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打結(1 / 1)

褚知白極力克製著臉上的表情,依舊麵色冷淡地繼續著手裡的活兒。

上洗發露,衝水,上護發素,衝水,走完千篇一律的流程後,他將鐘覺淺的長發擰乾。

他幫她簡單擦了擦頭發,又用乾淨的毛巾將她的頭發包了起來,“好了。”

鐘覺淺這才睜開眼睛,緩緩起身,坐到了離洗頭的地方最近的座位前。

因為之前尷尬的小插曲,無論是在剪頭發還是在做營養的時候,鐘覺淺都很安靜,沒再試圖搞一些奇怪的play。

褚知白更是對她沒什麼話可講,全程保持著沉默。

“接下來要等二十分鐘,你可以玩會兒手機。”

褚知白做完了營養的步驟,就起身來到了靠牆的小沙發上休息。

目前店裡沒有需要他做的事,他從手邊拿了一本封皮有些舊的故事書,讀著打發時間,連一個眼神都沒再給她。

鐘覺淺也不失落,她從圍布下伸出雙手,在給客人準備的糖罐子裡摸了一顆糖,拆開包裝紙吃掉,津津有味地玩起了手機上的遊戲。

“叮咚。”

手機最上方的信息欄亮了亮,提示她有新的消息。

鐘覺淺玩得正上頭,乾脆沒理,直到打完了一局遊戲,她才點開瞧了瞧,是周星照發來的信息。

周星照的頭像應該是他自己的照片,紫色天空的背景加高挑少年的黑色剪影,一股子高冷的裝逼範兒。

那個看起來十分高冷的頭像說道:“聽念安說,你在忙著做頭發?”

本來隻有這句話,頭像和文字的風格還算得上和諧,但在鐘覺淺沒回信息的十來分鐘裡,那個頭像又發來了兩張表情包。

“又在和外麵的野男人鬼混.jpg”

“被我抓到你就遭老罪嘍.jpg”

鐘覺淺噗嗤笑出了聲,她舉起手機,對著鏡子拍了一張照片發了過去,“我在等著洗頭呢。”

她等了半分鐘,見沒有回複,就打算再開一局遊戲,指尖還沒按上屏幕,周星照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鐘覺淺舉起手機放到耳邊,聽見周星照低沉的聲音傳來。

“聽念安說,你今天很忙,你接下來是有什麼安排嗎?”

“我打算去見路遙。”

“你和她有什麼好見的?”

那邊周星照的語調突然上揚,即便此刻看不見少年的臉,鐘覺淺也能想象到他擰眉的樣子。

她直言道:“我可是讓人家嗆了好久的水,這事兒怎麼能就這麼算了,我得登門向她道歉。”

她真誠地發出邀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你對路遙做的過分的事,比起我來隻多不少。”

周星照忍俊不禁,“你說什麼夢話呢?”

他本來想約鐘覺淺乾點什麼,現在他收起了念頭,“要去你自己去吧,想讓我和那死丫頭片子道歉,得等下輩子。”

孽障!你這樣隻會失去你的老婆!

周星照的性子說好聽點兒叫桀驁不馴,說難聽點兒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他現在是絕不可能向路遙道歉的,非要等他喜歡路遙到無法自拔的時候,他才會為自己過去犯的錯後悔。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感受到少女的沉默,周星照輕咳了一聲,繞開這個不愉快的話題,“聽說你和念安明天要去看畫展,我也要去。”

周星照把他對明天的行程安排複述了一遍。

鐘覺淺靜靜聽著,唇抿了起來。

她和顧念安約定好去看畫展的時候,計劃裡就隻有他們倆,可沒有周星照的事兒。

朋友間的交往也是需要分寸感的。

有的人不介意聚會時朋友臨時帶人來,認為人多更熱鬨;有的人卻非常在意,覺得自己和朋友獨處的時間被新加的人給毀掉了。

鐘覺淺不確定顧念安是前者還是後者。

如果她就這麼答應讓周星照加進來,會不會惹得顧念安難過?

他會不會覺得,她依舊會為了周星照打破他們的約定,周的優先級永遠是高於他的?

鐘覺淺:“這樣不太好吧?”

周星照剛興致勃勃地講完,聞言道:“我這不是正在問你的意見嘛,如果你不喜歡那家餐廳……”

“我不是指這個。”鐘覺淺用比較委婉的語氣打斷了他,“我的意思是,念安同意了嗎?”

周星照一時沒有回答。

電話那頭安靜得有些可怕,隻有少年的呼吸聲。

鐘覺淺揉了揉眉心,她知道周星照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也知道他現在的心情肯定不會很美麗。

但她依然沒有改口,隻是沉默著。

這種壓抑的、難捱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幾道悠長的呼吸聲後,電話那頭傳來周星照的輕笑聲。

“他當然同意啊,我正在和他吃飯呢,你不信,我讓他自己說給你聽?”

電話那頭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應該是周星照起身將手機遞給了對麵的少年。

很快,顧念安的聲音響起,“淺淺。”

當著周星照的麵討論他的“去留”,讓鐘覺淺覺得有一點尷尬。

她把聲音放得很輕很輕,“念安,你介意讓阿照加入嗎?你介意的話就敲兩下手機,我等下找個理由拒絕他。”

顧念安被她的“暗號計劃”逗笑了,他也將聲音放得很輕很輕,“我不介意。”

少女會顧慮他的心情,問他的意見,甚至有了為他去拒絕周星照的想法,這就足夠了。

這已經能讓他開心好久了。

鐘覺淺:“真的?”

顧念安:“真的。”

看來她想多了。

鐘覺淺這才用了正常音量說話,“那就好,我對行程沒有意見,你們倆慢慢商量吧。”

兩人打電話時,周星照就在一旁沉默著。

看到顧念安再次露出了之前打電話時的溫柔表情,看到他刻意放低音量、與少女說著他聽不到的悄悄話,他莫名地感到有些煩躁。

周星照端起旁邊的咖啡杯,猛灌一大口。

加冰的美式,沒有一點糖和一滴奶,漆黑濃鬱得像是中藥,入口更是又冷又苦,又酸又澀。

他麵無表情地將咖啡杯放回原處。

他看得出,鐘覺淺並不是像往常那般拿顧念安開涮,她是真的和他的關係越來越好,真的開始重視他了。

周星照覺得自己很奇怪,他明明應該為顧念安感到高興的,因為從前他也覺得少女的態度過分傷人。

可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在桌球室時,他看到顧念安神色溫柔地和人打電話,還在想他是不是偷偷交了女朋友,想要八卦他、打趣他。

但現在,他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鐘覺淺,他再看到少年眉眼含笑的模樣,隻覺得刺眼。

“好了。”

周星照的思緒被顧念安的聲音拉扯回現實,他正欲抬眸,就見一隻白皙如玉的手將手機遞到了他麵前。

電話已經掛了。

周星照有些茫然地看著黑掉的屏幕,將手機拿了回去。

許久之後,他才艱澀地開口道:“念安,我是做錯什麼惹她生氣了嗎,為什麼她這兩天對我這麼冷淡?”

顧念安平靜地看著周星照,就像是在看一麵鏡子。鏡中映出的,是曾經被冷落、被忽視的自己。

一直被少女放在心尖上偏愛著的周星照,一直不知道失落為何物的周星照,終於也體會到了他的感受。

顧念安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嘴角,心中有種報複性的愉悅感,但那感覺很淡很淡,緊接著便被濃烈的悲傷取代。

那感覺痛苦極了,像是有隻手捏住了他的心臟,他不清楚他此刻的難過是為周星照,還是為他自己。

“路遙。”顧念安想了許久,溫聲道,“淺淺以為你喜歡她。”

這是他願意給好友最大的幫助了。

“路遙……”

周星照喃喃念著。

這個名字像是一柄重錘,敲在他的神經上。

是了,鐘覺淺認為他喜歡路遙,她指出這一點的時候,他還因為走神否認得不夠堅決。

現在想想,那或許是少女的一次試探,而他的反應讓她失望了。

周星照劫後餘生般地鬆了口氣。

幸好他向路遙提出交易時,那死丫頭拒絕了他,如果他真的讓她假扮成他的女友,事情的走向絕對會更糟糕。

周星照:“我這就向她解釋。”

顧念安:“算了,你又不是沒解釋過,淺淺明顯是不信的。你如果真想證明自己和路遙沒什麼關係,以後就和她保持距離吧。”

周星照伸向手機的手在半空中頓住,他歎了口氣,“你說得對。”

鐘覺淺自然想不到,在她積極的助攻下,男女主的感情線不但沒變得更柔韌,反而斷掉了,屬於男主的一頭如今還被打上了死結。

此刻的她以為一切儘在掌握中,繼續沒心沒肺地玩著遊戲。

“時間到了。”

清冷動聽的少年音響起,褚知白走到了她背後,查看她頭發的狀況,“可以了,去洗頭吧。”

鐘覺淺將手機放回口袋,再次來到洗頭床上躺下,安靜地閉上眼睛。

褚知白拿著花灑衝洗著鐘覺淺的長發,手指在她變得柔滑異常的發絲間穿梭著。

水聲嘩嘩間,他垂眸看向了少女的臉。

凝視著她精致的眉眼,他的思緒飄向了很遠的地方。

高貴優雅的鐘大小姐,是學校裡所有人對鐘覺淺的印象。

鐘覺淺家世顯赫,生得明豔秀麗,又才華出眾,簡直像是從童話裡走出的公主,讓人想接近卻又不敢接近。

學校裡無數人把她奉為女神,路遙就是她的小迷妹之一。

因為路遙的經常念叨,褚知白也對這位大小姐有了些了解。

少女身上似乎有數不儘的優點,成績優秀,精通各種樂器,是學生會的會長……

褚知白曾經在學校裡偶遇過鐘覺淺幾次。

每一次,他都是遠遠地經過。

每一次,他都能看到少女跟在周星照的身旁,眉眼帶笑,很溫柔的模樣。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褚知白也難以想象,鐘覺淺居然會將人堵在衛生間裡欺辱,精致的眉眼間滿溢涼薄與惡毒。

昨天他替路遙擦臉的時候,少女一直在哭。

他明白,路遙哭泣不是因為她被人欺負,而是因為對她下手的那個人。

路遙第一次和心心念念的女神近距離接觸,居然是這樣的情況,她心都碎了。

一切都是因為周星照。

鐘覺淺喜歡周星照,是學校裡公開的秘密。

就連路遙也哭哭啼啼地說:“都怪周星照那個王八蛋,女神肯定是覺得我和他不清不楚,把我當情敵了嗚嗚嗚......”

鐘覺淺剛剛接的電話,應該就是周星照打來的。

從她笑出聲的時候,褚知白就抬起頭,望著鏡子裡的她。

少女笑得開心極了,顯然有人給她發了有趣的消息,她對著鏡子拍照,給那人發了過去,不久後又接了電話。

她的反應就是與男朋友相處時的狀態:被查崗,拍照彙報行程,又被黏人的男友打電話過來盤問。

你究竟為什麼會來這裡?

褚知白很想問出口,話到唇邊卻生生止住了。

直覺告訴他,鐘覺淺的確不是來找茬兒的,她根本沒把他昨天頂撞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但她也對他撒了謊。

她魂牽夢縈的人是周星照,不可能會喜歡上他。

也許,她是和朋友玩笑打賭,賭以她的手腕,拿下他這種性格冰冷的木頭人需要多久。

也許,她是吃醋想報複周星照,覺得既然周星照和路遙扯上了關係,她就也要和他扯上關係。

也許,她是真的看上了他的幾分姿色,想逗弄他玩一玩,等到厭倦了再隨手丟棄。

無數種“也許”中,沒有一種可能,是她對他動了真心。

褚知白垂下眼睫,輕輕笑了,上挑的嘴角和眼底的冷寂形成了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