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林姝怒極而笑,鬱悶地坐下,她一腿屈起,一腿耷拉於地麵,兩隻手隨意地放在桌案上。
豪放不羈的坐姿同她的嬌俏的樣貌格格不入。
她斜眼去瞥宋淮雲,見他果然皺眉,頓覺神清氣爽,看向宋淮雲的眼神亦忍不住囂張起來。
她挑眉問他,“你不說要談嗎?怎麼不說話。”
雅間內,燭光柔和地撒在二人身上,宋淮雲瞧著她隨意地坐姿,微微輕歎,倒了杯茶水遞了過去。
“喝些茶水,去去酒味吧。”
妝模作樣,林姝心裡點評道,手卻誠實地接過茶水。
她可不是聽宋淮雲的,隻是恐歸家時被阿耶發現,引來責罰而已。
茶水溫熱,剛好入口。
林姝一口飲儘,腦袋清醒了些,她打量著眼前的人,無論是容貌,家世,身材也勉強算,他們都算是最好的搭配,但她自小就討厭宋淮雲裝模作樣的樣子。
整天在大人麵前裝好孩子不說,還非要擠在他們這些“壞孩子”間,格格不入不說,言語間還想把他們掰正。
笑話,如果言語有用,每年那麼多參加科舉的考生,也不會都名落孫山,乾脆請宋淮雲去說好了。
宋淮雲垂眸,手指於桌案下交握,佯裝不經意地說:“今日是同窗邀請,來此地聚會,我並未——”
“我管你來這裡乾嘛。”林姝不等宋淮雲說話,就出言打斷。
“我又沒問你,你解釋什麼?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
林姝口中說著,眼神上下打量宋淮雲,眼中既有鄙夷也有看不上。
顯然,自宋淮雲剛被她貼上易反易複的標簽後,在她心中又有了不敢擔當的形象。
宋淮雲心生不解,疑惑地低頭打量自己裝束,並未發現不妥。
他一向跟不上林姝思想,也不知道林姝到底想到了什麼,但心中卻莫名多了不好的預感。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十分準確,因為下一秒林姝便給他按上了流連花樓的名頭。
她似笑非笑地低聲靠近了些,“我知你們男子都有些癖好,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我雖不能做夫妻,但亦可以做好友,認識這麼多年,我不會對旁人說起今日之事。”
宋淮雲一陣頭皮發麻,一時也不知先解釋自己為何在樓裡還是解釋自己沒有癖好。
張著嘴半晌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想多了,此次實乃偶遇。”
林姝不覺得自己想多了,醉春樓雖然被胡媽媽規整過,並不會有人在樓裡行那事,但總有些男子會來此處行一些勾當。
醉春樓分為四層,一層為大堂供人聽曲賞樂,二樓為雅間供人休息宴客,三樓為紅粉知己與玉麵花郎,而四樓行的都是那些不可見人的勾當。
林姝起初勸過胡媽媽既然整改不如改個徹底,但這是時代的悲哀,不是她同胡媽媽兩人就能逆轉。
“我懂,你不用解釋,直接說找我有何事。”
房間內陷入詭異的安靜,宋淮雲隱隱有些後悔下來同林姝解釋,不僅目的未有達到,反而越抹越黑。
“你要不說,我就先走了。”林姝耐心耗儘,起身想要離開。
“等等。”宋淮雲側頭看著她,“我想同你談談我們的婚事,上次辯學後,我想了許多,總覺得要找你談一談。”
林姝坐回桌前,“這件事我也想找你談很久了。”
隻是一直沒有心平氣和坐下的機會,今日雖也無心平氣和,但好歹坐下。
林姝開門見山道:“我對你並無感情,或者說並無男女之情,你對我也百般挑剔,我覺得我們不是能湊合在一起生活的人。”
宋淮雲眉頭輕挑,“湊合?”
林姝點頭,“對。”
“我對你百般挑剔?”
“對。”
……
宋淮雲微微沉吟,“我何時何事挑剔過你?”
林姝雙手重疊放於桌上,下巴墊著手背抬眼與宋淮雲對視,語調有些陰陽怪氣,“很好,看來我們對挑剔的認知也有不同,又多了一點不合適。”
夜晚涼爽的風透過微開的窗戶吹進房間,宋淮雲略微覺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他一向恪守君子之風,在外言行有度,如今第一次聽到彆人說他過於挑剔,這個人還是他自小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
林姝察覺到他麵色有異,問了句,“怎麼了?是風有些冷嗎?”
不等宋淮雲回答,她便起身把窗戶關好。
“抱歉。”宋淮雲垂眸,聲音很輕,“勞煩姝兒說的詳細些,我實不知自己何處過於挑剔。”
“啊?”林姝剛關好窗,聞言有些意外。
“你還真是時刻牢記君子風度,這裡就咱們兩人,你不用那麼有禮貌。”
怎的還用上“勞煩”一詞,將將一瞬她還以為自己回到書院,又要同那些文縐縐的酸儒大戰。
而且,這請求太過離譜,這都問的什麼啊。
林姝本不想解釋,但見他神情認真,到底是從小一道長大的同伴,她深思熟慮後解釋。
“我不知你理解的所謂挑剔是何意,但挑剔在我這裡,就是對細節過於嚴苛,對我犯的錯誤斤斤計較。遠的不說,就說上次,辯學結束,你去找我說了一通問題。”
林姝現在想起仍覺頭大,從她辯學時未對老師尊稱,到中間她情緒激動,未有風度,乃至最後她離席未同師長告退。
“老實說。”林姝勸道:“沒必要對一切都太過追求完美,人無完人,哦不對。”
林姝急忙改口,“除你以外,人無完人,你對自己嚴苛不是問題,但我不理解,你為什麼老是盯我不放。”
她的語調已經多了一些怒氣,整個人不受控製的激動起來。
桌子被林姝拍得發出響亮的聲音,以至於屋外的月白同阿九,紛紛出聲詢問。
“主子。”
“小姐!”
屋內一陣安靜,又忽然熱鬨起來。
月白同阿九對視,有些擔心裡麵是不是打了起來,剛準備開門去瞧,就見房門打開一條縫隙。
林姝從中把腦袋伸了出來,指揮道:“我同你家主子談些事情,你們倆看著人,不要讓人靠近。”
語罷,林姝乖乖坐回桌上,興奮地問:“你當真願意退婚?”
宋淮雲端坐在桌案前,神情顯而易見地有些自責,在林姝問他後,垂眸不知思索什麼,仿佛剛剛的話不是他所說一般。
看著他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樣,恍惚間,林姝都有幾分覺得是自己聽錯。
“你說啊,乾嘛又裝聾作啞。”林姝罕見地給宋淮雲倒了杯茶水,遞了過去,鼓勵道:“來,潤潤喉,慢慢說。”
“嗬。”宋淮雲看著那杯茶水,輕笑一聲後長長的歎了口氣,忍不住開口問,“你這麼想退婚?”
他停頓了下,補充道:“退婚可以,但婚事乃你我父母決定,我身為人子,無法違背父母,你若有能力說服林世伯,待退婚時我自會同意。”
林姝眉頭蹙起打量宋淮雲,她若是能勸服怎會在外麵瞎搞名聲。
“你就不能回去同伯母說說嗎?”
宋淮雲低著頭不吭聲,林姝盯著他看了一會,耐著性子壓低嗓音問道:“不可以嗎?”
沉默半晌,宋淮雲不知如何開口,他無法違背父母隻是其一,最根本的原因乃是他不想退婚。
他自懂事之時便知曉自己會同林姝締結連理,三年前弱冠時,父母同他言明待林姝過十六便去下聘。
雖林姝不知因何性情有變,他心無慍,也無惡感。
君子之情,蓋因情之所係,非一日之寒,情之所至,豈能因一時之變而有所動搖。
他下意識便想逃避,委婉拒絕道:“姝兒既知其中不易,又何必為難我。”
林姝深呼吸,臉上笑意退去,清了清嗓子,撂下兩個字“告辭”
開門離開。
月白同阿九正守在房間兩側,瞧見她出來,且臉色不好,不約而同地打起精神,嚴陣以待。
“走。”林姝朝著月白揮手。
“去哪兒?”月白問。
“回家啊。”
林姝順著樓廊沒走幾步,碰到了一臉焦急的翠兒。
翠兒似是在等她,見到她後長舒口氣。
“小姐終於出來了,胡媽媽讓我在這裡等著小姐呢。”
翠兒讓開身子,露出身後的酒壇,介紹道:“雲柔姐姐說小姐很喜歡,胡媽媽就讓我把剩下的都拿來給小姐了,這是前幾年的酒水,最近這兩年雪水不多,故而沒有,小姐可彆覺得少,尋常人想要還沒有呢。”
林姝哪裡還會嫌少,她揉了揉翠兒腦袋笑道:“麻煩翠兒姑娘啦!今日這好酒都進了秋月的肚子,我實在沒嘗到幾口,替我同胡媽媽說聲謝,我知道她惦記著我。”
月白抱著酒壇,感激的看向翠兒,剛剛小姐的臉色實在嚇人,有翠兒打岔,現在已好了許多。
她們順著樓梯往外走。
樓內已不複先前那般熱鬨,不少包間的燭火熄滅,唯餘頂樓的幾間。
她回頭看了一眼,宋淮雲先前站著的包間還在亮著光。
她忽然想到剛剛宋淮雲好像想說什麼,被她打斷後就未再繼續。
管他呢,她把月白手裡的酒壇接過來,這酒壇不是滿的,但仍有些重量,月白力氣小,還是她來拿著吧。
外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臨近宵禁,她擔心誤了時間。
特意帶著月白抄近道,來到太守府後院圍牆處,尋摸了合適位置,先把月白送了進去,後自己又翻牆進去。
府裡一片靜謐。
月上梢頭,光灑在地上,草地上的露水被月光照耀的如同寶石般。
月白左右瞧了瞧見無人,朝著林姝招手,二人鬼祟著往小院走去。
林姝的院子不大,隻位置好,靠近街道,假山池塘皆有。
走過拐角便是院子,林姝加快腳步用空出的手推門。
她轉身關門,再回身便被躲在門後的黑影嚇了一跳。
“你有毛病啊,蹲這裡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