多錢嗎?爸媽留給你的房子你舍得賣?”
賀家父母去世時,遺產分配很公平,京西的房子留給了在國內生活的大女兒,也就是賀苑一家四口現在住的這套,國外的兩套房留給了一直在國外生活的小女兒。
京西是超一線城市,市中心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都要上千萬,如果賀瓷要在地段好一點的地方買房子,國外的那兩套房就都得賣掉,自然是舍不得的。
房子買偏一點,國外的房子賣一套,手上的債券和股票也賣掉,這樣她的通勤時間就會很長,生活質量也會降低。
見賀瓷不說話,陳弘新繼續說道:“你一直住酒店也不是個辦法,或者你想回家住嗎?雖然你姐姐嘴上說不想讓你回國,但家裡一直有你的房間,楠楠現在住的房間都是雜物間改的,你的大房間我們一直沒動呢。”
賀瓷撇撇嘴,輕聲說道:“她可真矛盾,她不想讓我賣掉房子是覺得我有朝一日還是要回去的吧?”
“她隻是想讓你留個念想。”繞來繞去終於回歸正題,陳弘新鬆了一口氣,“你姐姐昨天一時情緒衝動了,她也很後悔,昨天給你送傘你也沒給她台階下,今天就派我送鑰匙來了,她雖然嘴上不說,但這不就是暫時同意你留在國內的意思嗎?”
昨晚裴寂走後,賀瓷見到賀苑夫婦,並沒有走上前,而是轉頭就走了。
畢竟臉上還疼著,賀苑的示好她可接不住。
“她這人做的永遠比說的多,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而且你昨天那話確實傷她心了,你怎麼能讓她當你……”
陳弘新歎氣道:“三年前你車禍,她半個月瘦了十多斤,她聽到你說這話怎麼可能不傷心不生氣?她生孩子的時候我都沒見她哭,你昨天走後她都掉眼淚了。”
昨晚賀瓷翻來覆去睡不著,自知失言,雖然人們在吵架時總是習慣於向最親近的人捅刀子,但有些話說出來確實傷感情。
“我明白我也有錯,這不是話趕話間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倒出來了嗎?但是,老陳……”賀瓷給陳弘新夾了一塊羊肉,試探道,“你知道她為什麼不想讓我回國嗎?難道你們想讓我躲情債?”
“你……”
捕捉到陳弘新稍有不自然的微表情,賀瓷伸手的動作一頓,有些咄咄逼人地問道:“我在國內真有情債呀?”
“賀瓷,你可彆坑我。”陳弘新捂著臉,語氣驚恐,“我是不可能背叛你姐姐的,休想從我這裡套話。”
“嘁,我是在詐你的,”伸出去的筷子繞了一圈又被收了回來,賀瓷將羊肉放進自己嘴裡,“你不說拉倒。”
“她不想讓你回國確實有她的理由,但肯定不是你昨天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陳弘新頓了下,“我的意思是,你姐姐對你也是一樣的,她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你平安順遂無憂無慮地生活。”
“她隻是在用她的方式保護你,或許現在你不再需要她的保護,但對她來說,這是她的本能。”
“小瓷啊,”陳弘新語重心長地說,“你們之間立場不同,或許未來有一天,你會覺得她一些事情做錯了,但不要忘記她的出發點永遠是為你好,可以嗎?”
這種打預防針的語氣聽起來很不妙,但不管怎樣,這番話確實很戳心窩子,賀瓷點了點頭,答應他:“好,我不會真的跟她生氣的。”
昨天吵架上頭,隻記得小時候賀苑對她時不時的疏遠,但她永遠不會忘記車禍醒來後看到的第一個就是賀苑,形容枯槁的,看上去比她這個傷患還糟糕的賀苑。
那一眼,其實已經讓她多年的不忿都釋懷了。
該說的都已經說的差不多了,賀瓷沒忘記她待會兒還要去裴寂的辦公室,低頭專心致誌地吃著東西。
“小瓷,還有一件事,”陳弘新問道,語氣有些支支吾吾,“你的老板對你好嗎?”
賀瓷自然認為他指的是他們招商部的總經理,抬頭問道:“你說夏餘馥?她雖然很嚴厲,但對我挺好的,你們認識她?”
被賀瓷清澈的目光注視著,陳弘新隻覺得自己的腦門上都浮起了一層薄汗。
“我不是指她,我說的是裴寂,昨天我看到他給你送傘,覺得他眼熟,似乎在新聞上見過,回去一查果真是你們大老板。”陳弘新低頭擺弄自己的筷子,避免撞上賀瓷的目光,以免露餡,“你和他很熟嗎?”
剛才說得頭頭是道的人現在目光躲閃,其實陳弘新不擅長說謊,也不擅長套話,賀瓷將他的異常儘收眼底,不動聲色地說道:“可是他基本上不在媒體前露麵。”
“啊……啊?”陳弘新改口道,“那就是和你姐姐一起出席活動時見過,我不關心這些,所以一直記不清。”
“我怎麼會和他熟呢?他的朋友和你們一個小區,昨天他是去參加聚會的,我們也是偶然撞上的。”
雖然他話中的漏洞百出,但賀瓷不再為難他,輕笑道:“我和他的見麵次數五個手指頭都能點明白。”
“這樣啊。”陳弘新笑了笑,“總之你如果在職場上受欺負了,一定要和我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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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瓷車禍醒來之後,和周遭一些人和物同樣陌生的還有肚子上的一道疤,姐姐隻是告訴她,她曾割掉了一個多餘的東西。
一無所知的賀瓷隻能被動接受信息,也追問了她一些問題。
是瘤子嗎?需不需要複查?
當時的賀苑是這麼和她說的:“不用,現在已經完全好了,那些忘記的東西不重要,快樂地活下去,往前看才是最重要的。”
丟失的記憶不重要,肚子上的疤痕不重要,像是靈光乍現般偶爾冒出來的片段不重要。
既然如此,賀苑在逃避什麼?又在努力隱藏什麼?
每回聊到這裡,賀苑都三緘其口,賀瓷也隻能從細微末節的地方發現蛛絲馬跡,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靠直覺。
比如現在,陳弘新聊起裴寂的時候就是明顯不對勁的。
可究竟是她和裴寂有關係,還是賀苑和他本身就不對付?越是努力回想,賀瓷越是覺得茫然。
一直到她來到頂層辦公室,這個問題還是沒有答案,腦袋又開始疼了,這是身體發出的警報,賀瓷隻好作罷。
裴寂的助理周鐸帶她進了辦公室,小聲提醒她:“裴總的會議還沒結束,他說如果你到了就讓你稍等一下。”
賀瓷來西達兩個月,這還是她第一次上頂層,普通的員工電梯到不了頂樓,裴寂的專屬電梯也要刷卡,像她這種底層員工是沒有權限的。
賀瓷坐在沙發上喝著熱咖啡,打量著裴寂的辦公室。
這間辦公室很大,但裝飾卻少得可憐,辦公桌上一台台式電腦,一台筆記本電腦,桌子的一角散落著幾份文件。
桌子後麵的書櫃一半擺了文件,一半放了西達獲得的各種獎杯獎牌。
另一麵牆上做了暗門設計,應該是通向休息室,除此之外就是賀瓷坐著的沙發她麵前的茶幾了。
賀瓷這兩個月跟著夏餘馥和合作方對接,去過不少其他公司高管的辦公室談事情,為了彰顯壕氣,他們喜歡在辦公室放各種各樣能撐場麵的東西,字畫,玉石,甚至是價值不菲的古董……
如果那些人的裝修風格是“富貴風”,那裴寂的這個就是“性冷淡風”,和他家的裝修風格一樣。
不過這間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個CBD的辦公室,不需要任何充滿銅臭味的東西來撐場麵,它的存在本身就意味著地位、資本和財富。
咖啡沒喝兩口,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賀瓷下意識起身。
裴寂大步朝著辦公桌走去,從容不迫卻又帶著很強的氣場,西裝外套搭在他的臂彎,西裝馬甲勾勒出他勁瘦的腰身。
賀瓷感覺到他的視線從自己身上滑過,久違的壓迫感又回來了,這兩天他們見麵的時間和地點會給賀瓷帶來錯覺,她差點就要忘記了裴寂是圈子裡殺伐果斷的玉麵閻羅。
裴寂對她出現在這裡並不感到意外,側頭繼續給秘書吩咐工作:“國慶那周的工作都往後推,我會親自和夏總去津市對接,按我剛才在會議室說的,你去通知一下她。”
聽到他說起夏餘馥,賀瓷知道今天上午才回京西的老大這是又要去出差了。
秘書得了任務,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還不忘記把門帶上。
偌大的辦公室隻剩下他們二人,裴寂長腿交疊地在椅子上坐下,手肘支在扶手上,右手抵著眉心輕揉,看上去有些疲累,過了一會兒,他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不是來簽協議的嗎?杵在那裡做什麼?”
終於得了指示,賀瓷鬆了一口氣,朝他走去,客套地說道:“我怕打擾到您。”
“怕打擾您”、“怕麻煩您”、“謝謝裴總”……
千篇一律的客套話,但這卻是這些時日她對他說的最多的話,裴寂拉抽屜的手一頓,終究沒說什麼,將早就準備好的協議拿到桌上。
那幾張薄薄的A4紙壓在手下,他看了眼站在桌邊的賀瓷,卻說起了彆的事情:“Kelly&Lula即將在京西落地全球首家咖啡店,這件事你聽說了嗎?”
畢竟身處這個行業,這點行業敏銳度還是有的,賀瓷點了點頭,想起了剛才裴寂對秘書的吩咐,猜測道:“您想和他們合作?”
Kelly&Lula是意大利著名的奢侈品品牌,近幾年,奢侈品品牌在國內跨界餐飲掀起了一陣陣熱潮,這些店一半都會選擇在旗艦店旁擴展咖啡空間。
西達Kelly&Lula隔壁的店鋪上個季度合約到期就沒續約,賀瓷見夏餘馥也不急,便猜到他們是想爭取Kelly&Lula在國內的咖啡店首店。
首店往往備受關注,如果能談攏自然是好的,但KL的創始人和他們的競爭對手有交情,西達一直不是他們的首選,要從猛獸的嘴裡搶肥肉,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有這個想法。”裴寂的指尖點著那份協議,往賀瓷的方向推了推,賀瓷注意到他的無名指上依舊帶著那枚戒指。
這回她終於看清了素戒上的圖案。
像是粗線條勾勒並填充的半顆愛心,明顯是對戒中的其中一隻。
不夠沉穩和端莊,看上去是年輕的小姑娘會喜歡的東西,總之和裴寂現在的身份地位都不匹配。
明顯是舊物。
“國慶之後就出差,你和夏餘馥一起去。”
他的話打斷了賀瓷的思緒,她的睫毛快速翕動了兩下,反應過來裴寂的話,這是兩位大佬要帶她一起出差的意思?
老板們的決定她自然不敢有異議,何況她喜歡和大佬們一起挑戰高難度的工作,雖然很累,但能快速成長,她眼中漾起笑意:“好呀,謝謝裴總。”
賀瓷從裴寂的手裡接過保密協議,畢竟這份協議是因為那個孩子,她便隨口問道:“小朋友怎麼樣了?身體好些了嗎?”
她原本以為裴寂頂多和她客套兩句,沒成想他竟反問道:“賀瓷,你很關心她?”
對上他探究的眼神,短暫的愣怔之後,賀瓷明白了這孩子大概是裴寂的軟肋和逆鱗,不能多看不能多問不能多談。
陌生人之間談何關心,賀瓷知道他的孩子也不需要來自陌生人的關心,斟酌著措辭:“小孩子生病總是遭罪的,我小侄子之前流感時折騰了好幾天,一家子人輪流抱。”
裴寂沒有回她的話。
言多必失,賀瓷決定閉嘴。
翻開保密協議,她簡單看了看,都是針對小朋友的,如果向外界透露了小孩子的信息,不但要丟工作,還要麵臨巨額的經濟賠償。
想到之前劉雅熙說的那些傳聞,賀瓷非常能理解裴寂作為老父親想要保護孩子的心情,對這些條款也沒有異議,她四下看了看,在找筆。
一支很精致的鋼筆遞到了她的眼前。
實心鉑金筆杆上鑲著鑽,熠熠生輝,賀瓷一時間忘了將筆從裴寂手中接過。
裴寂提醒她:“賀瓷?”
“裴總,不好意思。”賀瓷暗惱自己的失態,雙手接過他的筆,“您的鋼筆很漂亮。”
指腹觸碰道筆帽上凹凸不平的字,賀瓷問道:“這是定製的?”
“嗯,之前一個小騙子送的。”
裴寂的聲音很淡,但又暗含著其他的情愫,無奈,懷念,妥協。
賀瓷拔筆蓋的動作一頓。
騙子可不是什麼好詞,但小騙子卻是很親昵,很有故事感的稱呼。
分手後依舊保留著曾經的戒指,前任的禮物,談起對方也帶著無奈的寵溺……賀瓷愈發覺得,彆人口中“感覺在床上都不會喘”的裴寂像是一個為情所困的人。
沒想到這人似乎是個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