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1 / 1)

褚衛憐當然不會做手腳。

即便她不想和夏侯尉成婚,也不至於在今天逃婚,她才不是會自尋死路的人。

褚衛憐微微仰麵,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今日他同樣一身婚服,拾掇得比任何時候還要仔細,赤金緙絲的圓領袍,係革帶,鬢邊簪花,細斜狹長的眼眸,略微含笑的唇。

褚衛憐打量他的同時,他同樣也在打量她,“你自是願意和我成婚的吧,眠眠?”

願意個鬼,褚衛憐都無語了。

有時候她不知道夏侯尉是怎麼想的,要是她願意,他何至於千防萬防,防她動手腳?看來他自己心裡都不信,還非得從彆人嘴裡聽見那句“願意”,可笑至極。

褚衛憐懶得和他對著乾,人家是皇帝,和皇帝作對她就準沒好果子吃。

萬一遇上夏侯尉心情不好,連他們褚家也要跟著遭殃。

於是無語過後,褚衛憐乖巧點頭。

夏侯尉心情變好了,又按住她兩頰的笑窩:“眠眠,你笑一個。”

褚衛憐聽話地笑。

夏侯尉心情大好,繼續牽住她的手往前走。

“你不是喜歡外麵的衣裳麼?待璧合宮落成,朕再選幾位繡娘進來,讓她們住在那兒給你繡。”

“對了,庭院還要造花圃涼台,再打個秋千。快要冬天了,我們可以在壁合宮圍爐賞雪......”

說到後麵,夏侯尉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變成了低喃。

壁合宮,褚衛憐哦了聲,壁合宮啊。

這是夏侯尉一個月前讓人開始建的宮苑,他自己喜歡大金大銀,也估量這世間沒有女人不喜歡金銀,於是就建了璧合宮。說是等建成,就安排匠人鍛金,給她造首飾,要堆滿全天下最貴最精、最好看的簪釵。

這就是金屋,褚衛憐想一想隻覺好笑。

過慣了苦日子,乍然富貴的人都如此,俗到底了,以為金銀就是全天下最好的,抓住了不敢放過一絲一縷。

立後大典開始了。

夏侯尉牽她的手登石階。

高高的石階是通天路,一直延向聖和殿。

不,這不是牽,而是拉、抓著她的手往前走,往上爬。直到登至最頂,接受群臣朝拜。禮炮完畢,宦官宣旨,二人步入聖和殿,登高台。

所有的禮節很莊重,卻也如匆匆浮影掠過眼前。

等到大典結束,還需要祭神靈,大婚才算告段落。

頭頂的鳳冠很重,褚衛憐脖子都累麻了,隻盼能趕緊結束。

祭神靈的地方就在新建的壁合宮。

其實以前祭神也不在壁合,是夏侯尉硬挪過去的。壁合宮雖還未落成,但壁合祺祥殿已經建好。

就在大隊伍要前往時,太監李福順匆匆趕來。

李福順大汗漓淋,貼近夏侯尉低聲急道:“陛下!璧合宮去不成了!璧合宮走水了,祺祥殿、神像都被燒了!”

夏侯尉臉色忽變,竟是刹那石僵。

他渾身微發抖,雙目失焦,好一會兒突然回頭看褚衛憐。

褚衛憐原本還吃驚,這下被瞪得心驚肉跳。他的目光犀利又深邃,甚至帶著懷疑的審視,最後化為悲憤。

夏侯尉閉了閉眸,沉寂少許,突然睜眼與福順道:“再去找神像,換個祭神的地方!”

“陛、陛下......”

福順撲通跪地,簡直要兩淚橫灑了!

這是為難他啊!

神像哪有那麼好找,大齊自開國來,曆代帝後大婚祭祀的神靈隻有那對和合二仙!

且大齊皇室造的神像,擺勢也與凡間不同,今日要祭神靈的除了肱股之臣,還有不少宗親,若是隨隨便便找個,他們一眼就能認出。宗室極重視祭祀,皇帝自然沒人敢指責,能被說的隻有他這個倒黴太監,拿假像魚目混珠。

李福順不由著急起來:“陛下三思啊,不如將祭靈再延一延,待神像再造……”

李福順的提議,褚衛憐也覺得可行。反正大典都完了,不差祭靈這會兒。

不過璧合宮這時候被燒……也就寓意著不祥,不用猜也知道,大臣和宗親必會拿此事做文章。

但......這些都不乾禇衛憐的事,不管封後成或不成,她都無所謂。

新帝本就是篡位登基,奪位不正。即位後雷厲風行,又大改製度,抄家殺了很多人,朝廷上下多得是人暗暗恨他,璧合宮指不定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燒的。

褚衛憐正抱著看戲心態,夏侯尉突然又回頭瞪她。

褚衛憐覺得莫名其妙,再一下,她倏地回味出來他的眼神——他懷疑是她燒了璧合宮!

天大良心!天大冤屈!

如果不是還在聖和殿裡,如果不是還有諸臣在場,褚衛憐必要擼袖子與他好好說道的。

福順的提議,夏侯尉堅決不肯。他冷漠要求:“封鎖消息,彆走漏風聲了。你立馬去尋神像代替,尋到了挪吉祥殿,今日朕必要祭靈。”

說完,夏侯尉拽上了她的手。緊緊握住,往吉祥殿走。

夏侯尉一意孤行的結果就是,當宗親與大臣看著福順勉強找來的“和合二仙”,都麵麵相覷。

有幾個敢直諫的清貴宗室質疑,夏侯尉與之僵持。

不久後,有人暗地煽風點火,“神像被火燒”的小道消息在人群中傳開。漸漸的,人人交頭齧耳,望著那假神像連連搖頭,唏噓低歎。

“失火……聽說是失火了?”

“剛建的壁合宮就失火……神像還被火燒……是天災還是人禍呢……”

“好端端怎會失火?唉,莫非神靈降怒了?這可是大大的不祥……”

祭台邊,底下群臣小聲議論,卻沒人敢當皇帝的麵說不祥。

他們都在議論,倒顯得夏侯尉拜這假像十分可笑。

可他還是拉著褚衛憐拜完了,目不斜視,仿佛自己拜的就是真神靈。

祭靈告落,今日的所有都結束了。

回到大紅婚房,夏侯尉坐到她身邊問:“壁合宮是你安排人燒的?”

“眠眠,我說過沒有,你不能動手腳。”

他接著望來,雙目睥睨,語含威脅。

褚衛憐立馬辯解:“不是我,這回真不是我!你還不了解我嗎,我怎會給自己找麻煩!”

夏侯尉挪開眼,冷笑:“眠眠,我了解你啊,彆以為我不知曉,你根本就不願嫁我。”

“你厭惡我,你想破壞我們的大婚。所以你要燒了璧合,燒了神像......”

夏侯尉低喃著,突然笑出來。

褚衛憐盯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好笑又生氣。

她也坐不住了,站起來,來回的走。先是想皇帝會給她什麼處決,再是想到了被燒的壁合宮。

一疊疊喜果小山堆,擺在紅桌台。旁邊兩盞漆鳳燭台明火搖曳,映出她眉間淡淡的愁緒。

褚衛憐肚子餓了,剝開喜果吃。

邊吃邊想,突然覺出一絲不對——如果是恨皇帝之人,他們想殺的是皇帝,為何要來破壞她此次大婚呢?

燒了壁合宮,又燒不到皇帝身上,皇帝不會死。

而且能火縱壁合宮,必然是宮裡的人。

那麼,是誰要燒壁合宮呢?

就在褚衛憐百思不得其解時,殿外忽然傳來聲音:“娘娘,長壽麵到了。”

宮裡有喜慶日子吃長壽麵的禮節,寓意長長久久,綿延安康。這麵送來得正好,她正好還餓。

褚衛憐示意妙兒,妙兒去開門。

門乍開,西窗也悄悄開出一條縫。

彼時冷風進屋,暗香浮動,殿內的燭燈悉數撲滅。

褚衛憐驚愣,待要放下果殼起身,突然劈頭迎來一道光——短刀的寒光!

鋒利淩厲,直刺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