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卻十分清晰。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凝神屏息,偶有幾個膽子大點兒的,戰戰兢兢地瞄向周明禮。
周明禮有一瞬明顯的停頓。
他慢悠悠地側過身,睨眸審視桑邇,冷峻的麵龐看不出絲毫波瀾。
接著,忽然勾唇,揚起的弧度滿是輕蔑。
“你哪點配做我的妻子?”
桑邇抬眼望向他,眸中泛著水光,長睫微顫,像風中瑟縮的蝶翼。
她慢慢吐出一口氣,道:“憑我是肖建仁的未婚妻。”
全場嘩然。
“她是桑家的二小姐啊!”
“天啊,她瘋了嗎!”
“腦子壞了吧!”
“真無語,聽說前些時候剛有一個女的懷孕逼宮,結果被周總從2樓扔下去了,現在還躺醫院裡呢,這下又來一個更癲的!”
桑邇聞言,心臟立刻沉了下去。
她垂下頭,儘力想掩飾自己慌張的表情。
同時在心裡默念,虧好沒說出懷孕的事情,不然自己或許也會像她們口中的那個女人一樣……
周明禮看著桑邇那低微進塵埃的模樣,卻依舊無動於衷,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隻是眸色似乎陰沉了幾分。
桑邇壓住狂跳的心臟,再次開口:“周先生,求您幫幫我。”
她好似一隻掉落陷阱的兔子,隻等著命運宣讀殘酷的審判。
可周圍除了眾人戳自己的脊梁骨的嘲諷和質疑,再無彆的回應。
桑邇感覺自己的血液在逐漸變涼。
好像在冰窟中快速下墜,即將陷入無儘的黑暗。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之時,忽然一隻大掌扣住了她的手腕,整個人瞬間被帶起。
她仰臉,對上了周明禮漆黑的瞳眸。
他也不管她是否願意,拖著人就往外走。
那些看熱鬨的家夥們無不倒吸一口冷氣,嘴巴也像是被拉上了拉鏈,頃刻間一個個噤若寒蟬。
周明禮的力道不小,拽著桑邇的胳膊生疼,她沒有辦法,隻能一路小跑,試圖跟上他的步伐。
他們來到了一處僻靜的走廊,周明禮推開一間房門,毫不憐香惜玉,將桑邇扔在了沙發上。
還好靠墊柔軟,加上慣性,桑邇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呃!”
她下意識地哼唧一聲。
周明禮毫不在意,隻是虛倚在茶櫃旁,漫不經心地拿出了煙盒。
他點燃香煙,他緩緩吐出一口白霧,氤氳了周明禮鋒銳的輪廓,嘴角的冷意卻更深了些。
“這次桑小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桑邇站了起來,輕聲道:“我不想賣藥,隻想賣樓。”
“4號樓是我父親桑軍臨走前留給我的遺產,我的養母劉西婭為了侵占這棟樓,偽造了我的就醫記錄,以我有精神疾病為由,成為了我的監護人,可以代為處理4號樓的買賣。所以,我一開始並不知道她要將樓賣給肖付,也是真心想把樓賣給您的。”
說著,她看向周明禮,企圖從他的表情裡讀出一些反應。
可周明禮卻隻是微微抬了抬長眸,臉上也不曾浮現任何情緒。
桑邇頓了頓,繼續道:“我希望能通過和你結婚的方式,將我的監護人改成你,借此擺脫劉西婭的挾製。作為回報,我可以用三千五百萬的價格將4號樓賣給你,事成之後,我們立刻離婚……”
話未說完,便被周明禮的輕笑聲打斷。
“你覺得值嗎?”他問道。
桑邇以為他說的是樓價,便回答:“如今那棟樓的市價就快破億,以3500萬的價格買下絕不算虧。”
周明禮冷哼一聲。
“錢不算什麼。”他慢條斯理道,“我是說,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值得和你結婚嗎?”
桑邇輕輕擰眉:“錢或許對您來說不算什麼,但若是那棟樓落入肖家手中,到時候他們肯定會用各種辦法惡心你,你想用創業園區的樓做什麼都不會順利。縱使最後你能壓製對方,那也要花費更多的心思和精力,倒不如和我合作,將肖家的計劃扼殺在搖籃裡。”
周明禮漫出輕笑。
“你的誠意聽上去倒像是威脅。”
桑邇一時語塞。
周明禮抬腕,漫不經心地摁滅了煙頭。
他長眸半垂,鴉羽般的睫毛在眼底覆上一片陰影,繼而慢騰騰地開口:“可以。”
簡單二字,卻像是花火,瞬間點亮了桑邇漂亮的瞳眸。
“您答應了?”
周明禮道:“可以合作,但我沒有結婚的打算。”
“那我該怎麼配合您?”桑邇有些迷茫。
周明禮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手,道:“手機。”
桑邇立刻掏出手機,解鎖屏幕,遞了過去。
周明禮稍稍躬身,接過手機,往裡麵輸入了一串數字。
接著,又將手機遞換給她。
“等我通知。”
簡潔明了,像是命令。
“謝謝。”桑邇小聲道謝。
周明禮並不理會,抬腿就要走。
桑邇卻想起了什麼,出聲喊住了他:“等等。”
周明禮頓住腳步,側過臉看她。
桑邇星眸微動,似是在思考如何表述。
“你,能不能幫我找個房子?”
周明禮稍稍皺眉:“房子?”
桑邇點頭:“對,錢我會給你,隻是用你的名義租房。如果我用自己的名字租房,很容易就會被我的養母查到。”
周明禮悠悠掃視她一眼,語氣寡涼:“你的要求過多了。”
桑邇抿唇不語。
周明禮沒再看她,徑直走出了房間。
桑邇沒有追上去。
她佇立在原地,良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雖然和她預期的結果有出入,但目前的情況倒也不算壞。
回到外廳,桑邇找到了關寧意。
關寧意好像比她還急:“怎麼樣?誤會說清了嗎?”
桑邇想了想,道:“應該是說清了。”
她頓了下,又說,“但是,對不起。”
關寧意滿頭問號:“怎麼還道上歉了?”
桑邇道:“因為有些事情我並沒有提前告訴你。”
關寧意不太懂,歪了下腦袋:“什麼事情?”
桑邇湊近她的耳朵,小聲道:“我剛剛向周明禮求婚了。”
關寧意:“?”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難以置信地望著桑邇:“你說什麼?”
桑邇卻說:“就是字麵的意思。”
關寧意懵了,拉著桑邇跑到了一個小角落,問:“這到底怎麼回事!”
桑邇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和她娓娓道來,但隱去了找公關和懷孕的部分。
關寧意聽完,恍然大悟:“原來那棟樓一直都被你養母控製著!我就說大學的時候她怎麼三番五次跑學校請假帶你去醫院!當時我還真的以為你身體不好!”
桑邇無奈地笑了笑:“確實不好,那段時間是抑鬱了,正好給了劉姨鑽空子的機會。她利用這點,聯合了醫生,開了很多高強度的精神性藥物逼我服用。”
關寧意越聽越氣:“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今年是我倆第六個年頭,我居然才知道!”
桑邇垂下腦袋:“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並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將你牽扯進來。而且……”
她深呼吸,坦白道,“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我……覺得很羞恥,也很矯情。”
“我個性敏感孤僻,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噹!”
一個響亮的毛栗子彈在了桑邇光潔的額頭上。
“哎喲。”她忍不住叫喚一聲。
關寧意氣得小臉兒通紅:“笨蛋!我怎麼會因為這種事而不和你做朋友!”
“生病是很正常的事,為什麼要覺得羞恥?利用你的弱點挾持你的家夥才應該羞恥!”
桑邇鼻尖一酸,有種想哭的衝動。
關寧意走上前,擰了一下桑邇的胳膊,道:“以後這種事兒不許瞞著我!”
桑邇乖乖點頭,並承諾:“一定。”
“不過,”關寧意眼珠轉了轉,“雖然我家不像周家那麼顯赫,但周伯伯周阿姨都很喜歡我,說不定,在結婚的事情上,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桑邇斷然拒絕:“不用。周先生並不會和我結婚,他隻是答應了會和我合作而已。”
關寧意撇了撇嘴,道:“那好吧。”
“不過,”她歪了下腦袋,“這樣也好。”
“你要是真和周明禮結婚了,那可真是便宜他了。”
桑邇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周家是名門望族,人家還看不上我呢。”
“才不是這樣呢!”關寧意四下看了看,確認無人注意這兒,才壓低了音量,“這話我隻和你說。彆看周明禮人模狗樣的,他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神龍見首不見尾,周阿姨給他介紹的對象,沒一個壓得住他的,有兩個飯都沒吃完就給嚇跑了!”
她這麼一說,桑邇回想起了剛才宴會廳裡人們既想攀附又如履薄冰的模樣,不禁點了點頭,表示讚同:“確實挺嚇人。”
“對吧~”關寧意摸了摸下巴。
忽然,她想起來什麼,問,“小邇,今晚你還回去嗎?要不要住我家?”
桑邇歎了一聲,道:“不行,劉姨已經發了很多信息過來,我必須要回去。”
關寧意的眉毛皺成了八字:“你真像個灰姑娘似的,十二點了,就要消失了。”
桑邇半開玩笑道:“我可不要做灰姑娘,她到最後也沒能把父親的遺產奪回來。”
關寧意打趣她:“你要是灰姑娘,我就當那個仙女教母~”
二人又聊了幾句,才戀戀不舍地告彆了彼此。
此時已是深夜。
四周一片寂寥,唯獨這處莊園還有幾分生氣。
遠處的房屋勾勒出模糊的輪廓,與無邊的夜色融為一體,幾乎難以分辨。
混沌的之中,一道清曼的影子迎風而行,寬大外套之下,是瓷白纖細的腳踝,仿佛一折便斷。
可桑邇的腳步卻是如此堅定而有力,似乎誓要衝破這麵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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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邇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
停好車,她抬起頭,向屋裡望去,客廳的燈還亮著,仿佛預示著即將有風暴來臨。
該來的躲不掉,桑邇強打精神,擰開了房門。
可是,家裡平靜的有些詭異。
想象中張牙舞爪的劉西婭並沒出現。
桑邇走了進去,經過客廳的時候,一個青年的男聲突地響起——
“姐姐。”
桑邇一滯。
順著方向看去,一個長相同桑愈有三分相似的年輕男人,正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一臉挑釁地看著她。
桑邇不由自主地擰起了眉心。
“桑馳?你怎麼回來了?”
桑馳聳聳肩:“這是我家,為什麼我不能回來?”
桑邇並不想同他多言,轉過身就準備上樓。
桑馳卻喊住了她:“有沒有禮貌啊你,還不快來伺候小爺。”
桑邇回頭,略帶諷刺地問道:“怎麼?你後腦勺的疤長好了,就忘了縫針的滋味了?”
桑馳一頓,一下坐了起來。
“你、你再敢動我,我就叫我媽打你!”
嘴上放著狠話,但言語間明顯已經有些膽怯了。
看他這慫樣,桑邇冷笑:“叫唄,又不是沒被打過。”
“但是,”她很快收回了笑容,放慢了語速,“她不敢打死我,我卻敢打死你。”
桑馳嚇出一身冷汗,講話都不利索了:“你少嚇唬我!不過是個撿來的野種,你拽什麼啊!”
桑邇輕輕側過腦袋,站在樓梯上,俯視著他,道:“現在家裡就靠著我和肖健仁的婚約翻盤了,沒了我,難道你要去做這個新娘嗎?”
桑馳頭腦簡單還易怒,被這麼一激,受不了了,道:“哼!蠢女人,本來我還想幫你在我媽麵前求個情,現在看來完全沒必要了。”
他兩手一插,擺出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你等著被關禁閉吧。”
桑邇完全不在乎。
想從房子裡出去,又不一定要走大門,必要的時候,窗戶也是可以翻的。
“多謝提醒。”桑邇輕飄飄道。
桑馳不甘心,勢必要扳回一局,於是放出大招:“那你今晚記得和那個弱智好好告彆一下,明早醫院的人來接她的時候,你肯定是不能給她送行了。”
桑邇霎時愣住了。
“什麼?”
“沒聽懂嗎?”桑馳故意拖著嗓子,“桑愈要被送、走、啦。”
許是覺得力度不夠,他還添油加醋道,“誰叫你不聽話偷偷跑出去?我媽說了,既然你在家那麼待不住,就給你找點兒事乾,以後你就可以天天去瘋人院探望桑愈啦!”
“嘶,不對,好像探視也有限製呢……”
桑馳喋喋不休著,可桑邇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
她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知道劉西婭早就想把桑愈送走,但她以為至少會到等她結婚,沒想到對方已經急不可耐了。
“喂,”桑馳指使她,“給小爺我做杯奶茶,要是我心情好了,就帶你去送那傻子。”
桑邇猶如被巨石壓住胸口,喘不過氣來,唇瓣張合幾次,才吐出一個字:“好。”
她走下台階,朝洗手間走去。
“廚房在那邊。”桑馳喊她。
“我知道,”桑邇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先去洗個手。”
“嘩嘩”
水龍頭打開,流水的聲音蓋住了桑邇紊亂的呼吸。
她默默地打開洗手台的櫃子,拿出了一板白色的小藥片,揣進了口袋裡——
那是醫生開給她的安眠藥。
接著,她走進廚房,燒起了熱水。
抬眼的瞬間,她掃到了流理台上放著的刀具。
她不禁開始想象,當利刃劃過惡人的喉嚨,血液噴薄而出之時,不知她的眼前會是一片鮮紅,還是黑水迸濺?
也可能根本就沒有血。
血液應該是溫熱的,而他們更像是披著人類軀殼的惡魔。
這時,水燒開了。
桑邇回過神來。
她泡好茶,往裡加入了三大勺白糖,和一片白色的藥丸,然後攪拌均勻,兌上了牛奶。
“好了沒啊?”桑馳催促的聲音傳來。
“好了。”
桑邇將奶茶端了出去。
桑馳四仰八叉地坐著,腳翹在茶幾上,眼神裡滿是不屑。
桑邇將奶茶遞給他:“調好溫度了,可以直接喝。”
“嗯~這還差不多~”桑馳很開心。
他喝了一口奶茶,卻皺起了眉頭:“怎麼有點苦?”
桑邇不動聲色道:“烏龍茶本來就帶著苦味。”
桑馳覺得她說的也對,又仰頭喝了一半,道:“說到這,香港的鴛鴦奶茶是真的苦,老子是一點兒都喝不慣……哦,不好意思,說了你也不懂,你又沒去過香港,哈哈。”
他說個不停,明嘲暗諷著桑邇。
桑邇順著他說:“是啊,彆說通行證了,劉姨連護照都不給我辦。”
桑馳邊喝邊說:“你一神經病,要護照有屁用。”
桑邇也不回擊,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沒一會兒,奶茶就見了底。
桑馳的眼皮也打起了架。
“啊——”他打了個哈欠,“怪了,怎麼才這個點我就困了?本來還準備通宵上分的呢。”
說著,他起身就往房間走。
桑邇也跟著起身:“奶茶還剩點,你給劉姨和猛叔也拿去吧。”
桑馳不耐煩地擺擺手:“他倆早睡了,說是要養精蓄銳明天修理你。”
語音未落,就關上了房門。
燈熄了。
房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桑邇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台燈,就著微弱的光打包行囊。
此刻她的心情有點激動。
她早就在幻想離開家的那一天,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本想等找到可以落腳的房子再行動,但情況瞬息萬變,如今是一秒也不能耽擱了。
她自己沒有多少東西,行李基本上都是桑愈的藥,好在平日裡都有留心歸納,沒多少功夫就收拾好了。
做完這一切,她推開了桑愈的房間。
黑暗中,桑邇輕輕地晃了晃桑愈。
桑愈睜開朦朧的雙眼,略帶疑惑地看著她:“邇、邇?”
桑邇將一根手指輕輕地豎在唇邊,小聲道:“噓——”
“愈愈,”她喚她,“我們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