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時間尚早。
距離冬季的日落大約有兩三個小時。
衛喜不想回去。
因為實在沒有精力再去和苗玉爭執。
或許苗玉想的很簡單——這是她自己的人生,哪怕是親生女兒,也不該插手乾預。
所以在被衛喜點破之後,苗玉才堂而皇之地將紀文淵領到她麵前,不再刻意避諱絲毫。
如今,衛喜尚且找不到這道題的正確解法。
隻能選擇避之不去麵對。
她在陌生的道路上轉了一會兒,想了想,調轉方向,決定去學校溜達溜達。
似乎,還是隻有在學校裡,心才能靜下來。
……
每年寒暑假,三中會有一段時間開放操場,給學生進校打球。
現下,除夕未至。
學校還在操場開放期。
門口的保安隻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就讓衛喜順順利利走了進去。
三中雖然不是海城實驗那種私立高中,但到底也是市重點學校,不僅年年都有撥款補貼,還時不時來個優秀畢業校友捐贈,財務狀況可以說是相當寬裕。
因而,學校占地麵積大,基礎配備完善,校園設施還會時不時翻新修整一下。
衛喜他們這屆入學前,操場、升旗台、連同外麵一圈步道和綠化,全都剛剛翻新完。
兩年過去,操場似乎沒有陳舊太多。
唯獨兩邊的樹,因著四季變換,沒有春夏時那麼枝繁葉茂。
樹葉零落,隻留下光禿禿的枝乾,看起來很有些淒涼。
衛喜停下腳步,抬起頭,盯著樹枝看了許久。
頓了頓,她想到什麼,忙從口袋裡摸出護手霜,擠出一坨,像抹奶油似的,在手上塗了厚厚一層。
正此時,不遠處飄來了聲音,應是有人在說笑。
隱隱約約,不甚分明。
“……”
這麼冷的天,居然還真有人到學校來打球嗎?
衛喜遲疑片刻,縮了縮脖子,將大衣外套的帽子戴上,蓋住大半張臉,這才緩步往更裡麵走去。
步道儘頭,繞過一人高的大雕像,入目就是操場。
三中操場和其他學校不太一樣,跑道中間是草坪,可以作為足球場使用。
籃球場則是在操場側麵,是一片單獨劃出來的區域,更遠一些。
此刻,五六個男生正在草坪中央猜拳分組。
衛喜隨意掃了一眼,便渾身一震。
繼而,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少女悄無人知的暗戀持續數年。
衛喜可以確定地說,她對紀嶼的背影,比對他的臉還要熟悉。隻消一個餘光,她立馬就能認出,那幾個男生裡、抱著足球的那個高個子,就是紀嶼。
“最了解”這種表述,絕對沒有虛張聲勢,也不是誇張地隨便說說。
更多的,居然是一種能完美表達出心酸的說法。
是付出了漫長的時間與注意力、傾注進幻想與期待,而得到的虛妄收獲。
……所以,今天怎麼那麼巧。
不對。
準確來說,自從衛喜知道了苗玉和紀文淵的事情之後,短短三個多月裡,和紀嶼碰麵的巧合陡然增多,快要比過去兩年多加起來都多了。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孽緣嗎?
老天注定,要讓她徹底死了心。
最好連暗自想象的餘地都不要留。
“……”
衛喜默默低下頭,將帽子又拉緊了一些,試圖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誰都認不出來。
不過,很顯然,紀嶼並沒有注意到這邊。
幾個男生分好組,將足球往半空一拋,徑直四散而開,開始在球場上肆意奔跑起來。
“這裡這裡,傳這裡!”
“給紀嶼給紀嶼!”
“哇靠先說好友誼切磋不能鏟人哈!鏟傷了我就隻能去你家過年咯!”
“誰管你!”
“……”
場中堪稱熱鬨。
明顯大家都踢得不是很認真,還有閒情逸致聊天鬥嘴。
衛喜卻也沒有走開,就這麼站在陰影裡,長久地注視著紀嶼的身影。
事實上,這還是她第一次看紀嶼踢球。
平時在學校,無論是體育課還是運動會、或是什麼班級年級校際交流賽,紀嶼都是籃球隊的主力,上場頻次相當高。
他個子高,身材勻稱,瘦而不弱。
無論打中鋒還是後衛,都能表現亮眼。
衛喜說不上次次去看,但隻要有時間,就會偷偷去球場邊看一會兒。在誰也不會注意到的地方。
哪怕球場周圍人頭攢動,也無需費心辨認。
人群中間,那個最光芒萬丈的少年,必然就是紀嶼。
正如此刻一樣。
沒有人能搶奪走他的風采。
而衛喜,第無數次意識到,與紀嶼這樣的人相比,她灰撲撲的,像路邊隨處可見的沙粒,黯淡又不起眼,連靠近他的資格都沒有。
可是她天性執拗倔強,偏要頭破血流、傷痕累累,也不願意離開。
……
半個小時後。
球場中央那幾個人進入中場休息。
眼見著紀嶼隨著同伴們一起坐到跑道上,側朝著自己這邊,似乎是能看到她的位置角度,衛喜連忙往旁邊讓了讓,借著雕像掩飾身形。
幸好,紀嶼沒有察覺。
“紀嶼!”
隨著一聲嬌俏的呼喚,他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
衛喜也跟著望過去。
遠處,一個女生從另一個方向跑來,從籃球場方向,穿過長長的跑道,徑直跑向紀嶼他們。
女生個子在女生裡算是比較高的,穿了件黑色衛衣,袖子挽起一截,底下是黑色三葉草的休閒褲和同品牌板鞋,手裡還抱了隻籃球。
高馬尾隨著身體跑動在一晃一晃。
看起來青春又乾練。
她的長相五官說不上特彆驚豔,但氣質很特彆,像向陽而生的花,極具生命力。
衛喜認得她。
她叫邱雲星,也是競賽班的學霸。
和紀嶼一樣,高一高二上過好幾次光榮榜。
照片就貼在紀嶼下麵。
兩人關係應該很熟。
紀嶼看到她,一點都沒有驚訝,隻是問:“你怎麼還沒回去?”
邱雲星在他麵前停下,聞言,彎下腰,笑眯眯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等你。這個答案怎麼樣?”
紀嶼:“……”
他笑了下,沒有作聲。
邱雲星不見絲毫尷尬,繼續說:“不開玩笑了,我馬上就走。看你們在休息,正好有事問你。”
紀嶼:“什麼事?”
邱雲星:“你簽的什麼學校啊?現在能說了不?保密工作做那麼好,上輩子肯定乾過特.務。”
話音落下。
旁邊那幾個男生紛紛出聲起哄。
“哇哦,小雲星是想和我們紀嶼報一塊兒雙宿雙飛嗎?”
“怎麼對紀嶼這麼關注呀?”
“紀嶼,你還是快點告訴人家妹子吧,彆人過年都過不好咯!”
“……”
邱雲星一點不害臊,比劃著揮了揮拳頭,“你們惡不惡心啊!”
齜牙咧嘴地嚇唬了一通,她的目光再次轉向紀嶼,依舊灼灼地盯著他。
似乎不得到答案,是絕對不會罷休的樣子。
紀嶼挑了挑眉,開口:“這有什麼好保密的。清華。”
高二拿到國賽名次的時候,意向合同就簽了下來。
學校老師是出於不影響其他同學心態的考慮,和紀嶼商量過後,讓他先暫時保密,等晚些再公開。
既然邱雲星很想知道,那告訴她也無所謂。
反正過完年之後,距離高考最後幾個月,校內保送名單還是會公布出來的。
紀嶼向來不在意這些。
邱雲星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後,笑吟吟地眨眨眼,吹了個口哨,“哦吼,有點厲害啊。”
紀嶼:“你也不差。”
邱雲星直起身,將籃球換了個手拿,“行了,彆的沒事了。我先走了,你們慢慢玩。開學再見咯。”
“開學見。”
邱雲星的身影消失在校門外。
衛喜鬆了口氣,肩膀卻不自覺耷拉下去,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此刻,隻有心臟知道,她有多羨慕邱雲星,可以那樣坦坦蕩蕩地與紀嶼相處,可以無所顧忌地問他的去處。
甚至,她成績那麼好,幾乎和紀嶼不相上下,完全也有機會去念那所高不可攀的學校。
而她努力了兩年多,每天勤勤懇懇地看書學習,卻連紀嶼的背影都望不見。
她永遠追不上他的腳步。
當然將來再說這些,泰半也隻會讓他厭惡。
……
很快,紀嶼他們站起身,繼續踢球。
天色漸漸轉陰。
氣溫開始下降。
衛喜跺了跺腳,感覺站得越來越冷,再繼續堅持下去的動力暫時不足,便最後望了場中一眼,悄無聲息地離開學校。
路上行人稀疏。
她垂著頭,慢吞吞回到家。
隻是,站在一樓樓道口,衛喜又開始踟躕不前。
沒有她在旁邊,不知道苗玉和紀文淵說什麼、又在做什麼,也不知道他們回來沒有。
如果推開家門,發現紀文淵坐在客廳,她該如何反應才好?
這麼想著,刹那間,她好像失去了上樓一探究竟的力氣。
衛喜無聲地歎了口氣。
繼而,撿了個角落位置,拍了拍灰,坐到樓梯台階上。
她摸出手機,無所事事地刷起社交平台。
還是再等等吧。
等到晚飯時間再回去。
紀文淵至少不可能、也不應該留下吃飯吧。
……
玩手機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等衛喜再抬起頭,不知不覺中,外麵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像是進入了深夜。
她一驚,立馬去看時間。
6點28分。
海城冬天五點半就落日,這個時間,確實已經天黑。
苗玉還沒有發消息給她。
衛喜用力抿了抿唇。
眉頭跟著不自覺緊緊蹙起。
正打算站起身,倏地,麵前落下一道陰影。
紀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她麵前,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你怎麼坐在這裡?沒帶鑰匙嗎?”
“……”
衛喜仰起頭,呆呆地看著他。
紀嶼還是那麼溫柔善良。
還不知道誰是破壞他家平靜的罪魁禍首。
驟然間,衛喜被愧疚感淹沒,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立刻低下頭,指甲按著掌心,忍住這種落淚的衝動。
紀嶼等了等,沒聽到她回答,又不解地“嗯”了一聲。
衛喜輕輕呼了一口氣,終於控製好表情,這才小聲道:“嗯,鑰匙忘帶了。”
紀嶼:“阿姨沒在家?”
衛喜點頭,“……嗯。”
紀嶼:“噢。那到我家裡去等吧。外麵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