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1 / 1)

“啊!!!”

隨著一聲驚叫,褚衛憐從夢魘中醒來。

汗流了滿背,她驚恐看向自己的胸,又望望靜謐的屋裡,月光照窗,這裡的窗台、桌椅、角櫃、瓷瓶都不是大婚房內,而是她所熟悉的。

她終於喘了口氣,確定自己不是被殺,還好好活著。

被殺......褚衛憐心有餘悸,仍忘不了那個夢。

夢裡她是否被殺了?被殺在大婚當夜?

到底是誰,誰要殺她?

她蒼莽看向自己的雙手,想清楚了,卻頹然泄氣:可是,夢又隻是夢?夢會為真嗎?

如果她的夢魘都是假,那為何每場都如此清晰?

在她還不知道夏侯尉這個人時,就能夢到他。她甚至夢到了很多事先不知道的人,比如福順……

而且她的每場夢魘,是可以繼續走下去的,就像她的一生。

人會在夢裡被殺死嗎?

不,人在夢裡是殺不死的。如果殺死了,她又怎麼醒的過來?

褚衛憐很茫然,很驚疑。

但如果……夢是真的呢?

思及此,她突然很迫切的想知道,夢裡的自己死了沒有?

那個凶手又是誰?

她悔恨且憤怒,早不醒晚不醒,還沒看清凶手的臉就醒了!

不,要知道凶手,要知道後續!

抱著這種心態,褚衛憐咬咬牙,又蒙著被褥躺回去。

她想繼續夢魘,可閉上雙眸許久,再進不了那個夢。

不一會兒,奶娘的聲音在屋外響起:“娘子,娘子?娘子沒事吧?”

褚衛憐隻好坐起身:“奶娘你進來吧,我沒事。”

榮氏匆匆進了屋,手頭還端著銅盆與巾帕。

她把巾帕浸在熱水裡搓了搓,來擦褚衛憐的額頭。“娘子是不是又夢魘了?”

褚衛憐抱住奶娘,後怕地點頭:“嬤嬤,還是那個夢,那個夢沒完沒了。”

奶娘輕輕歎息,緩撫她的背:“娘子這回夢見什麼了?”

“我夢到有人要殺我。對,有人要殺我……”

褚衛憐遺恨地握拳,“可是我還沒看清他長什麼樣,就醒了!”

褚衛憐以前真不信鬼神,自從被這詭異的夢魘纏上後,不由也對那“冥冥裡的事”信了些。

她接過奶娘遞來的紙筆繼續寫,一筆一劃,除了不曾外泄“夏侯尉”這個名字,把事情都清楚交代一遍。

奶娘小心收好紙,“前幾天已經把娘子寫的信送回家裡了,再等等,要不了多久夫人就會回信,娘子再看是什麼因由。”

褚衛憐應好,繼續把頭埋入奶娘懷中。

沒兩天,家裡的信果然寄到了。

信上是阿娘的字跡。

阿娘在信裡說,她寫的紙薄都拿去廟裡給高人看了。高人說,頻頻夢魘的緣故與“機”脫不了乾係。

高人說的“機”,就是夢魘最常出現的男人。

——要麼是“機”在作法,要麼就是前世的冤孽,因死而怨念未清,才繼續癡纏來世。

奶娘榮氏把信交給褚衛憐,“夫人很擔憂娘子的夢魘,隻大人還在巡鹽,抽不出身。夫人說等大人回來,就接娘子回家。紙上寫的總不如親身上山的好,待娘子回家,再一塊找高人看清楚!”

如今,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褚衛憐隻能且聽聽高人的說法。

她收好信,又問奶娘:“對了,送信的公公此趟回家,可知阿姐的親事到哪步了?”

“娘子放心,這個我也問了。”

奶娘笑著說:“敏娘子想開了,不再糾結於周家。夫人大喜,準備為敏娘子說龔家的親事呢。”

奶娘湊近咬耳朵,“聽說是龔二郎呢。”

“龔家啊!”

褚衛憐也大大放心,撫信笑著說:“阿姐與龔二郎打小就熟,龔表哥的人品我們都信得過。”

“如果是他,那就太好了。比起旁的連麵都沒見過的男人,阿姐應該是願意嫁他的。”

褚衛憐又說:“其實周垚也挺好的,就是他父親官階太低,又不是大世家。且他還有那麼多個兄弟,一大家子擠一塊,若是嫁他,我阿姐將來還不知要應付多少妯娌呢。”

奶娘笑道:“好在敏娘子想開了。”

是啊,阿姐想開了,以後就不會嫁給周垚。

家裡人都不希望阿姐嫁給周垚。阿姐的出身,就該嫁個門當戶對的。

褚衛憐放心之餘,忽然想到自己的夢——在夢裡,她親眼看見了阿姐大婚。

而娶阿姐的人,不是龔表哥,正是他們“看不上”的周垚。

如果夢是真的……阿姐和龔表哥的親事豈不是沒成?她真的會嫁給周垚?

這幾天,慈寧宮的宮人但凡碰見褚衛憐,她的眉梢總有一抹憂色。

就連褚太後也不放心來問:“憐娘,你這幾日怎麼了?看起來心神不寧。”

褚衛憐正在給太後沏茶,聞言立馬放下茶壺,與姑母行禮:“姑母,可是憐娘近日做事心不在焉,做錯了許多?”

褚太後罷罷手,讓她起來:“你沒有,你做事一向心細熨帖。隻姑母和你流著同樣的血,你的心憂,姑母還是能看出來的。”

“你與姑母說,為何事憂愁,可不許瞞姑母。”

褚衛憐笑了笑,隻好無奈道:“阿姐與龔表哥定親了,我總擔心會出什麼差錯。”

“原來是這樣。”

褚太後按住她的手,“彆怕,能有什麼差錯呢。姑母我看人多年,很少有看錯眼的時候。龔家那孩子我也見過,是個品性好、能靠的人,敏娘嫁他是正正好。”

“姑母,我也不是擔憂龔表哥,其實更擔心阿姐。”

“敏娘嗎?”

“敏娘就更該讓人放心了。”

說到這,褚太後不禁笑起來:“你小時候鬨騰,但敏娘卻恬靜。彆以為姑母不知曉,你鬨騰闖的禍,都是敏娘給你擦屁股。你爹都悄悄告訴我了!”

提起小時候淘氣的事,褚衛憐聽得窘迫。正紅著臉,眉心突然被太後一戳。

她圓靈靈的眼眸看太後,忍不住嗔:“姑母!”

褚太後拉住她的手:“好了,放心吧,萬事都有姑母在呢。姑母這太後可不是白當的,定會保好褚氏。”

褚家、姑母、阿姐……

這些在她的夢魘裡也都有,其實褚衛憐並沒有說出實話,她擔心的不止是阿姐,還有更多的。

夢裡褚家倒台了,褚太後也被囚禁。阿姐嫁給了周家,而她,也在大婚當夜被殺。

如果夢魘是真的,褚衛憐簡直不敢再想。

她很想繼續那個夢,她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想知道結局——是誰要殺她,她又是否真的死了?

可是自從大婚的夢之後,褚衛憐一次次蒙上被褥,竟都沒再進入過夢魘。

明明先前那麼頻繁的夢,現在一連十天,她都沒再夢見過。

褚衛憐把這事和奶娘說,奶娘則認為不做噩夢是件好事,要是以後都不做就好了。

但褚衛憐卻覺得不安。

沒再做夢,會不會意味著夢魘裡的她已經死了?

就在大婚夜被殺了?

夢太過怪誕,又太過逼真,甚至很多夢裡出現的人,她又在後來真的遇見。

褚衛憐不得不懷疑,它絕不是普通的夢。

或者就像通陰陽的高人說——要麼是“機”在作法,要麼就是前世的冤孽。

當然,解鈴還須係鈴人。

褚衛憐糾結了兩天,打算從那個“機”中找線索。

為了瞞住此人是夏侯尉,褚衛憐很早開始計劃,先把奶娘支去了彆宮。又一早起來做糕點,端給褚太後嘗。

她的手藝很好,褚太後嘗完直誇:“好香,就是家裡的味道,和我娘做的差不離。”

“正是祖奶奶教了阿娘,阿娘又教了我們。”

說完,褚衛憐佯裝羞澀,期待望向太後:“姑母,我還多做了些,想送去......”

“想送給瑨是吧?”

褚太後笑起來:“你這小女兒心思,心事都寫臉上了!還想瞞住姑母?”

褚衛憐隻紅著臉,不吭聲。

女兒家臉皮薄,褚太後也不好再取笑她,“好好好,要送就送去吧,姑母什麼都不知道。”

目的達成,褚衛憐與太後辭彆,帶著幾個宮人,拎食盒走了。

皇子們的住處都在皇宮的最西苑。

褚衛憐來到西苑,隻托人給夏侯瑨送去糕點,並未久留,轉身繞去最偏僻的棲息宮。

來到棲息宮,隻有福順在庭院掃地。

也許是見多了宮裡富麗的宮苑,乍然看見冷宮,褚衛憐稍稍吃驚。

棲息宮與夏侯瑨的院落並不遠,隻隔了兩座園子、幾條灌木道,竟是天與壤的差彆。

破敗的庭院,伺候的小太監隻有福順,沒有宮婢,沒有修剪齊整的花林,沒有假山涼亭,隻有太陽烘烤大地的味道。

這裡空曠且蕭瑟,寥寥數座宮殿,很冷清。

院子的東邊有籬笆,種著各種不名貴,但能吃的花草果蔬。還有被拆了一半的戲台,破蓬垂布,燒火做飯的地方也是斷牆殘瓦。

褚衛憐隻潦草掃了眼,便問福順:“你家殿下呢?”

不速之客,還是貴客,這是福順萬萬想不到的人!

他忙拋了掃把,跪下磕頭:“褚娘子!娘子大安!”

福順的臉朝後看:“殿下他......還在屋裡。”

對於夏侯尉,厭惡是本能。

有時候禇衛憐躲他還來不及,今日為了尋真相,迫不得已找上門,她也很難客氣:“你讓他出來吧。”

“是,是……”

她的聲音好聽,卻很冷淡。

福順聽得出好壞,也猜到從不登門的人這會兒找來,大概沒好事。

但他隻是最下等的小太監,褚娘子又是宮中貴客,她的吩咐,沒人敢不聽。

忤逆了她就是忤逆太後。

於是福順躑躅著進屋找夏侯尉。

很快,夏侯尉出來。

庭院風吹過,拂開了她鬢邊的青絲,吹得珠玉叮叮響。

夏侯尉很久沒聽到這樣清脆的珠玉聲,放眼望去,她就立在那兒,披帛隨風,裙紗翩翩。夏侯尉望著,竟似愣了瞬,才回過神。

他走上前,甚至還沒開口,禇衛憐已經先問了:“三殿下,你第一次見我,是在什麼時候?”

夏侯尉被問得莫名其妙。

雖然她並未做什麼,他卻能察覺出她來者不善。

來者不善......

冷宮裡來者不善的很多,小至太監宮婢,大至誰家的宗親世子。她或許也看不起他,也是來踐踏他的,就如這宮裡千千萬萬的人一樣。

即便如此,夏侯尉還是答了:“在荷花池邊,那是你入宮的第一天。”

禇衛憐入宮並沒多久。

入宮第一天,他才知道她嗎?

可是她知道他,卻是在夢裡,在還不認識他的時候。

禇衛憐很想知道,夏侯尉是否也跟她做一樣的夢?

抑或是,早就認識她了,作法令她噩夢纏身呢?

於是褚衛憐眯起眼:“你說謊,你說的不是實話。”

她的目光筆直又犀利,掃視他。

夏侯尉緊接著笑了,“你竟能看得出來,的確不是實話。”

果然有鬼……

褚衛憐握緊袖子,死死看他。

他則看向遠處的天,平靜地道:“第一次見你,其實是去年這個時候,褚家在城郊布粥。”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表姐。”

他望過來,露出清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