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海城三中開學。
高三教室裡貼上了【高考倒計時】的倒數牌,使得所有人的緊迫感被無限拉高,好似什麼生死之戰已然迫在眉睫。
各種考試也跟著緊鑼密鼓地安排下來。
衛喜忙得暈頭轉向,每天早出晚歸,回家基本都得夜深時分。
一時之間,也無力再去乾涉苗玉的事。
隻是,想到這件事,她心中難免浮起惴惴不安的情緒。
這種感覺,就像懷裡抱著一個氣球,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戳破,氣球裡麵的肮臟汙穢就會炸得滿身都是,還擦不乾淨,必須一直忍受著旁人的異樣目光。
而這隻球,是親媽苗玉遞給她的。
她無法拒絕。
……
時間就在這種忙亂中一晃而過。
轉眼,三月伊始。
海市還沒完全春暖花開,仍在最後的乍暖還寒時節,但確實隱隱約約已經有春日氣息。
大街上,抗凍的那批人脫掉羽絨服,換上了各式各樣輕快便捷的大衣,悄然為城市增添了幾分盎然。
3月2號是衛喜的18歲生日。
18歲成年,算是重要的大生日。
但因為高三四月就要二模,哪怕苗玉有心幫衛喜好好辦一辦,打算定個好些的飯店,讓她請些朋友一起聚聚,也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
事實上,衛喜壓根沒什麼朋友。
就算有,她也不想在這個時間節點辦什麼生日會。
浪費時間,浪費精力,也浪費錢。
衛喜雖然是苗玉的親女兒,但性格卻在方方麵麵都和苗玉截然相反。
她壓根沒什麼想要迎接成年的儀式感。
正主不願意大操大辦,苗玉也隻能訕訕作罷,退而求其次,“……那就我們倆一起吃個飯吧。小喜你2號彆上晚自習了,放學直接到飯店去。再怎麼樣,蛋糕和長壽麵總是要吃的。”
衛喜垂下頭,低低“唔”了一聲,沒再費力反駁。
……
這回,苗玉特意定了一家人均五百多的牛排店。
衛喜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孩。
在衛成忠沒出事之前,她家是正兒八經的工薪階層,和海城百分之90的人家無甚差彆。
但現在,沒了衛成忠這個賺錢主力,母女倆隻靠著補償金和存款生活,生活水平比之前下降了許多。
至少,從前在飯桌上常見的魚、蝦、牛肉,現下都變成了一周吃一兩次。
上初中那會兒,衛喜為了提高成績,還參加過一陣校外一對一補習,補數學和化學。
高中之後反而全停了,變成全靠自己努力。
因為拮據,苗玉總覺得對衛喜有所虧欠。
想著代表成年的生日一輩子隻有一次機會,她決定把準備好的生日預算都花給衛喜一個人,領她去嘗試之前從來沒吃過的、正宗的牛排,作為步入“大人世界”的第一次新鮮體驗。
這會兒,衛喜還不知道苗玉給了她這麼大一個驚喜。
按照約定,她沒有上晚自習,準時離開學校。
循著苗玉發來的地址,衛喜打了個車。
20分鐘後,抵達餐廳。
苗玉早早已經到了。
她穿了一身年輕時做的旗袍,青色底,上麵有墨染的效果,盛裝坐在窗邊景觀位上,正笑著衝衛喜招手。
衛喜快步過去,低聲道:“……有必要這麼隆重嗎?”
苗玉:“嗯?你是說這旗袍嗎?這還是我懷孕之前,你爸爸帶我去定做的呢。當時,他特地找了海市的旗袍師傅,用的最好的料子。當時我們也沒什麼錢,做完之後我一直舍不得穿。今天這樣的日子,才該拿出來穿的呀。小喜,你看好看嗎?”
她眼睛亮亮的。
像少女一樣明媚。
衛喜不得不承認,苗玉真的有種非比尋常的魅力。
且,這種魅力,並不會隨著她的年紀增長而變弱,隻會越來越有味道。
紀文淵就是被這種感覺吸引了嗎?
可是,這明明是錯的。
是不道德的啊。
隻是因為喜歡,就該遵循內心本能去犯錯嗎?
“……”
在苗玉炯炯有神的目光中,衛喜邪氣般抿了抿唇,點頭,回答她:“很好看。”
“是吧。”
苗玉十分滿意,輕柔地撩了撩頭發,接著,笑吟吟地將菜單推到她麵前,“看看你想吃什麼。蛋糕我已經讓他們放在冰櫃裡了,吃完飯再上。”
衛喜翻開厚實的皮質菜單,立馬被上麵的價格震懾住,“啪”一下又重新蓋回去。
“媽,這家店很貴。我們還是換一家,吃火鍋去吧?”
她湊過去,同苗玉竊竊私語。
苗玉:“過生日嘛,不貴。挑你想吃的。”
說完,她又低下頭,自顧自地看手機。
衛喜拗不過她,隻能在眼花繚亂的牛肉中,選了種相對比較便宜的肉眼,又選好了熟度、配菜、以及餐前麵包的樣式。
兩人下完單。
苗玉放下手機,拉過了衛喜的手,翻來翻去地前後觀察了一會兒。
很快,她露出滿意表情,溫聲細語道:“手上的傷總算好了。小喜,今天你就18歲了,以前犟驢一樣的脾氣要改一改了。可彆不當回事。你以後去念大學,或者工作了,性格太執拗太聽不進勸,總歸是要吃虧的。”
衛喜點了下頭。
劉海蓋在她額上,加上漆黑的睫毛半垂,將她眉眼悉數遮掩,叫人看不清真實情緒。
苗玉歎口氣,知道她心裡還在因為自己和紀文淵的事鬨彆扭,便也不多嘮叨了。
母女倆略有些沉默地吃完了這頓昂貴晚餐。
晚上八點多。
侍者過來收乾淨桌麵,低聲詢問苗玉,現在是否可以上蛋糕、要不要點蠟燭等等。
衛喜沒作聲,任由苗玉交涉,自己則是摸出手機,檢查信息。
吃飯這會兒功夫,微信裡已經躺了不少未讀消息。
她先點開冷殊源的生日祝福。
想了想,簡單回了句【謝謝】。
而後,衛喜又隨手打開幾個消息不提示的微信群聊,想把未讀提示按掉。
下一秒,她整個人僵在原地。
十五分鐘前,在他們那個小區物業群裡,有人一連丟出了十數張照片。
衛喜隻是掠過一眼,就認出了照片上的主角。
正是苗玉和紀文淵。
苗玉這身衣服,是之前兩人去逛超市買年貨那天穿的。
圖中,她正從紀文淵的車上下來。
紀文淵站在副駕駛旁,給她拉著車門。
再往前,還有紀文淵幫苗玉從後備箱拎東西的照片。
這些幾乎都發生在同一位置,是他們小區北門外的馬路邊。
北門是小門,車輛無法進出,僅供居民步行出入。
因著往常進出這個門還需要刷卡,又不是電動門,提東西推拉都不方便,許多居民會繞幾步,從側麵能人車分流的大門走。所以來往的人不多。
拍攝視角有點距離。
偷拍者人應該是站在小區裡麵。
每張圖看起來卻都十分清晰。
照片裡,苗玉和紀文淵兩人雖然沒有什麼越界的親密舉動,但表情帶笑,還有幾張是四目相對的狀態,明顯有不同尋常的親昵感。
物業群平時沒事也會有人在裡麵閒聊幾句,但,在這幾張照片出現之後,再沒旁人說話。
所以,從來不拉聊天記錄的衛喜,隻一點開,第一眼就看到了照片。
她隻覺得如墜冰窟。回過神來後,又立馬去點發照片那人的頭像和資料,想看看是誰。
但那個人此刻已經退了群。
頭像也是係統原始的灰頭像,看不出身份。
而後,衛喜又去翻群成員。
物業群人數不少,除了經常說話的幾個阿姨叔叔有房號備注,大部分人都沒有備注。
她從列表裡一個一個往下拉,試圖從中找出有可能是紀嶼和秦羽珂的人。
紀嶼在群裡嗎?
他已經看到了嗎?
這十五分鐘裡,紀嶼家是不是已經天翻地覆了?
衛喜什麼都不知道。
她隻是覺得害怕。
毫無疑問,海上暴風雨馬上要來了。
她的小島該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衛喜知道,她快要被驅逐出這裡了。這個可以偷偷凝望小島的地方。在她18歲生日的這天。
懸在腦袋上的利劍終於落下。
世界被迫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