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天不亮,侯府側門從裡邊被人悄悄拉開。
從門裡走出來一個半張臉被燙得皺巴巴的矮男人,“他”左顧右盼一番,見街道無人,便迅速大步離開。
侯府後院,夫人仰頭望天,真切聽見側門被人關上的聲音,她才鬆了口氣。
管家站於身側,心中萬分忐忑不安,疊放在身前的兩隻手不停地反複搓來搓去,“薑姑娘真是不怕死。”
夫人望著院中孤獨凋零的枯枝,“事到如今,怕便不去做了嗎?”
她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薑恩生確實是她有史以來見過的最勇敢最機靈最敢放手去博的小姑娘。
若她年輕時能有這丫頭的半分之一,或許一切都與現在不同。
管家眉心卻一片躊躇,“可若被熟悉的人撞上,一眼便可察覺出薑姑娘臉上那番模樣是出自夫人手筆,眼下夫人為了幫薑姑娘,是徹底打算跳進這趟渾水了?”
他們夫人本就不受楚家人待見,尤其上回府上辦白事,將軍專門跑一趟來,非但沒有安慰自家妹妹,反倒處心積慮挖苦一番。再加上他們侯爺在外頭跟那外室辦的醜事,夫人聽聞也隻是一笑處之,不哭不鬨安靜接受。
自己本就倒了孤立無援的地步,結果現在非但沒想著跑,卻還要故意立於危牆之下。
管家歎了口氣。
夫人瞥了他一眼,抬腳就要踹他。
管家眼疾手快往邊上挪了幾步,剛好躲開那一腳。
侯夫人指著管家,“你若實在忍不住,就自個兒找個犄角旮旯去歎氣,莫再在我耳根子邊上發出這種沒鬥誌的音。”
管家立馬捂住自己的嘴,一個勁的搖頭,表示自己再也不歎息了。
薑恩生走在街上。
剛開始她還有些不適應,時不時還伸手摸摸臉,不過夫人的手藝的確好,除了有些不適應臉部外麵黏著一層皺巴巴的皮外,貼合感倒是沒有任何異樣,逐漸的,她也就適應了。
天色大亮,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薑恩生路過衙門時,發現吳山拎著草藥包,腳步匆匆地從外麵趕回衙門。
她目光緊緊跟著那抹身影,腳步竟不自覺走到了衙門,正要登台階時,卻被守在外麵的差役攔住並驅趕著離開。
衙門裡。
有人軟磨硬泡攔著馬橋,不許他進餘大人屋子,氣得馬橋抄起院裡的掃把胡亂揮動,“你們一個個什麼意思?”
站在最角落的林文忠平靜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
馬橋實在沒法子,隻能扔掉東西,衝他們放狠話道:“你們等著!我倒要看看,是否聖上來了你們也是如此這幅野蠻架勢!”
待馬橋離開院子,林文忠立即跟上。
林文忠勸道:“你何必與他們計較?”
馬橋瞪了他一眼,“林文忠,先前你遭受不公,隻會一味忍著,怎麼現在碰上我們餘大人,就要與那幫無恥之徒同流合汙了?”
“你這把‘欺軟怕硬’,當真是玩的順溜!”馬橋冷冷道。
林文忠立馬反駁:“我沒有!”
“沒有?”馬橋拂袖離去:“那便就是窩囊!”
薑恩生一步三回頭,緊緊掐著手心,才勉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眼下這個時辰,正是醉春樓安安靜靜的時候,夜裡接客的姑娘大多都趁著這段時辰補眠,薑恩生再次來到樓後方的樹下,卻發現最靠近窗戶的那根粗樹枝被鋸斷了,主樹乾距離三樓的窗子太遠,她沒辦法跳進去,而且就算能跳進去,可也不確定那間屋子現在住著誰。
薑恩生雙手背後,指尖卻不小心碰到牆。
她順著牆一路看到牆角下。
不知道醉春樓有沒有狗洞。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腳步輕緩地繞到馬廄那堵牆邊。
她隱隱記得,馬廄那邊比較偏,距離夥房也有段距離,平常也沒多少人去…
醉春樓__
紅菱輾轉難眠,總感覺屋裡鬨耗子,窸窸窣窣搗鼓得她完全睡不著,再回頭,榻上肥豬般得臭男人鼾聲如雷。
紅菱抓起衣杆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打算先自個兒找找,看能不能把鬨人的耗子抓住。
她隨手抄起撣子,半趴在地上往櫃子下麵照,地麵上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於是又拎著撣子去另一頭。
她房東牆壁與旁邊的房子相差間隙很窄,頂多半人寬,南邊挨著她房間的湫橙的房間,就跟隔壁的牆緊緊貼合起來,她房間北邊後方是一片空地,空地再後邊是馬廄,因為一旦打開窗子,馬廄那邊的味就飄了過來,所以前幾年她生意冷清,這間沒人選的房間就丟給了她。
從住在這裡開始,她的生意就越來越差,還是前段時間妙妙來了,來醉春樓裡的人幾乎是平常的兩倍還多一些,逐漸的,她也能撿點人做生意。
想起那個妙妙,紅菱就氣不打一處來。
原想著掏心掏肺拿她當好友,誰知她竟是冒充的假貨。
每每想到這些,她就夜不能寐,生怕金姨知道是她向妙妙透露的風聲,這些天也是兢兢戰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紅菱突然覺得屋子裡悶得慌,想要開窗透透氣,可又有些猶豫,她回頭看了眼正熟睡的男人。
忽然,窗子外麵又傳來一陣熟悉窸窣聲。
她眼睛一亮,低聲道:“好家夥,合著是外麵的老鼠鬨得姑娘我睡不——”
紅菱一把推開窗戶,低頭就對上一張燒傷的醜臉。
薑恩生兩腳死死蹬著牆壁,一手扒著窗沿,一手抵著身後的牆,對上紅菱氣急敗壞的小臉,薑恩生又驚又喜:“紅菱?”
紅菱舉在半空的撣子說罷就要落在薑恩生頭上,“你——?”
薑恩生偏頭,腳底一鬆差點掉下去。
紅菱眼疾手快一把撈緊薑恩生手腕。
薑恩生嘿嘿一笑,“你真好,紅菱。”
紅菱擰著眉頭,“你臉怎麼回事?”
麵前那張臉實在難以入眼,紅菱隻覺得胸口一陣反胃惡心。
“凍死了!”床上的男人忽然回頭看過來,“大冬天你開什麼窗,想凍死老子啊?”
紅菱轉身背對著薑恩生,右手還伸在窗外,笑盈盈對男人道:“屋裡的酒氣太重,我透透氣,老爺您好睡得疼踏實些。”
“趕緊關上!老子就愛聞這味!”
不一會兒,男人的鼾聲再次響起。
紅菱急忙轉身,一把撒開薑恩生的手,作勢就要關窗。
薑恩生眼疾手快攔住她,“紅菱,你想不想離開醉春樓?”
紅菱以為自己聽差了,“什麼?”
“我是官府的人,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最初我冒名頂替錦繡城的妙妙確為查案,若非你告知,我也不可能知道夥房有鬼。”薑恩生堅定道:“如果你想離開,我可以幫你贖身,往後離這醉春樓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不用!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平白無故遭受一頓又一頓的打罵。”
紅菱氣衝衝關上窗戶。
薑恩生咬緊牙關,低頭看向身下的三五米深的高度。
晌午剛過,餘懷之就醒了。
他望著頭頂,作勢要撐床起身,胳膊用力之際才發現自己根本使不上半點力氣。
餘懷之又重新試了一遍,還是不行。
不光如此,綁在肩膀及胸膛的白色紗布,瞬間侵出一片鮮血,他額頭立馬冒出一層濃密汗珠。
無奈他隻能躺著,目光一點點略過房間裡的每寸,卻不見屋中有一人。
他剛想開口說丫頭沒良心,接著便又昏了過去。
薑恩生在街上碰見馬橋快馬加鞭不知要去哪裡,她想跟上,轉頭找馬的功夫,人便不見了蹤跡。
先前醉春樓現殺的牛,除送往長天樓外,還有幾戶員外府上的管家來取過,薑恩生抬頭看了眼天,太陽已經漸漸朝西邊移了些。
街上人來人往,嘈雜聲叫賣聲,都擾不進她心頭。
若實在沒有頭緒,莫要焦急,一點點從頭再來便是。
爹曾經這樣跟她說過。
夜深露重,腳底積雪成冰,薑恩生一路摔倒起來,起來再摔。
三日裡,衙門的油燈從未滅過,拎著藥箱的郎中一個接一個的進進出出,更有甚者,走出大門之時,還朝身旁的人無奈搖搖頭。
馬橋一身素衣混在人群中,目不轉睛盯著門外的人,心中怒氣橫生。
這幾日,他找不到薑姑娘,又沒有進宮的腰牌,還未接近宮門,就被皇城司把守的人驅趕著離開。不光如此,他人還被吳山等人拒之門外,無法麵見餘大人。
馬橋惱怒地攥緊拳頭,不經意間卻對上了吳山挑釁的目光。
他立馬轉身,打算再去試闖宮門,就算是被亂箭射死,也好過就這樣乾巴巴什麼都做不了的煎熬。
“砰”地一下,馬橋跟身後的人撞了個滿懷。
望著眼前比自己矮兩頭的醜八怪,馬橋抬手就要把人推開。
不等他大掌抓住那人肩頭,對方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馬橋錯愕:“你——?”
薑恩生衝他眨眨眼,低聲道:“是我。”
馬橋又驚又喜,“薑姑娘?”
薑恩生跟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咱們分開走,一刻鐘後鶴雲庭後門見,切勿叫衙門的人識出來。”
馬橋心底洶湧澎湃,激動的不行,麵上卻努力偽裝成十分氣惱的表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