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姝之前的草稿，她粗略解釋道：“我們用的針都是單頭針，如果改成雙頭針就不用來回改變方向，減少了時間。”
說著，林姝把她新畫的遞給月白。
“姝兒，可要一起用些茶水？”
宋淮雲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林姝收好草稿，探頭出去看他。
宋淮雲穿著青色的衣裳，此地又是一片竹林，他立於林間，銀白如玉的麵龐同青色的衣衫背景結合，仿若大師筆下精妙的墨寶一般，惹得林姝恍然間似是見到了畫中君子。
不由的心中感歎，上天不公，有些人就是得天獨厚的存在，家室好長得也妙。
惹人嫉妒，令人厭惡。
在宋淮雲的身側，擺著一張雕刻花樣的矮幾，阿九懷裡抱著箱子，正往矮幾上擺放著茶具。
林姝詫異，她如今才知道宋淮雲出門要帶這麼多物件，如此這般倒顯得她過於粗糙。
她不想同宋淮雲再有糾葛，上次的信也隻出於禮貌應付，因而搖頭拒絕，又拉上窗簾。
一連幾日，兩輛馬車同行，除卻在客棧過夜之外，每每馬車停下，宋淮雲總要來邀請林姝。
以至於，月白看著阿九的目光都摻雜了不少同情。她拉著林姝閒聊，談及此事都很不解。
但此事說到底還是宋淮雲的習慣，林姝也不好乾涉，萬一人家喝茶就是有一套流程呢？
林姝起初覺得還能忍受，然而宋淮雲根本不知放棄為何物，依舊每日例行工事般上前輕敲她的馬車。
好在，在她忍不住要在馬車上貼上“我不喝茶”的紙張標示時，嘉林縣終於到了。
嘉林縣位於江南道邊界處。
雖說隻是一處縣城，卻有著堪比一般城府的繁華。
此處水路極其發達，連同兩岸，間隔幾步便是一處碼頭，幾乎涵蓋了所有航向，凡是商船必要由此經過，惹得不少人在此地安家。
林姝打算從此地乘船去往開封，再由開封往書院出發，雖說有些繞路，然時間卻是節省許多。
碼頭處熱鬨非凡，來往各色船隻攜帶不同商品再此處交易，有新鮮的水果蔬菜，鮮花肉食。
再往前走幾步便是一處更大些的碼頭，此處停靠這客船，林姝特意尋了艘從前坐過的大船，又選了處靠近船頭的房間。
天氣夢熱，船艙內更甚。
進入房間後不久，二人便捂出了一身汗，因著是船艙內的房間，隻有一處圓形的通風窗，往艙內輸送新鮮空氣。
月白便要去打水回來擦洗，林姝知道月白怕熱，便隨她去，隻囑咐她不要自己拿水，使些銀子讓人送來就好，犯不著受累。
月白應了，移步離開房間。
船艙內的房間層高約莫隻有一米八左右，林姝本想收拾物件，但她立於其中，有壓抑之感，不一會便覺難以呼吸。
遂搬了木凳移步到房間內唯一透著光亮的圓形窗口前坐下，欲向外瞧透一透氣。
屁股剛坐穩板凳，忽覺房間晃動，本以為是船家開船離開碼頭的動靜太大，卻不想房間內桌子上的茶碗被晃動的往下掉。
怕是航母出海也沒這麼大的動靜，林姝匆忙掃視一眼窗外河麵，發現河水翻騰渾濁，有些地方甚至隱隱在向上冒著水泡，頓覺不妙。
好在行李並未全然收拾，她當即拿起裝著銀錢的包袱背好，推開門往外走。
邊走邊大聲呼喚著月白。
房間外是一處公用走廊，貫通船艙，走廊兩處皆是房間。
往日林姝覺得十分簡單方便的布局此刻也成了她尋找月白的阻隔。
走廊上到處都是人，有人向著外跑，亦有不少人正從房間內向外探頭。
船身晃動，無人能保持平衡，又有許多人摔倒橫在走廊內。
“月白！月白！你在哪！”
林姝心中焦急，她知道船上的廚房在船尾位置，月白若是去要熱水，想來會去船尾，於是也便朝船尾去找。
河水渾濁，林姝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怕不是遇到地震。
“救命啊。”
已有求救聲從船頭傳來，林姝加大聲音，“月白——”
“彆往後走了。”
宋淮雲從身後出現，滿是書生氣的身軀罕見地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拉著林姝往船頭跑，“月白同阿九在一起，你先保護好你自己。”
渾濁的河水從四處湧進船艙，周圍爆發了極大的哭喊聲，有婦人亦有孩童，腳下找不到平衡點，林姝一手被宋淮雲拉著搖晃往前走，一手在空中揮舞。
她不明白宋淮雲為何又同她出現在一條船上，此刻爭論這些並無意義，況且有著阿九同月白在一處也好，阿九身手不錯，月白頭腦靈活，他們二人在一起也多些生存幾率。
二人時不時在船艙內摔倒，又快速爬起，艙內地麵的水已淹沒腳麵，還在不停上升。耳邊到處都是水聲與哭喊聲，隱隱還有木頭裂開的聲音傳來。
“快，貼著牆壁走。”
如此晃蕩怕不是正在同河岸便的碼頭衝撞著。
宋淮雲與林姝身上皆是泥水，正淅淅瀝瀝往下低落著，十分狼狽，二人也顧不上形象，知曉這怕是船身受不住，快要裂開的征兆。
手腳並用的向外爬去，等她們剛好爬上甲板，船身便被巨大的力量撕扯成兩半，慣性與波濤使得甲板上的人落入河水中。
林姝慌忙中回頭朝著船身去瞧，發現船身已有一般散開，而另一半正沒在水裡，到處都沒有月白的身影。
容不得她多耽誤，甲板上不能多待，她拉著宋淮雲把衣服撕開，連同自己與裂開的一處木板綁在一起，又吩咐道：“距離岸上太遠，河水洶湧，待會一定要抱住木板不要鬆手——”
話音未落，河水掀起巨浪打向甲板，林姝被卷入水中，猝不及防的嗆了口水，好在之前反應及時，她同宋淮雲都被木板帶著浮上水麵。
林姝滿麵都是泥水，手腳並用著爬上木板，水流湍急，木板被浪打著往岸邊去。
河麵上什麼都有，遠處河岸上早已不複之前的繁榮景象，如同人間煉獄。
宋淮雲背朝上俯趴在水麵，靠著腰上布繩固定著，林姝喊了一聲，他也沒有反應，看著一副失去意識的模樣。
林姝急了，兩隻手抓住他的布繩把他往木板上拉，木板承受不了兩人的重量，林姝又自己下來，把他推了上去。
還好宋淮雲隻是被急浪打暈，林姝就這麼推著木板靠著雙腳兜水，在這地震平穩的間隙往岸上走。
中途有一個孩子抱著浮木朝著林姝飄來，被林姝抓住，一起帶上了岸。
“宋淮雲，宋淮雲。”
林姝把宋淮雲口中的泥沙摳出，拍著他的臉輕輕呼喚，宋淮雲臉色慘白，幾乎要讓人誤以為他已沒了氣息。
那個被救上來的孩子還在哭鬨，口中喊著讓林姝去給他找娘親，吵得林姝有些後悔隨手救了他。
“你給我閉嘴，你要想走就自己走，我沒功夫伺候你。”
那孩子還想歪纏林姝，被林姝一把推開才老實了些。
宋淮雲就是在這一片混亂中清醒，他剛有意識便覺左腿傳來劇痛。令他忍不住輕嘶一聲，這聲音被林姝聽見。
“你醒了？哪裡不舒服？”林姝聽見他呼痛，關切問道。
“左腿。”
林姝看向宋淮雲左腿見他的小腿果然有些不規則，一時也有些晃神。
她並不會醫，此時情況特殊，也隻能先離開地震中心，稍後再給宋淮雲尋找醫師。
“你靠著我，我們先離開這裡。”
林姝撐著地起身，把宋淮雲大半個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帶著宋淮雲往平緩地區挪動。
“我呢？”
先前那被救孩子跟上，問道。
“隨便你，救你不過是順手。”
剛剛小孩那番動作，不亞於恩將仇報，麵對這種有熊孩子屬性的小孩，林姝根本提不起幫助的心。
宋淮雲上下打量那孩童，見他五官端正眼眸清明，卻作著普通百姓的穿著打扮。
出言道：“你若無人可依，此時便同我們一處吧。”他出聲勸慰林姝，“希望月白與阿九也能遇到我們這等好心人。”
這話讓林姝沒在反駁，她看了一眼孩童，轉頭朝著平緩之地走去。
原本的碼頭已沒了蹤影，地麵上到處都是木頭殘肢，遠處水麵上不少人在往河岸兜水，現場一片狼藉。
林姝想到月白不在身邊，便覺眼眶酸澀，她睜大眼睛帶著宋淮雲往安全處走。
沒走幾步，腳下的土地又是一陣晃動，一些已經上岸卻停留在原地的人又被河水卷走，不見蹤影。
還有些濕潤的土地忽而裂開下陷，將一處房屋殘體吞噬，複而重新合上，無一絲縫隙。
那房屋塌陷之地與林姝所在位置相隔不遠，隻短短幾息時間，地貌便被改變，又重新回複平靜。
林姝幾乎看呆，若不是她親眼所見，絕對無法相信那裡原先有一處房屋，重新出現的土地十分乾燥。
與周邊格格不入，令先前裂開的位置十分明顯。
“動作快一點，我們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