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密室出來,薑恩生腦袋裡像是被炸開了花,她隨夫人回到靈柩前,怔怔坐在墊子上。
侯爺夫人剛要俯身坐下來,一旁的薑恩生“撲通”一聲便倒在了地上。
她連忙喊來管家,“快去找郎中!
霄慧話音剛落,就聽到了薑恩生呼呼大睡的聲音。
霄慧錯愕不已。
“夫人,她這是……睡著了。”管家如實說,“估計是累的吧,昨夜替咱們府上的人趕馬車去紮紙家拉東西,一直到天亮才結束”
……
這一覺睡得真香。
薑恩生睡眼惺忪睜開眼,緩了好半天才發現自己躺在軟綿綿的床上。
她偏頭一看,連枕頭都是絲織繡品,身上搭著輕薄但很暖和的綠色被褥,俯身淺淺一嗅,還能聞到淡淡芳香。
腳邊位置,整齊疊放著一套孝服。
薑恩生目光緩緩落在白色孝服上,渙散茫然的眸光漸漸變得清晰。
-餘大人他們已經在侯爺墓地附近埋伏好了。
-我們要做的就是把聲勢鬨大,鬨得越大越好。
-恩生,餘大人離開前說過,他把你留在我身邊他很放心。
薑恩生雙手掩麵,無力歎了口氣。
就算是這樣,餘懷之,你也應該親口告訴我,而不是讓旁人列舉出來一堆佐證你話的證物。
三日後出殯。
出殯當天的清晨,空中飄著蒙蒙細雨,風吹動喪幡,冷空氣都帶著孤寂。
而後天色大亮,蒙蒙細雨多了幾分白,滴落在手背的冰點染上銀色。
原來,下雪了。
烏雲密布,嗩呐送靈魂。
薑恩生接過管家底上來的錘子,一個接一個將棺木四角釘嚴實。
吉祥盆舉過頭頂,薑恩生用力往地上砸,“哐當——”一聲,四分五裂。
與此同時,嗩呐徹響。
薑恩生抓起一把撒錢,奮力朝空中揚去。
雪花掉落進眼眶,滾燙體溫頃刻間融化成滴水。
她低著頭走在最前方,身後浩浩蕩蕩家丁緊隨,哭聲渲染城中一磚一瓦。地麵積雪越來越厚,街上駐足圍觀的民眾一波接著一波,熱鬨包圍著清冷。
薑茂德早早吃過飯,擠在人群中看熱鬨。
“怎麼說也是孝忠侯,喪葬咋就弄得這麼冷清?”旁人左右閒談之際,也不忘伸著脖子朝送葬隊伍瞧,“聽說孝忠侯夫人從始至終連麵都沒露一下。”
“估計傷心過度,在家裡躺著起不來了吧?”另一個婦人附和道。
薑茂德雙手揣在袖口,縮著脖子來回打量,“這今年的雪怎麼來得這麼早?”
“不能是死的冤吧?”後邊的壯漢笑嘻嘻看向薑茂德,“話說,侯府就沒派人找過你?”
薑茂德哼了一聲,“你這話說的,平白無故找我做什麼?”
壯漢朝另一邊正美滋滋說話的錢狗子揚揚下巴,“老薑你不行了,你看人錢狗子,笑得多歡生!”
提起錢狗子,薑茂德就來氣。
好幾次生意都到他家門口了,結果硬生生被錢狗子半道截胡。
錢狗子聽到這邊的閒談聲,扭過臉來,大聲道:“拿我跟老薑比,那可真太看得起我了!”
薑茂德昂起下巴,聚精會神等待送喪隊伍過來。
隊伍前頭,薑恩生機械地往前邁著腳步,心裡想的全是昨夜夫人交代自己的話。
出西城門後一路直行,一定要走小路上山。隻是瞧眼下雪下的勁頭,估計今天一整天都不會再停了,加上積雪路麵打滑,隊伍越走越慢。
而他們後邊抬的棺材裡,是侯爺夫人霄慧!
雖然棺木四角留有縫隙,可若沒有按照規定時間抵達墓地,加上要入棺埋土,耗時太長的話,裡麵的霄慧會因為呼吸不順窒息而亡。
薑恩生正頭疼該怎麼辦,忽然不經意的抬眸,注意到街道兩側擠在人群中的父親。
她先是一愣,隨即立刻把頭壓低幾分。
街邊的薑茂德眉眼一眯,頃刻間便認出了送喪隊伍最前頭的人。
“欸?”旁邊有人說:“最前邊那個人是誰啊?”
“不知道啊!孫侯爺膝下無子,估摸著是哪個遠親吧?”另一人回道。
薑茂德不自覺鬆了一口氣。
他心裡卻焦急如焚:這丫頭,怎麼跑去給侯爺披麻戴孝去了?!
快到西城門口時,忽然從不遠處飛奔來一群人,眾人身著粗布衣,紛紛跪在雪地裡嚎啕大哭,領頭的人嘴裡說些感激話,哀怨聲隨寒風呼嘯,薑恩生不自覺紅了眼眶。
他們自發要送侯爺最後一程,管家上前阻止他們,“大家的心意我們領了,侯爺素來喜歡清靜,還請大家理解!”
隊伍浩浩蕩蕩繼續前行,管家與幾名家丁安撫曾被侯爺救助過的貧苦人們。
穿過城門,漫天白雪皚皚,覆蓋住前路。
肩頭積雪早已打濕外衫,薑恩生凍得忍不住打顫。
一路向西,送喪的腳步硬生生踏出一條明路,隻是不久,那條雙腳踏遍的印記便再次被積雪覆蓋。穿過蕭條樹林,又走了很遠,隊伍後方幾個家丁因扛不住寒冷,直接凍暈了過去。
墓地位於皇家祈福的寺廟斜後方不遠處,原先挖好準備下葬的坑也被積雪覆蓋,薑恩生吩咐管家等人把雪挖開。
突然——!
送喪隊伍中披麻戴孝的幾個男人立刻扯掉外麵的喪服,並從衣服裡掏出長長佩劍抵在抬棺的家丁脖頸。
見此狀,眾家丁丫鬟紛紛尖叫四處亂竄。
“你們是誰?!”薑恩生衝過去。
領頭的男人將手中佩劍抵在薑恩生喉嚨,冰涼刀尖仿佛要冰凍住她脖頸鮮血。
他朝棺材揚揚下巴,“開棺。”
“放肆!”薑恩生大聲道,“爾等可知這棺中躺著何人?”
男人一大步走到薑恩生麵前,鋥亮刀刃滑過單薄脖頸,頃刻間,脖子好似打開一道口子,刺骨寒風忽地鑽進血管,她下意識抬手就要捂脖子。
薑恩生手還沒碰到脖子,手腕就被男人攥住。
“此事與你無關,隻要你打開棺材,我定不損你分毫。”男人低聲道。
薑恩生嘴角一勾,側目注視身旁威逼脅迫她的男人。
男人左側眉心有一個淺淺紅痣,說話聲也像氣管損傷過那般,聲音中氣十足但很明顯透著嘶啞。
“你手中這劍抵在我脖子上,再加你說話聲如蚊蠅般細小,你的話又有幾分令我信服?”薑恩生努力壓製著因為恐懼而粗喘的換吸,“放了丫鬟家丁們,我任憑你處置。”
挾持她的男人頃刻間向其他十幾人使了個眼神。
哢哢幾下,他們便乾脆把下人們敲暈倒地。
薑恩生氣到腦門發懵,“乾什麼?!”
男人冷哼一聲。
帶人埋伏在四周的餘懷之和手下目不轉睛盯著棺材旁的一切。
十幾個黑衣人瞬間聚向棺木旁,用手中刀劍和地上的大石頭奮力朝棺材砸去。
叮鈴咣當的聲音在寒風中竟顯得格外溫柔。
薑恩生感覺脖頸有股溫熱順著領口滑過,緊接著,她聞到一股鮮血的味道。
她雙腳發軟,下頜骨頃刻間掛在刀刃之上。
“哐當——”一聲,棺材被砸得四分五裂。
正當十幾名黑衣人蜂擁而上之際,霄慧忽然從棺材中站起來,她將裹在絲巾中參雜了辣椒粉的草木灰朝那些圍過去的人臉上撒去。
與此同時,餘懷之帶人衝過來。
薑恩生眼睛被草木灰迷紮得生疼,不等她驚恐尖叫,脖子被男人手臂緊緊勒住,以至於她根本發不出聲。
刀劍無眼,霹靂啪嗒的摩擦聲讓人心驚膽戰。
薑恩生瞅準時機,偏頭張嘴,一口死死咬住男人手腕,刹時,男人腕骨一顫,手中長劍驟然掉落,她頃刻間下蹲從男人懷中掙脫。
草木灰的灰塵很快被大雪撲蓋,四周很快變得清晰,餘懷之的人和黑衣人糾纏在一起。
薑恩生看到侯爺夫人被餘懷之的人騎馬帶走,不等她回頭,她腰際就多了一條長臂。
餘懷之左手攔過她細腰,右手持佩劍向身側橫掃而去,黑色長袍席卷地麵積雪。
恍惚間,如夢幻泡影與現實重疊。
風雪交加,薑恩生仿佛聽到了雪滴在刀刃上的清脆聲音。
銀色世界的路麵沾染大片觸目驚心的猩紅,和寒氣混雜在一起的血氣,讓人眼眶逐漸開始變得模糊……
菜市口對麵胡同,薑家。
在街上看著送葬隊伍出了城門,薑茂德又跟劊子手好友一塊吃了兩壺熱酒才返回家中。
天色已黑,薑茂德雖沒喝幾口酒,但身上的酒氣味挺重的,他在門口抓著衣衫呼扇了幾下,冷風直往懷裡鑽。
這麼被冷風一吹,薑茂德忽然想起來下午薑恩生給彆人披麻戴孝的樣子,他心裡就來氣。
虧他心裡總惦記著薑恩生是個丫頭,偶爾跟人出去吃酒回來,進門前都會先把身上的酒氣味散得差不多了才推門進去。
雖然每次他都儘力散味了,但薑恩生那丫頭還是能聞到他身上的酒味,關鍵那跟狗一樣靈的鼻子,竟還能聞出來他喝了三杯還是五杯,真邪門的很。
“算了。”薑茂德攏好衣服,準備到衙門去一趟,看看官府到底在辦的什麼案子,要彆人家的丫頭給人披麻戴孝去。
剛一轉身,薑茂德就聽到自家屋中傳來一陣窸窣聲。
“幻聽了?”薑茂德揉揉自己耳朵,“我這就小酌了五杯啊。”
他停下腳步,家門外也隻有他一個人的腳印。
“……千金難買一回頭。”薑茂德小聲嘀咕著扭頭打開自家的門。
他手剛碰到榫頭,“哢噠”一聲,榫頭鎖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