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大掌重重地落下。
桑邇下意識地一顫。
她仰頭,對上了那張表情很臭的帥臉。
周明禮細碎的劉海有些雜亂,他赤著上半身,肌肉線條分明而堅實,寬鬆的運動褲掛在腰口,流暢的人魚線蔓延向下,隱匿於令人遐想萬千的地方。
桑邇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
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混雜著冬日的冷冽味道,有種說不出的好聞。
她移開了目光,小聲道:“你大哥在樓下摁了好久門鈴了。”
話音剛落,隻見茶幾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上麵赫然寫著兩個大字——大哥。
周明禮:“……”
他直起身,隨手扯過一件襯衫,披在身上,轉頭下樓。
很快,客廳裡傳來了開門的聲音,然後另一個男聲響起:“明禮,回來了也不打聲招呼?”
周明禮懶懶地回應:“待不了幾天,阿曼那邊還有事,下周要去一趟。”
“阿曼?”男人的語氣有些驚訝,“你還在做中東的生意嗎?”
周明禮坦蕩承認:“嗯。”
男人長歎一聲:“明禮,我們都很擔心你……”
“大哥你彆雙標,”周明禮打斷了他,“有嫂子之前你不也來無影去無蹤的?”
桑邇聽著他們的對話有些好奇,悄悄地往樓梯口的方向湊了湊。
遠遠望去,那個男人和周明禮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僅五官輪廓如出一轍,連身高也幾乎不差分毫,他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克製嚴謹的氣場,一身板正禁欲的西服,連最上麵的紐扣也規矩地扣上,與周明禮那種肆意的倨傲對比起來,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
隻聽周慎辭道:“你揶揄我沒有用。爸媽聽說你為了東南亞的生意鴿了王氏千金的相親局,暴跳如雷,於是下了死命令,說在你帶個媳婦回家去見他們之前,不許離境。”
周明禮覺得好笑:“他們攔得住我?”
周慎辭搖搖頭:“攔不住,所以派了我來。”
周明禮並不買賬:“二哥不也沒對象,怎麼不催他?”
周慎辭:“因為我們家隻有你是‘法外狂徒’。”
周明禮嚴肅糾正:“我乾的可都是合法買賣。”
周慎辭補充:“危險係數極高的合法買賣。”
周明禮也不反駁,隻是說:“做生意都有風險,哥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周慎辭輕歎,道:“你從小就犟,沒人說得過你。但咱爸媽這次是動了真格,我是帶著任務來找你的。”
周明禮看了他一眼,道:“實在不行你們把周家的祖宗也請來吧。”
周慎辭卻說:“還真彆說,他們確實把祖宗請來了。”
周明禮一頓。
周慎辭:“這次老太太親自出馬,誓要幫你解決終身大事。”
周明禮微微蹙眉:“奶奶回京了?”
周慎辭:“對。”
“前些日子老太太不舒服,去市醫院檢查,醫生說她情況有些不好,需要住院觀察,可能還需要動手術。”
周明禮神色凝重起來:“我去看看她。”
“彆,”周慎辭攔住他,“老太太發話了,除非帶著對象,不然彆去見她。”
周明禮:“……”
周慎辭接著補充:“她還說,過年你要還單著,她這病也就不治了。”
周明禮:“……”
周慎辭看他似乎是有些動搖,繼續說:“老太太可上心了,聽說你最近在忙清江創業園區的事情,特地牽線了住建廳一把手的女兒給你認識……”
話還沒說完,突然——
“咚!”
物品撞擊地板,發出聲響。
周明禮和周慎辭齊齊抬頭。
隻見樓梯口探出了半個慌張的小腦袋,雖是一閃而過,但那栗色的長發,顯然暴露了對方的性彆。
兩個男人:“……”
空氣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良久,周慎辭先開口了:“你……有女人了?”
周明禮按了按額角,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周慎辭:“不是對象?”
周明禮:“不是。”
周慎辭的神情又複雜了點。
他輕咳兩聲,正色道:“明禮,年輕人有需求我理解,但……不能亂來。”
現在解釋什麼都是越描越黑,周明禮乾脆說:“知道了。”
周慎辭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下周媽過生日,如果有對象了,就帶回家給他們看看,也算是交差了。”
接著,他抬眸看了眼二樓,又說,“實在沒有,相親也不是不行,總比單純的□□關係靠譜。”
“啪嗒”
大門自動打開。
周明禮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慢走不送。”
這些話都被桑邇聽到了耳朵裡。
待周慎辭走後,她便下樓,主動找周明禮道歉。
“對不起,我剛才手滑,沒拿穩手機,不是故意偷聽的。”
說完她又覺得這話邏輯不對,立刻就想糾正:“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可一對上周明禮那張毫無起伏的冰山臉,她又把話咽了回去。
她如此極力的證明自己,隻是想讓周明禮看到自己的價值。
可有時候,辯解不僅是蒼白的,還可能是適得其反的。
“換身衣服,準備出門。”
周明禮的聲音響起。
桑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要去哪?”
周明禮掃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理解:“你還想在我家待多久?”
桑邇了然,原來是逐客令啊。
她本以為周明禮會叫人把她送到某個地方就丟下,可事實卻出乎她的意料。
當天下午,周明禮把桑邇帶到了一幢公寓樓下,遞給她一把鑰匙。
“1203。”
桑邇有些驚喜:“是給我租的嗎?”
周明禮反問:“不然呢?”
桑邇接過鑰匙,嘴角漾起這幾日以來最開心的笑容:“謝謝!”
這座公寓算不上新,但勝在地理位置優越,配套設施齊全,安全指數也很高,旁邊還有小公園可以散步,非常宜居。
桑邇又問:“周先生,這裡租金多少?”
“租金就算了。”周明禮掀眸。
“下周二空出來——”他聲線平直無緒,“和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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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回家”,其實就是假扮周明禮的女友。
桑邇當然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
有來就有往,周明禮既然開口要她幫這個忙,那麼他們之間合作的關係就會更牢固。
事情都在按照她預期的方向發展,她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這一周裡,她按掉了無數個來自劉西婭的電話,聽不見那尖利的嘶吼,她感覺周遭的世界都清明了幾分。
可桑邇還是多留了一個心眼。
她並沒有著急把腹中的孩子打掉。
至少要等開始走司法程序,才能考慮此事。
萬一之後有了變數,那這個孩子就是她最後的籌碼。
不過,但許是那寶寶感應到了什麼,最近幾日似乎特彆不安分。
桑邇知道這是她的錯覺,畢竟那孩子恐怕現在隻有黃豆大小,可是她每天都吐得天昏地暗也是事實。
這天,在早上又吐了兩遍清水之後,桑邇終於支撐不住了。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便準備前往醫院。
可就在她要出門的時候,桑愈卻攔住了她。
“不、不能。”桑愈神情堅定,堵在門口,不讓她摸門把手。
“怎麼啦?”桑邇雖然疲憊,卻還是輕聲安撫。
“愈愈,我是去看病,一會兒就回來啦。”
桑愈的腦袋卻搖得和撥浪鼓似的。
“愈、愈,邇、邇,一起。”
桑邇微微一頓:“愈愈要和我一起去嗎?”
桑愈用力地點了下頭。
接著,她忽然向前,抱住了桑邇,喃喃道:“邇、邇,彆,死。”
桑邇忽然懂了。
原來這段時間裡她的難受,桑愈全都明白。
雖然她不會理解什麼是懷孕、生孩子,但在她的眼裡,桑邇就是生病了,不舒服了。
她在擔心她。
桑邇眼底微微發熱。
她回抱住桑愈,輕柔地拍她的背,道,“愈愈放心,邇邇不會死,邇邇很強壯,要保護你一輩子。”
今日的陽光正好,靜靜地灑在她們身上,在冷冽的冬天裡漾起融融暖意。
桑邇來到醫院,掛了一個婦產科的普通號。
醫生看了下她的情況,道:“你都六周多了,應該進行第一次產檢了,要對自己和寶寶負責啊。”
說著,給她打印了一張單子,道,“出門左拐交費,檢查完帶著報告再來給我看。”
桑邇照做。
抽血的人很多,桑邇便先去做了彆的檢查。
可是她繞了一圈回來,連報告都拿齊了,卻發現抽血室裡還是人滿為患。
沒有辦法,她隻能耐心等待。
終於快到中午的時候,叫號排到了她。
桑邇拉著桑愈擠到了前排,在窗口坐了下來。
她放下報告單,正準備擼起袖子,卻感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桑邇回頭,發現對方是一個老奶奶。
老人滿頭銀絲,卻梳得整齊,臉上雖有皺紋,但表情依舊和藹。
她小聲同桑邇商量,“姑娘,我的醫生等會兒就下班了,我急著拿報告,能否讓我先抽血?”
桑邇見她年事已高,身邊又無人陪伴,趕忙起身讓座。
“奶奶,您先來吧。”
老人抽完血,拿起放在一邊的報告單,再次感謝:“好姑娘,謝謝你。”
桑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沒事,我不著急的。”
這時,一個匆忙的女人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她撥開了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老人。
“老太太!”她的語調中帶了點兒責怪,“您怎麼又亂跑!”
老太太辯解:“我哪裡亂跑了?醫生不是叫我抽血的嗎?”
女人道:“嗐,要您抽血,沒要您在這兒抽呀!”
接著,她去攙扶老太太,邊走邊說,“您要排什麼隊呀?周少爺早就給您安排好了,主任親自帶您去抽血,您倒好,我就轉頭給您倒個水的功夫,您就不見了,叫我一頓好找呐……”
“哎,你還抽不抽了?”小護士的聲音把桑邇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桑邇趕緊坐下,卷起袖管,道:“麻煩您了。”
見她這麼有禮貌,抽完血,小護士的語氣也隨和了一些。
她給桑邇一塊棉花,按住了出血的地方,道:“二十分鐘後自助打印機打印報告。”
桑邇:“好的。”
說罷便準備離開。
“等等,”小護士喊住了她,“這遝紙是不是你的?”
桑邇這才注意到自己兩手空空,再轉眼看了看台麵,上麵果然放著幾張報告。
“謝謝,是我的。”
可她拿起來晃了一眼,便愣住了。
那報告單上的名稱欄裡赫然寫著三個字——鄭秀梅。
再看一眼年齡:79歲。
糟了,肯定是剛才那個奶奶拿錯報告了。
可這醫院這麼大,要去哪裡找她呢?
算了,乾脆重新把報告重新印一份……
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桑姑娘?”
桑邇回眸。
隻見剛才那個奶奶被人扶著,快步向她走來。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老糊塗了,拿錯了報告——”
奶奶拉著桑邇,不住地道歉。
“沒關係,”桑邇換回自己的報告,笑著說,“都是小事,奶奶不必放在心上。”
奶奶也笑了:“好,好。桑姑娘你真善良,奶奶祝你和你的寶寶母子平安。”
桑邇一頓,旋即反應過來,老人肯定是看到了她的報告。
她垂下眸子:“謝謝奶奶。”
老人的祝福是真誠的,她沒有必要告訴她,這個孩子跟著她,就注定不會平安。
“那我就先走啦。”老人同桑邇告彆,她身邊的那個女人也微微頷首。
“奶奶再見。”桑邇揮了揮手。
望著她們離去的身影,桑邇忽然覺得臉頰泛起一陣癢意,側眸一看,是桑愈在用指尖輕輕地蹭她。
“愈愈,”桑邇笑著推開她的手,“癢呢。”
桑愈卻說:“寶、寶,平、平安。”
她重複著幾個簡單的詞彙,眼裡似乎都有了光。
桑邇有些驚訝。
“你是說,我肚子裡的寶寶嗎?”
桑愈伸出手指,戳了戳桑邇,道:“寶、寶。”
桑邇怔了一瞬,旋即意識到她在說自己。
她莞爾一笑,握住了桑愈的手:“愈愈也是我的寶寶。”
她們在這個世界上都是孤獨的,但好在她們都是對方的陪伴。
由於檢查耽誤了一些時間,桑邇等到下午才去複診。
醫生看完所有報告,道:“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孕反大了些,掛兩支葡萄糖吧。”
桑邇有些無奈。
她從小就不喜歡打針,今天上午已經抽了一次血,現在又要掛水,真是為難她了。
但轉念一想,現在自己吃什麼吐什麼,必須要補充一些能量,也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了。
於是乎,她們又在醫院裡泡了一整個下午。
等到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
各種小販推著餐車聚在門口,燈光明亮,照著色澤鮮亮的食材,白色的熱氣蒸騰而上,裹著食物的香味,鑽進桑邇的鼻子中。
她現在對氣味敏感,聞著味道就想吐,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幾步。
接著,她便打開手機叫車,卻沒注意到身邊少了個桑愈。
此時,桑愈正在往街對麵那個賣烤紅薯的攤子走,她那圓圓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金燦燦的薯仔,絲毫沒有發現逐步逼近的危險——
“嘎吱——”
刺耳的刹車聲劃破了喧鬨的夜幕。
桑邇倏地抬頭。
隻見路中央,跪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晃眼的車前燈照著桑愈慘白的臉龐,眼中滿是驚恐。
“愈愈!”
桑邇忙飛奔過去。
“愈愈,你沒事吧?”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還好桑愈看起來並無大礙,但那呆滯的眼神卻預示著她已經被嚇傻。
這時,從車裡走出幾個青年。
為首的那個罵罵咧咧:“長沒長眼啊臭娘們兒!找死嗎!”
桑邇顧不上他們,扶起桑愈,輕聲問:“有沒有哪裡疼?”
“哐當!”
那幾個青年見桑邇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氣得一腳踢開了路邊的防撞桶,道,“老子和你們說話呢,聽沒聽到!”
桑邇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道:“先生,是你們撞到我姐姐了。”
青年更火了:“媽的是她丫的橫穿馬路!你還想訛老子?”
桑邇蹙眉:“我沒有要訛錢的意思,橫穿馬路是我們不對,但這條路限速隻有30,你們是否也是超速了呢?”
“超速?”青年指了指自己的車標,道,“認得這是什麼車嗎?RS7!奧迪的RS7!最牛逼的轎跑!撞的就是你們這些窮逼!老子還沒要你賠錢呢,你倒是裝起來了!”
桑邇一頓:“賠錢?”
青年囂張極了:“對。你姐姐剛才撞到我的車頭,把我的保險杠刮花了,你說怎麼辦吧?”
桑邇明白了。
這群混混定是看她們柔弱,便想欺負一番。
可惜他們不知道的事,她曾經應付的,可是比他們還不講理的家夥。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姐姐既然能把你的保險杠刮花,想必她也是受了同樣力道的傷。”桑邇不緊不慢道,“不如這樣,反正醫院就在旁邊,我們去做個傷情鑒定,再把這路口的監控都調出來,再算一算各自要賠多少錢?”
青年見唬不住桑邇,惱羞成怒:“什麼亂七八糟的歪理?想搞老子?你他媽的找打!”
說著,舉起了拳頭——
說時遲,那時快。
一道黑影閃過。
隻聽得“咚”的一聲悶響,剛才還手舞足蹈的青年瞬間被掀翻在地。
他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一隻皮鞋就踩上了他的喉嚨。
夜色濃濃,高大的身影自上而下地覆過來。
男人冷沉的嗓音響起:“你才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