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基地裡唯一一頓正餐。隊裡另一個廚子叫東哥,來了之後跟張阿姨從三點燒到六點,整整十菜一湯,夥食好得有點誇張。
遊揚連著兩天跟這群人超高頻率打遊戲,已經基本混熟了,不像昨天那麼拘謹。時渝站起身盛湯的時候,她順手把自己的碗遞過去:“時隊,能給我也來一碗嗎?”
這稱呼是跟陳嘉澤他們學的,時渝默了一下,考慮到她最近展現出的驚人飯量,幫她盛了滿滿一碗全是肉的排骨山藥湯。
“時隊,能給我也來一碗嗎?”黃沛文跟著遞出碗,笑得很惡心。
“時隊,我也要我也要。”候湛言明明就挨著燉鍋,也非要把碗舉起來。
陳嘉澤:“那我……”
“……”饒是時渝這麼好脾氣的人,盛到第五碗的時候,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放下湯勺坐回位置,“差不多得了啊。”
另一頭畢智傑和洪哲駿兩個人聊完也出來了,兩張餐桌並一塊兒,十個人坐得滿滿的,壓根沒給他們留位置,也沒人有要起來給讓座的意思。
這倆人也習慣了,過去盛了飯,就這麼站在外圈吃,時不時伸長手夾一筷子。
遊揚被那碗沒湯水的山藥排骨吃得口渴,放下筷子,想去拿冰櫃裡的水,一回頭發現洪哲駿跟畢智傑一左一右,把她椅子後邊出去的路堵得死死的。
想了一會兒,她隻好問麵前的人:“你們渴不渴?”
“咋了?你渴了?”陳嘉澤沒懂。
洪哲駿好歹做了這麼多年經理,這點眼色還是有的,摟著碗筷主動過去開冰櫃,問她:“想喝什麼?”
“冰水就行了,謝謝駿哥。”遊揚接過水,在TKK基地隊長盛湯經理遞水的,也算是混上了道兒。
飯後有半個多小時休息時間,健身區陸陸續續響起“乒乒乓乓”的聲音,幾個男生“球王爭霸”去了。遊揚等來了隊裡的理療師,免費的福利待遇,不做白不做,進去享受去了。
理療師名字叫趙曉軍,大家都喊一聲軍哥。伸手一摸,就發現她根骨不俗,“謔”了聲:“你是我見過身體素質最好的職業選手了,腰椎脊椎都正正的,保養得挺好。”
“還行吧,我爸是中醫,跌打損傷,推拿正骨,都會一點。”遊揚回。
說起來也好笑,遊麗華跟楊清泉這倆人甚至算得上青梅竹馬。一條巷子裡左手邊“遊氏通備武堂”,右手邊“楊氏祖傳中醫館”,這邊武館裡有人脫臼了,立馬拉到對麵接手臂,搞一條龍服務,一來二去他倆就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難怪,我大學也是學中醫的。”趙曉軍給她捏完脖子,又按了按她的右手,“不過你們右手每天操作鼠標,損傷多少都有點。你年紀還小,現在這情況還算理想,要按時過來,貼個肌貼都會好很多,會大大延長你的職業壽命。”
“行行行……”遊揚連連點頭,“那你給我貼一個吧,我看其他人貼著挺帥的。”
“你說時渝吧,”趙曉軍拿出爪型的黑色肌貼,一邊定她手指的型,一邊給介紹,“他貼這個可不是為了耍帥,好多年的傷病了,必須要每天過來按摩保養,一個不好很容易複發……
“以前圈裡對電競損傷這一塊不夠重視,一幾年的時候吧,行業裡沒有哪個隊伍有理療師這個崗位的。選手一天下來十四十五個小時都在操作電腦,得不到放鬆,久而久之腱鞘炎,關節勞損,頸椎的腰椎的毛病就都來了。
“我剛來TKK就是21年,那個時候時渝腱鞘炎已經非常嚴重了,早上起來手腕都不能屈伸,要泡十幾分鐘熱水才能慢慢恢複。到S11後半段,每天訓練還要打十二個小時,晚上手腕疼得沒辦法睡覺。我當時建議他儘快做手術,但是有賽程在身上,又在國外,最後打了好幾次封閉針。回國之後才動的手術,耽誤了很長一段時間。”
遊揚隻知道他去年因為做手術休息了一整個賽季,加上S11成績不理想,被當時的輿論一邊倒地罵做“逃兵”“楊過”,更臟一點的還有罵“四級殘廢”的,背後這些故事倒真不清楚。不知道是TKK沒有給他做公關,還是更慘一點,公關了也無濟於事。
不過電競這個圈一向是這樣,越是打出過成績、人氣高的選手,一旦陷入低迷,輿論就越是會反噬,愛也濤濤恨也瀟瀟,不管是粉還是黑,都有種不瘋魔不成活的癲味。
因此,除了技術和傷病的兩座大山,心理壓力是職業選手的第三座。曆年來選手因為心理壓力太大,被罵到退圈的例子並不少見。有時候就算身體可以繼續打下去,精神已經先一步崩潰,不得不慘淡收場。
就連時渝也被傳過22年不是因為手傷,而是S11被罵到神經衰弱精神出問題才暫退比賽的。
好在他隻退了三個月,夏季賽就重新複出了,但輿論依舊沒討到什麼好,接著挨罵。
仔細想想,好像打電競的,最後沒有一個是“善終”的:有的選手從來沒登上過巔峰,而登過峰頂的,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成了下坡路,選手們的退役都充滿了遺憾與傷痛,而非掌聲與鮮花。
就這樣被這個理療師說著說著,遊揚最後貼完肌貼出來,心情不是很好。
她意識到自己之前好像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總以為上場就能贏,就能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從來沒想過輸了會怎麼辦。
即便她也算見過風浪的人,剛開始做直播的時候彈幕罵得那叫一個臟,但相比起大賽舞台還是小巫見大巫了。直播間她不爽了可以踢人,可以聯係官方封號,真要上LPL,相當於拿一萬個放大鏡照著她,她都不用想,光是她的性彆,論壇裡的黑貼就能開出來幾百樓。
遊揚一下子有點煩,往訓練室的方向走,準備開始晚上的rank。
還沒到晚上的上班時間,訓練室裡隻有兩個人,背對著他們。一矮一高,頭發一禿一濃密,是畢智傑在跟時渝在說話。
遊揚也不是故意要聽,訓練室的玻璃門壓根不隔音,畢智傑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陸陸續續傳過來:
“……她剛來隊,你作為隊長,這個時候要擔起責任來……怎麼能讓她成為你們團隊的一員……心理上要培養團隊意識……”
“下午訓練賽……她沒有團隊競技的經驗,改不了骨子裡的獨行俠思維,這在大賽上……是致命的……包括溝通這方麵,她是有想法的,判斷力也……但怎麼能讓她第一時間把這些東西反饋給隊友,跟你們共享信息……”
“總的來說……你壓力也不用太大,先讓她跟大家搞好關係,關係好了溝通自然會變好……打rank少讓她單排,多帶著打……”
“當然啊,遊揚再怎麼粗獷,畢竟是個女生……你們關係好歸好,要有分寸。彆最後因為你這個臉搞出來什麼辦公室戀情,那我沒法乾了……”
“明白了。”時渝笑著歎了口氣,回答,“你放心吧,她是個聰明人,會很快融入的。”
他們在那邊說得沒完沒了的,直接給遊揚尬在原地了,什麼粗獷,什麼辦公室戀情,這小禿子是不是想太多了。
好不容易講完,畢智傑晚上是不陪著熬夜的,準備下班回家。一轉身看到遊揚抱著手臂迎麵走過來,嚇得冷汗都出來了,伸手撫了撫額前殘餘的頭發,仰頭跟她打招呼:“遊揚啊,準備訓練了?”
“嗯。”遊揚沒什麼話好說,越過他進去。
時渝相比畢智傑要坦然許多,對她禮貌地笑了一下,也坐下來開始訓練。
不一會兒,外麵打乒乓的人就跟羊群似的被一連串攆了回來,一連串響動過後,訓練室隻剩下鍵盤的“噠噠”聲。
遊揚排位的時候閒著也閒著,拍了張自己貼著肌肉貼的手,發在家庭群裡,表示自己還活著:
【圖片】
【帥嗎?】
遊麗華第一時間彈出來一條語音,轉成文字:
“你這手怎麼弄的?上麵貼的什麼東西,嚴不嚴重?你搞成這樣還能打遊戲嗎,這不才過去第一天嗎,你那個俱樂部怎麼管人的?”
遊揚的親姐名叫遊嵐,比她大九歲,女承母業,是拿過國內大獎的武術運動員,現在在北京的健身俱樂部當拳擊教練,很快在群裡回複:
【媽,這是肌肉貼,不是繃帶,她沒事兒】
【你最近咋樣?什麼時候比賽?】
楊清泉也問:
【下午訓練賽打得怎麼樣?】
【不會被職業選手打哭了吧?】
遊揚:
【[白眼][白眼]】
【他們被我打哭還差不多】
【比賽八字還沒一撇呢,還得再試訓幾周吧】
遊嵐:
【行】
【要真混不下去你就來北京找我,帶你玩兩條】
遊麗華:
【呸呸呸,烏鴉嘴】
遊揚:
【你這人,就不能盼點我好?】
【訓練去了,你們忙吧】
……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訓練賽贏多了,晚上rank訓練時,整個TKK基地的風水都變差了,遊揚晚上連著排位了五把,不是位置湊不上秒退就是開局隊友三路全崩,自己連野區都進不去,直接沒法打。
偏偏戰隊裡還有明文規定,禁止rank局投降,違規要罰款。遊揚在裡麵被折磨得臉都綠了,打了死死了打,二十分鐘總算結束折磨。
跟她情況差不多的還有時渝,連跪了三把,最後一局死不投降,被送得飛起的隊友亂罵,退出戰局後,癱在椅子上握著保溫杯直歎氣:“到底是什麼人在上分,實在不行把ad刪了吧……”
話音未落,他又匹配進了新一局,看對麵打野選了手夢魘,猶豫了一下,老老實實選了個能翻山逃跑的澤麗。
誰知道BP完一進局內,對麵打野的ID越看越熟悉,他摘下耳機,瞄了一眼不遠處的人的屏幕,頓時陷入沉默。
遊揚也反應過來,問陳嘉澤:“對麵下路是你們隊長?”
陳嘉澤一看這陣容也樂了:“四哥有福氣嘍!”
時渝聯想到之前那把被夢魘殺得死去活來的薇恩,主動求饒:“遊揚,能彆來下嗎?”
“可以啊,你彆上線吃兵,我就不去下。”遊揚不假思索地回。
“……”時渝也懂了,戰爭一觸即發。
遊戲剛開局的六分鐘,夢魘上不了六級,是他唯一能夠把握住的珍貴的發育時間。澤麗扛著自己的小電槍集中精神努力地走位拉扯QQQ,成功在剛上六級的那波靠絢爛的超限爆閃在下路拿下一個雙殺。
與此同時,野區傳來噩耗,遊揚1v1殺了他們隊的火男,已經上七級了。
時渝切了眼屏幕,火男死之前野區還有一大片野,他雖然不確定遊揚是準備先吃野還是先來殺他,但他現在處於技能真空期,鼠標往塔下狂點,準備撤退。
屏幕在同一時間呈現出噴了農藥似的棕褐色,夢魘關燈,藍色方全員近視。
遊揚駕駛的大撲棱蛾子直直飛進塔下,時渝沒有切牆逃跑的角度,被活活鏈死。
偏偏他的輔助以為夢魘走了,還敢在塔下待著,時不時出去舔一個兵,等遊揚吃掉一隻紅再露臉,又配合對麵複活的賽娜一個大招拿下人頭。
夢魘3/0/0開局。
“不想玩了……”時渝複活翻牆出門,狂pin自己下路的信號,喊打野過來幫忙反蹲。
遊揚剛打完龍,B回家吃自己的野區了,等她再出來,大招又好了,必定會來抓他。
但這個打野像聽不懂人話一樣,一個勁鑽夢魘野區裡偷野,看都不看他一眼,難怪會被遊揚單殺。
隻有中路還算個人,推完線往下靠了靠。
果然,夢魘大招CD好的一瞬間,地圖又黑了。
時渝早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她一露臉,已經拉到了合適的位置,配合翻牆打出強穿激光,拉開了和夢魘的身位,隨後保持距離一個勁跟在遊揚屁股後麵q她,把夢魘打到半血。
遊揚也不怕他,往草裡走了兩步,又鏈住一旁的輔助拉克絲。
她一副要一打二的樣子,時渝抵不住血量的誘惑,在輔助進草找到她視野的瞬間閃現大招,把遊揚電死了。
她計謀得逞,笑嘻嘻地拖長音:“好好好,一換二,不虧——”
與此同時,從龍坑裡鑽出來一隻狼,配合趕來的賽娜塔姆,把時渝和輔助一塊兒拍死在草裡。
這隻是連鎖反應的開始,往下路靠的中路卡爾瑪被對麵中路狐狸半路攔截,一個魅惑命中,塔姆深淵潛航位移過去,賽娜大招又好了,“嗖”一下收下人頭。
開局總人頭2:6,打完這波,時渝下塔沒了,吃這麼長的下線必死無疑,隻能到中路發育。
十七分鐘,第三條小龍刷新,遊揚之前已經吃掉兩條,這是紅色方的聽牌火龍,藍色方必須要接這波小龍團。
等眾人站好位置,視野再次一片暗下來,夢魘又又又關燈了。
時渝實在受不了,啟動物理外掛:“陳嘉澤,你幫我看看夢魘在哪。”
陳嘉澤探頭看了眼遊揚的屏幕,為他默哀:“四哥,要不玩你手機去吧,你們這位置打不了啊。”
正說著,遊揚突到澤麗麵前,暗影之刃一轉,把他們脆脆的中下輔三人都卷住。狐狸的魅惑接上,賽娜的無儘廝守也命中,藍色方每個人頭上的名字都變成了【近視】【暈眩】【禁錮】,沒一個能動的,團戰瞬間被融化。
“……”
時渝沒話講,隊友四個人秒點,小窗彈出藍色方投降的韓文提示。
他那幾個隊友沒什麼腦子,遊揚勝之不武,看了眼自己被終結的連敗,問他:“你今晚輸幾把了?”
時渝點開自己的戰績,一溜血紅色的失敗,他挨個數下去:“加上昨天晚上輸的,六連敗,扣一百多分了。”
“要不我帶你?”遊揚想到畢智傑剛才的話,主動提出。
“雙排?”時渝有些驚訝她突然的友好,但身體已經誠實點頭,“那來吧,我拉你。”
進入峽穀,時渝這一把的話明顯變多不少,勢必要終結自己的連敗,一個不妙就開始喊人:
“打野能來嗎?感覺對麵卡牌要飛我。”
“豹女來幫蹲一波吧,對麵在騙,打野在身後的……”
“你彆走你彆走,保我推一波塔……”
等她的戰績打到5/1/3,某人對她稱呼也跟著變了:
“遊揚,先鋒放下路吧,養養我。”
“ad頭給我ad頭給我……”
“遊揚,我可以吃你的紅嗎?”
遊揚上把殺他太多次了,也覺得不太夠意思,這把算是哄著他打的,要什麼給什麼:
“來了來了來了……”
“給你給你給你……”
“你吃你吃你吃……”
中間甚至為了保著他吃線回城,硬生生在草裡蹲了一分多鐘,直到時渝進草讀回城條,她才跟著B回家,貼身保鏢不過如此。
一旁陳嘉澤被這待遇看得眼都紅了:“臥槽,能彆嗎揚姐?真就撒嬌男人最好命啊,下把帶我打行不行?”
“也考慮考慮我啊,上單就不用打野帶了嗎?我們上野聯動無敵的!”候湛言毛遂自薦。
黃沛文:“那我呢那我呢?T神你跟我雙排,我直接線上都不去,就掛你身上遊走。”
遊揚被他們吵得腦子嗡嗡的,緊趕著用標槍戳人,把對麵中單殺了,跟時渝十九分鐘推了對麵高地。
隨後秒退出時渝的房間,示意他們:“行了行了,一人一把,打完單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