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纓與任氏走得親近,府中上下都覺著吃驚,卻惹得曹丕不喜,並勸告她少與任霜往來。崔纓表麵答應,背地裡,仍然與性情相合的任霜以姐妹相稱。並約定,初七及下九,姑嫂相嬉戲。可即便如此,任霜還是覺得每日的生活很枯燥,每日隻對著花鳥魚蟲,除了刺繡紡織,還是紡織刺繡。
在任霜閨室,崔纓意外發現她的繡工很好,比甄妤的還要精湛。
“阿姊,這些都是你自己繡的嗎?真的好好啊!”
聽了小崔纓的誇捧,任霜像個青澀的少女一般,頗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並不知道,她這些年總待在房中刺繡,從白天繡到黑夜,繡工技藝已經爐火純青,府中上下,已無人能與她匹敵,縱是鄴城最好的繡娘,怕也會對著她繡出如山高的錦緞驚歎不已,自愧弗如。
“真的嗎?我以前……繡得並不好。”
“那是後來拜了名師的緣故麼?”
“不,隻因你二哥常年出入軍旅,衣衫總是破爛,我便學起了女紅。跟你一樣在女兒時,我的女紅可是糟糕得很。”
“……”
崔纓暗暗歎息,下定決心要幫助任霜把她的日子過得快樂起來。
在崔纓的建議下,任霜用自己積攢的首飾珠玉,在鄴城開了間繡坊,出售綢緞的同時,招攬城中繡娘,親自傳授繡技。繡花樣多了,買布匹量體裁衣的人也多了,任霜聽從了崔纓出的主意,乾脆讓木匠雕出木刻人體模型,擺在繡坊門口,以成衣出售。
任霜是有設計天份的,她不但會設計各種錦緞花樣,還會融會貫通,把譙沛、汝潁、青兗、江淮、荊襄等各地域的特色服裝都作為借鑒,設計出具有燕趙風格的新潮服飾,上裳下衣都不重樣,讓崔纓看得眼花繚亂,不得不敬服這位從小出身尊貴、見多識廣的女子。
繡坊開業不久,任霜多年積攢的繡樣就被哄搶而空。儘管府中多位姨娘對任氏自降身份去從事商販之事頗有微詞,但卞夫人卻對此盛讚,認為任霜是勤儉持家,是不奢靡浪費的賢惠良妻,並鼓勵其他女眷平日繡出的花樣,都拿去繡坊擺放。
如此一來,司空府嫡長兒媳開繡坊的名氣,越來越大,繡坊的生意也越來越好,紡織越做越大,任霜本家的親戚也紛紛來鄴城幫忙。有了親戚照拂,任霜氣色越來越好,不菲的收入,也讓任霜在府裡說話越來越有底氣。
悶熱的夏天很快便過去。
蔡琰也辭彆了卞夫人,還歸本家去。於是巳時又成了無聊發慌的時段,從前向蔡琰學的隸書,轉眼便被崔纓丟在一旁,開始白日偷閒做夢,補回早起練劍的覺。
午來幽夢忽還鄉。
夢中人影是她,於夢中做夢之人也是她,她時時覺得傍晚醒來的她,不是真切的她,卻道不出任何理由反駁現實自我。
夢醒之後,胸臆間的不平之氣,像是一塊堅石橫亙心頭。崔纓常夢見不想夢見的往事和人,可夢醒後,什麼都不記得,隻有悲傷的情緒還在心中徘徊,久久不能離去。
獨住小院,雖擁有了以往沒有的寧靜,卻多了許多分寂寞和無聊。白日除了上學時段能在東閣見著曹植,一般都不能在朱華館見著他的人影。可這日不同,當崔纓翻牆躍進隔壁朱華館裡,踮腳悄悄靠近曹植書閣,從窗口探入腦袋時,卻看見曹植正端坐在案前,操持翰羽。
曹植被她嚇了一大跳。
崔纓笑嘻嘻地翻窗入室,俯身去瞅他所做何事。隻見他臨著一幅古畫描摹,畫中人廣額闊麵,細眼長髯,重瞳分明,若有王霸之氣。
崔纓指著畫中人,激動道:“重瞳,我認得!是西楚霸王項羽!”
“笨,這是虞舜。”
“那麼這……一定是襆頭嘍?”崔纓指著他頭頂所戴之物道。
“什麼襆頭?幘巾麼?幘巾漢時方有,這不過是先秦時一類頭巾罷了。”
“舜帝乃一國之君,怎會戴這麼土的頭巾?”崔纓仍不服氣。
“我臨摹的受禪前的虞舜,不可麼?”曹植挑眉。
崔纓撇撇嘴,坐下席,賭氣道:“炎炎天日,你倒好生興致,有古畫可描,哪像我,什麼都隻覺無趣,什麼隸書章草技藝都不能入眼上心了。”
曹植執筆搠了搠她的額頭,哂笑道:“儘會找理由狡辯!分明是你自身惰慢,仗著有些書藝天分,不肯精益求精,數月便輟學而止,似此這般,世間有何技藝是能得長久滋味的?你也不怕父親凱旋後查你學業,屆時若受罰了,可莫要向我們求情。”
崔纓輕哼一聲,不以為然。
曹植搖搖頭,笑著繼續挽袖描畫,邊摹邊感慨:“凡人之資,天生駑鈍,凡學藝必求名師,畫藝雖不足與文章相比,亦可登大雅之堂,觀畫中人物,可有無上玄妙之處也……吾誠盼將來能逢某君,傳我窺畫鑒德之術,授我揮灑翰墨之功……”
曹植的詩情畫意,崔纓並不曾放在心上,反倒是一旁竹簍裡的摹像原本,吸引了她的興趣。摸著那些輕薄如蟬翼的畫紙,欣賞著一張又一張古今賢聖人像,崔纓計從心起。
“喂,幫我小忙唄?”
“什麼忙?”
“嘻嘻,借你大名一用。”
崔纓神秘地笑著,從蒲席上騰躍而起,兀自取來紙墨,在旁桌上畫起畫來,暗自竊笑道:
在二十一世紀,我好歹也算半個二次元文藝女青,磕過的紙片人不計其數,雖非專業畫手,到底還是靜心描摹過不少卡通圖像的。他曹植尚且能臨摹古畫消遣,我一個看多了動漫動畫片的現代人還比不上他嗎?
秦時明月、不良人、龍族、啞舍、火鳳燎原、九九八十一、鎮魂街、火影、海賊王、遊戲王、浪客劍心、鬼滅之刃,洛洛、問天、天羽、虹貓、佐助、鳴人……一係列前世熒幕裡精彩的形象在崔纓腦中掠過。她攤開紙墨,挑了支細短的狼毫小筆開始“作畫”。
書房顏料單調,崔纓便打著曹植的旗號,去後廚問管事嬤嬤索要蓼藍、梔子、薑黃、艾草、紅花等,零碎得了些植物製成的染料,奈何工序繁瑣總不太快意,於是她直接傾了妝台的胭脂水粉,灌水倒進大大小小的漆碗之中。
府中年紀尚幼的弟弟妹妹們那麼多,總會有人喜歡這些稀奇的玩意吧?崔纓暗暗笑得合不攏嘴,樂在其中。海綿寶寶、哆啦A夢、小豬佩奇、米老鼠、唐老鴨的圖樣倒是輕而易舉,隻是鎧甲金剛、奧特曼、超人之類的可就令她左支右絀?了。
任氏繡坊的幾個繡娘,聽了崔纓的吩咐,按著她給的圖樣用葛麻縫成布偶,內充絲絮、柳絮、木棉以及舊衣碎布。
製成後,崔纓帶著布偶和原圖彩樣,一一登門造訪,分給了司空府各房公子姑娘們。曹節最喜歡暖暖的泰迪小熊,秦淳則最愛漂亮的美羊羊,至於二姐曹憲,為了感謝上回笄禮她作讚者,崔纓特意在絹布上畫了兩幅現代動漫少女像贈予她。其餘小妹妹如華兒、貞兒、姝兒、禮兒,或在垂髫,或在始齔,崔纓都送了些小動物的布偶。
那些縫補的玩具工藝,並不十分完善,因而有人歡喜,有人視若蔽履。
當聽聞那些布偶皆以舊衣製成,且喚作什麼“犬夜叉”“史萊迪”“加菲貓”時,何晏隻冷冷地笑,公子矩更是嫌棄地將那隻中華田園犬抱枕扔到階下。
何晏罵道:“妹妹不習女學,隻會做些下人的活計,誰要這破舊衣裳製成之物?你近來深討大夫人的歡喜,便得意起來,送來什麼貓兒狗兒的,莫不是拿我們消遣,蓄意羞辱?”
說罷,他們“砰”的一聲,便將院門關上。
看著地上滿是灰塵的玩偶,崔纓起初確實有些失落,可一邊拍去玩偶上的灰塵,一邊往回走時,自己也“撲哧”一聲笑出。
她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十分要緊的事——人際關係,同府中諸兄弟姊妹的關係。
入府數月來,與曹家人多有往來,但不足以令她在曹家博取良好的聲名。要想真正有立足之地,必須多花心思經營。而不論什麼年代,小孩兒玩鬨的天性都是相似的。崔纓就不信,憑借後世的玩意,還不能將這一群小鬼打發得服服帖帖。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崔纓開始絞儘腦汁,窮儘想象力,將後世可以複製的玩具一一嘗試製作。
動物布偶已經收獲大片好評,為了增添新意,崔纓開始親自動手繡製人偶娃娃。
二十一世紀的女孩兒們,童年基本都有洋娃娃陪伴,崔纓想,淑靜的古代小丫頭們,也一樣會對洋娃娃動心的。
她親手縫製了三個樹樁大小的人形布偶,繡了三天才近完工。正是這第三日,崔纓坐在地板上,預備給布偶描眼,完成最後一步。
房門忽被推開,匆匆跑進一人,是秦淳。她神色慌張,捧著一堆折紙玩具問崔纓:“阿姊,這些可是你送與節兒的紙紮?”
崔纓怔了怔,起身打哈欠應道:“什麼‘紙紮’?那是千紙鶴和紙蛙,是我昨日折與節兒玩的。”
“阿姊,你差點闖大禍啦!”秦淳緊張得流汗,回顧門外,壓低聲音,“殉葬之製,自古有之,阿姊你讀了如此多書,竟連這也不知麼?始有人殉,後生木俑、陶俑,有漢以來,書紙普及,世人多仿獸禽、器皿以製紙紮,安放於逝者墓穴之中,以供死者太陰享用……”
“可那些隻是紙鶴而已……”
“管你是鶴是蛙,都不能出現在司空府裡啊。好阿姊,你說說看,若你做的紙紮,被大夫人瞧見了,可知會生出怎樣的事端?節兒方才,正要帶去西院尋其他姊妹玩耍,幸而被我撞見了,我便編了個由頭將這些東西拿回……”
秦淳激動地說到一半,忽然瞥見一地的玩偶,她握來長燈一照,大驚失色。
“阿姊!……這些!這些都是你縫的?”
崔纓被秦淳的反應嚇著了:“這叫布娃娃……我正要分給諸位姊妹們,怎麼了?”
秦淳掩袖撫額,險些跌倒,她厲聲道:
“崔姊姊,你糊塗!簡直大逆不道!自漢武以來,我朝尤忌巫蠱之術,世家查出巫蠱,輕則趕出家門,重則杖斃。你怎麼敢在公府裡製這些人偶的啊?若被有心寫上生辰八字,阿姊,你縱然有十張嘴,也說不清啊!”
崔纓從未見秦淳如此失態的模樣,聽明白她的話後,崔纓心臟突突直跳,徑直跌坐於地,呆滯地呢喃:“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我不過是想弄些好玩的給姊妹們取樂的……”
崔纓在危機時刻慌了神,秦淳卻冷靜下來,她迅速轉身關門,果斷將地上人偶與碎布都拾進空簍,一把抓過剪刀,將人偶一一剪壞。
“阿姊,還愣著做什麼,快過來幫忙啊!”
崔纓淒然無言,隻得拔了懷間匕首,跪坐於前,親手將利刃插進一個個小人的身軀,挑開他們的衣服,劃破他們的臉龐。他們都是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那一刀刀下去,全紮在了崔纓心裡,剛描上的笑臉,墨跡未乾,她分明見著,那三個小孩兒還衝著她笑……一時間,崔纓懊悔不已,內疚自責,哽咽失聲,隻覺得自己做了天底下最惡毒、最愚蠢、最違心的事。
秦淳動作敏捷,早將人偶與折紙扯了個粉碎,見崔纓不住地抹淚,她長歎一氣,從身後緊緊抱住崔纓。此時此刻,她反而更像是個姐姐。
“阿姊,你說你愛讀史,卻為何忘卻了武帝時的巫蠱之禍?那可是牽連數十萬眾的案子啊……淳兒是知阿姊清白的人,可日後若是再有相似之舉,所遇之人可未必知阿姊為人。”
是啊,讀了那麼多書,都讀哪裡去了?曹植說她愚笨是有依據的,是真的很不成熟,很天真。自以為掌握了這個時代的背景,便足夠保命,一回頭,卻發現,自己怎麼也學不會這兒的“規矩”。不管怎樣提心吊膽,總會有她預料不及的事情。她的“善意”,她的“仁心”,在名法麵前一文不值、一擊即潰。
崔纓拭乾淚,垂著頭對秦淳道:“淳兒,謝謝你……阿姊一時糊塗,以後定會再謹慎些的……”
“那阿姊,打算如何處置這些廢紙碎布?事情雖過去了,依舊是不能掉以輕心的,須隱蔽地銷毀,莫教任何人看見。”
崔纓呆呆地盯著秦淳,心想:她是經曆了多少,才會如此敏感和警惕——她真的比我聰明許多,真的比我更適合當曹操的養女。
“我已經想到一個萬全之策了。”
“好,阿姊,你一個人冷靜一下吧。”
秦純不再多言,幫她收拾了一下雜亂的裡屋便出去了。
崔纓一個人拿著剪刀,將簍裡的一堆碎布、絲絮、木棉又仔細剪了一回。這次不再難過,隻利落地剪完。然後連同撕碎的折紙,一同倒進後院玉蘭樹下的石缸中搗爛,還雜了些中庭掉落的的樹皮、廢棄的麻繩。又用托盤裝了,拿灶上煮爛,再移至水格中用篾席撈漿,把重石壓著的紙膜放到日下曬過後,還拿去了爐火邊烘乾。
最終,一小遝自製的原紙終於成形。
崔纓長籲一氣,也顧不得一臉炭灰,暗想總算徹底解決了一樁大麻煩。
正當她心有餘悸,低頭在□□收拾“作案工具”時,忽然被一顆乾棗砸中腦袋。
崔纓一個激靈抬頭,隻見身後高牆上,曹植正翹著腿,很不安分地坐著。
他看戲似的笑道: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孔氏誠不我欺。”
崔纓不知為何,若是從前聽見這樣譏諷,定會惱他,但這回劫後重逢,卻似如沐春風,心情反倒舒暢不少,一掃布偶事之陰霾。
她抿嘴微笑,大聲喊道:
“喂!牆上那廝,你可坐穩了,仔細摔下來,掉進蓮池哩!”
曹植愜意地吃著乾棗,也不應答,隻不懷好意地笑著,遙遙地晃了晃手。
崔纓伸手遮陽,眯起眼睛望去——竟然發現曹植手中拎著一隻千紙鶴!看來她在□□的一係列行為都被他看見了。
“你是從節兒那裡順來的麼?”
崔纓也不慌,隻模仿起小曹節的語氣笑道:“子建哥哥,下來罷,快將紙鶴還給我吧。”
“現在知曉喚阿兄啦?”
於是崔纓雙手叉腰,就這麼乾等著,曹植也坐在牆頭,繼續吃他的棗,依舊傲慢地俯視。他今日穿了一身深藍色的便裝,整個人看起來俠氣了不少。
快入秋了,玉蘭樹葉早已凋零,清風徐來,帶來些許涼爽秋意,也吹來曹植佩身香囊中好聞的迷迭香味。崔纓仰麵與他對峙良久,倏忽間迷亂了眼睛,不知不覺便走了神。
“君坐高牆,威風凜凜,可是對我有何不滿,欲來挑釁乎?”崔纓抱臂倚靠在舊牆,開始跟曹植唱戲文似的辯論。
“誒——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本公子坐牆頭,可比你好些哦。”
曹植頓了頓,從牆頭站起,笑道:
“蕙蘭院前庭雖美,□□卻荒蕪甚久了。還是早些將你身後那麵破牆拆了罷,免得牆塌了把人砸了。“
崔纓回眸,瞥了幾眼身後綠痕斑斑的頹牆,莞爾一笑:“此牆雖壞,然青苔遍生,我滿庭綠植,莫不附纏其身而活,美景如斯,頗有生趣,一時說拆便毀,我可舍不得。”
曹植聽罷,爽朗大笑,俯身便將紙鶴往下遞來。等崔纓欣然去取時,他卻又將紙鶴高高舉起:
“我隻問一個,便物歸原主。阿纓作此物,竟有何用?”
崔纓坦然答道:“此物名為千紙鶴,乃寄寓嘉願之物,既可祈願病者早愈,又可替春閨思婦贈遠行征夫,代他鄉異客放諸懷抱。”
“玄乎其實,不知所雲。”
“哎呀,就是我想送給弟弟妹妹們的小玩意兒啦!你知道嗎,一天折一隻紙鶴,隻要堅持一千日,就可以給思念的人帶來幸福哦。”
“阿纓從不敢騙我,這回我便信你。隻是日後不要再做了,你是真不知亂世紙價昂貴,平民百姓家哪裡有這種珍物!父親與母親一貫節儉無奢,幸而今日你將廢紙再造,否則,我定然要揪你去母親那裡伏罪去。”
曹植說罷,輕輕鬆手,崔纓伸手接住紙鶴,塞進袖口。
她知道曹植這話隻是善意提醒,並非真有告狀之心。於是嘴角微揚,也一個翻身攀上了牆頭,在他身側安然坐下。
“看來二哥教你的武藝確實不錯。”
“你個登徒浪蕩子,快老實交代,衣兜裡的乾棗,從何而來?”
“喏——不是你院裡的麼?”
“不可能,天涼入秋,哪裡還有棗子?”
“哈哈,就不能是搬來這裡之前,我摘來儲藏的嗎?說你傻還不信,這棵百年棗樹,在府中一直很有名,結下的果子啊,那是又大又紅!”
聽曹植描述,崔纓仿佛看見結滿青實的棗樹,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而今棗樹葉已枯黃,樹下陰涼,石案上又都落滿了半青半黃的葉子。崔纓喜上眉梢,頓生靈感,反手翻身,立在高牆之上,隻輕盈地踮腳跳過牆頭,便躍上棗樹。
曹植也拍了拍灰塵,跟著她踩過牆頭,繞到前院。
天生我材必有用!崔纓笑著坐在粗壯的棗樹乾上,已經打定今後的主意。
低頭一看,曹植已經跳下牆頭,俯身去看樹底下那口老井。崔纓壞笑著探臂搖樹,刹那間,許多棗葉都往他身上落去。
曹植抬手擋住腦袋,突然嚴肅起來:“噓,快下來。”
崔纓見他對那口老井突然起了興趣,像見了寶貝似的,便疑惑地從樹上爬下,跳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往井裡看。
井水異常渾濁,像極了江水,倒映著井口邊兩個少年男女青澀且好奇的臉龐。
“一口破井,有啥好看的?”
曹植作沉思狀,納罕道:“快入深秋了,全府的井都快枯了,可為何,偏你這院子裡的老井卻盈滿了地水呢?莫不是裡頭堵塞了什麼東西?”
崔纓踮起腳,壞笑著拍了拍他的頭,調侃道:“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啦嘛!”
曹植撓了撓頭,仰麵看了看一樹的棗葉,仍舊自言自語:“怪哉,適才分明有棗子掉落井中,怎麼一會兒就不見了?”
崔纓捂著嘴,隻管湊前笑:“嘻嘻,說不定——井裡藏有——水鬼哦——”
“荒謬!天地之大,何來鬼魅?”曹植正色罷,給了個蔑視的小眼神,“依我之見,這井中定是藏了具屍身,不然,水位何故高漲?又怎會如此渾濁?”
崔纓聞言變色,立刻鬆開了搭在井邊的手:“你彆嚇我,我這院子本就是當年留下的……不會……真有袁家的人,死在裡麵了吧?”
曹植環抱雙臂,幸災樂禍:“那可說不準哦。”
“我才不信呢——”
崔纓推搡著曹植,和他嬉笑著離開了古井。
一陣涼風吹過,身後傳來簌簌的棗樹葉聲,還有古怪的像是來自深海的呼喚,崔纓回頭望了望,望見樹梢枯黃,望見天邊雲浮,又望了幾眼寂靜的古井,到底沒想太多,扭頭笑著跟曹植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