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恩生把侯夫人送回府邸後,立即調轉馬頭準備回去接應餘懷之。
“恩生!”侯夫人大喊道,“注意安全!”
薑恩生點點頭,“快回去吧!”
漫漫長街被夜色籠罩,勁風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氣,宅子大門外的樹枝被刮得搖搖晃晃,時而有樹枝被折斷的清脆聲音。
下一秒,卷斷的樹枝從空中掉落在薑恩生額頭。
肌膚被劃出傷口的瞬間,凜冽寒風加重了傷口的疼痛。
薑恩生不顧一切騎馬狂奔。
座下的炫影仿佛能讀懂她心底的急切,馬蹄聲像夏日暴雨時的雷電,讓人心跳都不自覺開始發麻。
薑恩生趕回方才與餘懷之碰麵的地方,街道四處空蕩蕩一片,地麵隻留一片冷寂。
她沒做停留,立即扯動韁繩繼續向前。
炫影在薑家門口停下,薑家的大門開了一扇。
薑恩生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她腳底板蓄力,雙腳準準落地。
這是她第一次下馬時跳得如此平穩。
推門闖進去,隻見堂屋地麵上的地窖口被人大力砸成了兩半,四周靜悄悄一片,薑恩生衝地窖叫了一聲,“有人沒?”
回應她的,是窗外呼嘯的冷風。
薑恩生轉身衝出去,卻在一腳踏上馬踏板時,注意到了大門門檻上的血跡,她抓著馬鞭的手不自覺握緊。
被嘶吼咆哮籠罩的黑夜裡,長街隻剩下席卷的斷枝殘葉。
薑恩生騎著炫影,漫無目的在街上左右環顧。
忽然,斜對麵的街道第一戶的大門打開,從門縫緊張兮兮冒出一個人頭,薑恩生定眼一看,是那日在紅薯窖鬨烏龍碰到的王婆。
她扯動韁繩靠近,王婆也認出她來。
“王婆可有聽到什麼異常聲響?”
薑恩生俯身趴在炫影修長順滑的脖頸。
王婆滿臉擔憂望著薑恩生,“我家老頭子剛才聽到有刀劍碰撞的聲音,沒一會兒那幫人就往西城門那邊去了。”
薑恩生立即坐直身體,牽動韁繩迅速離開。
“欸——!”王婆剛喊出聲,又立馬縮著脖子往後退了半分,滿眼焦急望著已經走遠的人影,“多危險啊。”
半刻鐘前__
“不好!”
站在商華身後的黑衣人豎耳聽到不遠處的車輪滾動聲,幾人紛紛掉頭朝聲音源頭奔去。
商華看向餘懷之的眼睛瞬間萌生出一層狠厲,冰冷的薄唇狠狠朝一側撇道,“餘大人這招緩兵之計,當真用的恰如其分!”
他幾乎要咬碎牙齒般,薄唇微啟之際,如同剛大飽口福後沾著獵物鮮血的狂獅。
餘懷之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下。
方才他騎馬而來,手中馬鞭還未拋向薑恩生,餘光就先注意到小巷暗角處探出的腦袋,是薑茂德。
那抹身影短暫地在小巷角落出現後,便迅速按原路返回。
他讓薑恩生騎馬離開,自己留下與商華正麵交鋒,隻不過是想為薑茂德爭取些時間。加之守在薑家附近的衙役聽到動靜後,也會立即上去接應。
隻可惜,狂風暴卷的深夜裡,遠處那道車輪滾動聲過於突兀。
餘懷之緊隨商華趕往薑家,他們趕到時,薑家已人去樓空。
商華攥緊劍柄,怒目圓瞪盯著餘懷之,一字一句吩咐手下:“給我追!”
黑衣人迅速朝四麵八方飛奔離開,薑家瞬間隻剩下餘懷之和商華二人。
餘懷之眉心一片坦然,漫不經心略過商華的目光,在對方看來,充斥著滿滿挑釁。
商華憤怒離開。
他大步流星邁出薑家大門門檻之際,忽然停下腳步,“今日才知,餘大人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之輩。”
餘懷之嘴角不自覺勾了勾。
那抹討人厭的身影消失之際,也還了薑家門楣清潔靜雅之堂。
……
薑恩生朝西城門狂奔而去。
炫影的急切馬蹄令她心中熱血狂湧,冰冷的手指緊握同樣寒似冰碴般的韁繩,在雪窖冰天中間,掌心與韁繩在馬蹄顛簸之時,掌心仿佛要擦出一股滾燙火焰。
城門之下,一群黑衣人將胡奴車團團圍住,身上背著拉車繩的林文忠,被商華的人死死摁住。
薑恩生目光如炬,遠遠盯著那團人影,眼睛不敢眨一下。
“餘大人。”商華立在黑衣人與胡奴車中間,側目而視人群外的餘懷之,“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他手中長劍即刻揮起。
薑恩生看到刀尖朝下,舉向半空中的鋥亮長劍,想都沒想便抬腳踩在炫影頭頂。
一瞬間,她感覺自己騰空而起,緊接著肩膀生生撞向地麵,身體靈敏而迅速翻滾兩圈,整個人滾至最接近胡奴車的位置。
“跟他們廢什麼話!”
站在商華左側的黑衣人,一把攥著商華手中長劍手柄處不算鋒利的刀塊處,手上猛地使力向下刺去——
薑恩生翻滾至停下,她單膝跪地,一手狼狽撐在膝蓋。頃刻間湧上四個黑衣人將她包圍,長劍劍刃紛紛抵向她的側頸。
她緩緩抬眸。
隻見長劍急切地刺進了胡奴車上的乾草垛!
被層層包圍的胡奴車,任餘懷之有以一抵十的力氣,也無計可施。
薑恩生雙目瞪大,寒冷狂風拍打在她臉上,她沒有辦法呼吸。
商華大掌一鬆,隨即反應過來,將手中長劍拔了出來。
漆黑夜色下最刺眼的亮緣,染上一片混沌朦朧的血色。
“咣當——”一聲,長劍掉在地上。
順著胡奴車板,從乾草垛中緩緩流出一股滾燙血液,順著草尖“滴答”掉落,血滴落在地麵,瞬間滴血成凝。
商華身側的下屬一把抓起乾草垛朝空中一揚。
淩亂如麻的乾草碎末,被強勁有力的大風一卷而儘,胡奴車上,露出薑茂德平靜煞白的臉。
那人伸出手指,俯身在薑茂德鼻孔試探片刻,轉身跟商華回稟道,“斷氣了。”
短暫的呼吸間,薑恩生感覺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轉。
她怔怔抬眸,視線再次順著黑衣人臂彎縫隙,望向冷冰冰的胡奴車。她使勁看,卻怎麼也看不見,那人擋得嚴嚴實實,她連再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薑恩生無望地望向臉色難看的餘懷之,又扭頭看向同樣被狼狽壓製著的林文忠。
林文忠在她目光掃過去的瞬間把臉轉到另一邊。
薑恩生緊握成拳,怒道:“滾開!”
隻見胡奴車輪旁,地麵上的積血攤麵積愈發擴大,她像是忘記了抵在脖頸處的無情劍刃,整個人猛地奮力起身,那四把每一個劍刃都抵著她大動脈的劍,如同被龐然大物劇烈撞擊一般,生生錯亂不堪。
就在四人正要重振旗鼓,下了一劍刺死的目的時,商華大聲道:“住手!”
麵色凶煞的四人眼底紛紛閃過一分驚愕,手中長劍卻依舊拚死抵著薑恩生脖頸分毫不退。
長街傳來陣陣急促腳步聲,步伐哐哐當當,聽聞起碼有百餘人起。
商華大步衝上前,瞪著那四人怒道:“撤!”
見狀,林文忠立即攜佩劍大步跟了上去。
他們收手離開之際,薑恩生看清楚胡奴車上的人臉。
她死死盯著大步跑開的男人,心中怒火橫生,大步追了上去。
薑恩生一把攥住商華後頸衣領。
她矮男人將近兩頭,即使踮起腳尖也無法與之目光平視,可就是這般滑稽,甚至男人稍一使勁就能將她甩開的啼笑畫麵,卻被那雙充斥著滿滿恨意的清澈眼睛一掃而儘。
男人側身而視,瞥見女孩兒眼底呼之欲出的淚花,本就遏製著喉嚨加重難以呼吸的困難,在心口猝不及防收緊之際更幾乎無法呼吸。
“這一筆算在你頭上,”薑恩生嘴角噙著一抹冷得徹骨的笑,“你可覺得冤?”
商華瞥見愈發靠近的黑衣人,驟然抬手將薑恩生甩開。
他狼狽俯身撿起地上的長劍,腳步慌亂地趁著黑夜逃走。
趕來支援的人迅速追向已經逃離走的黑衣人。
薑恩生拖著失魂落魄的腳步折回到胡奴車旁,望著地麵上那攤冰血,她僵硬的伸手戳了戳安靜躺在車板上的薑茂德。
餘懷之喉嚨哽咽的厲害,他上前攬過薑恩生肩頭,“薑恩生。”
“彆裝了。”薑恩生怔怔道,“人都走了。”
她繼續俯身,悄無痕跡掙紮開餘懷之攬在肩頭的大掌,然後隨手揪了一根乾草,在薑茂德鼻口晃了幾下。
撓得實在癢,薑茂德終於撐不住,微眯著眼睛打量。
眼睛剛眯成一條縫隙,就對上薑恩生布滿淚花耳朵眼睛,他還未出手的玩笑立刻垂死在半道上。
薑茂德睜開眼,疲憊的眼底蘊著幾分欣慰,“人真都走了?”
從孫侯爺死而複生引發他們注意到田種的假死,再到剛才薑茂德裝死技能活靈活現,餘懷之看著眼前強忍著哭的父女倆,久久沒緩過神來。
注意到餘懷之的震驚,薑茂德還不忘打趣道,“你看,咱嚇到餘大人了不是?”
餘懷之不好意思地撇過臉去。
此時街上空蕩蕩一片,餘懷之第一時間撿起丟在地上的拉車繩掛在肩膀,“先離開這裡。”
薑恩生一言不發,薑茂德捂著大腿,臉上卻裝作一副無所謂姿態。
薑茂德邊享受高高在上的官府大人親自拉車伺候自己,邊絞儘腦汁想法子哄自己丫頭,“旁人不懂,咱天天跟死人屍體打交道的二皮匠還不懂?”
薑茂德尾巴不知何時早已經翹到天上去。
他大膽地用垂在車板邊緣的那隻腳勾動了下餘懷之隨風飄起的衣袍,“你是不是也以為我真死了?”
“叫餘大人。”薑恩生在一旁糾正。
餘懷之偏頭看了眼薑恩生,“無妨。”他扭回頭去繼續拉車,“我確實被薑先生騙了過去。”
“哎呀……!”薑茂德感慨道,“要說這世界上誰最了解死人,那我們父女倆敢稱第二第三,就沒人敢稱第一。”
薑恩生頻繁眨眼,終於把眼眶裡的水霧抑製下去。
她扁扁嘴,白了薑茂德一眼,“全京城可不止我們兩個二皮匠。”
薑茂德立馬領會到薑恩生是在說錢狗子,他嘖嘖兩聲,“那錢狗子真真是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