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陳思友(1)(1 / 1)

漢魏風骨 Lily林羽 4259 字 3個月前

陽光總在風雨後。

病愈後,崔纓終於找回了前世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雖然還是有心提防他人,到底變得泰然自若了些,眼中也愈發有了光芒。憑恃著前世專業知識,她逐漸在人前抬起頭來,恭順長輩,機敏應答,也漸漸博得了卞夫人的歡心。

“早聽人說,咱這崔姑娘與彆房姑娘不同,果真如此。”

某個愜意的午後,崔纓從庭院經過,恰巧聽見東廊角下背陽擇花的侍婢們在閒話。

“何以曉得?”

“先前數月未曾察覺,近日像是變了個人兒似的,分明隻是個未及笄的女兒家,說起話來,倒像是個行過冠禮的公子。”

“想是二公子教的罷?你忘了,二公子早早便叮囑了我等,要額外關照崔姑娘。”

“嘁……彆院的姑娘,像她這般年紀的,個個打扮得繡麗非常,這崔氏倒隨了咱院裡的四公子,穿得十分簡素,真是怪事!若換我做了司空義女,那還不天天挑著不同繡樣的衣裳穿呢!”

“所以大夫人才待她有所不同了呀……”

“……”

對話的正是崔纓隨房的兩個侍女,她們背對著崔纓,又有庭樹遮著。崔纓莞爾罷,抬腿欲走,卻又聽見共同擇花的彆房婢女這樣笑道:

“哎呦,你們新來真是好福氣!早聽說崔姑娘人慈心善的,從不許你們私下自稱奴婢呢,我們幾個在司空侍奉多年了,可從未聽過有這樣好說話的主子。”

“何止不允我們自稱奴婢呢?”她們笑道,“你們是不知道,平日裡崔姑娘領到的月錢,有一半都分給了我們呢!”

“真祖宗!還有這等好事?”

“那可不!這還不算呢,前日大夫人賜予她一奩的佩飾,什麼手串耳璫蚌珠,都送給我們去了。”

“你隻混說,哪家姑娘會平白賞賜奴婢珍寶的?何況還是大夫人所賜。”

“誒,倒也教我們兩個去做了點事兒。不過是托我們去尋畫工畫張城裡的圖紙罷了。我就讓後廚的劉嬸隨便描了一張,今日正要去拿呢。”

“她要圖紙做什麼?”

“誰知呢。反正自那以後我倆就知曉了。”

“曉得啥?”

侍女壓低了聲音:“這崔氏啊,耳根子軟,原是咱府中最好騙過的。若下回大夫人再有賞賜,我們賣個慘,興許她又送我們了。”

“若不送呢?”

“哼,那即便是我們悄悄取走,想必她也不會說道些什麼的,你們信嗎?”

“信!信!”

婢女們掩袖笑成一團。

崔纓沉著臉,再聽不下去,快步離開了正院,順著西廊往後院走去。

一個人坐在欄杆上,崔纓鬱悶不已,出神地想了很久很久。

她實在沒想到,來曹府這段日子,竟有一樁又一樁出乎意料的事兒。以現代自由平等的觀念來對待府中下人,原以為是正確且善意的選擇,沒想到,她們不但不領情,反而覺得她是好欺負的!直到今日聽到她們私下言談,崔纓才曉得自己平日裡用憐憫的目光打量她們,是多麼的可笑啊!

悵惘抬頭,春日暖陽也刺眼。崔纓閉目片刻,旋即睜眼。

病愈後,既然做好了“煥然一新”的準備,那就首先處置自己的房中事吧!

崔纓揣著手,大步向前,徑直走到了後府雜院。

浣洗院旁邊便是柴院,柴院炊煙嫋嫋,少壯皆具,多為婦女。有起鍋燒飯的,有搬運薪炭的,有在井邊挑水的,也有揮斧劈柴的。

崔纓一走進院中,便引起眾人驚詫私語。他們從未與崔纓謀麵,但還是紛紛停下手中事,規規矩矩地行禮。

這時,崔纓房中教導禮儀的傅母恰巧經過柴院。

“姑娘來此處作甚?”

崔纓也不答,因為恰巧瞥見兩個正挑水劈柴的年輕府婢。她們皆已及笄,並不比崔纓大多少,卻有著十足的力氣,挑起水劈起柴來穩穩當當,看著便是安分守己的模樣。

崔纓在她倆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傅母告訴崔纓,她們兩個出身卑微,都是自小父母雙亡,沒為官婢的,如今外間兵荒馬亂,她們無家可歸,就算在司空府做一世的粗使婢女,也是值當的。

嗬嗬,值當?

崔纓質問傅母道:“她們二人,比之我房中丫鬟如何?”

傅母笑了:“姑娘說笑,她們皆是府中三等粗使婢女,哪能與姑娘房中人相較呢?”

“彆跟我談什麼三六九等,沒有誰生來就該伺候人!”

崔纓不以為然,揮手將那兩人喚來,正色道:

“兩位姊姊,且隨我走,自今日起,你們便是我崔纓的貼身侍女,再不必於此間挑水砍柴。”

兩人麵麵相覷,愕然惶恐,不敢妄動,崔纓卻顧不上許多,牽起她們的手就要走。

傅母在後麵追著喊:“纓姑娘,你這是做什麼?這……這使不得啊!”

“使不使得,大夫人說了算,我這便去向母親請命,就不勞煩姑姑費心了!”

“姑娘聽我說,小婢年幼,做的都是粗活,怕是不能侍奉好姑娘!”

“哈哈,巧了,我要的正是乾過粗活的,今日偏要她們兩個!”

……

調換侍婢處理得很快,卞夫人沒多說什麼便同意了崔纓的請求,畢竟入府數月以來,崔纓還從未主動開口求過什麼。

於是崔纓心情舒暢,兩個新來的女婢也歡歡喜喜,感激不儘,她們梳雙環髻,換上新衣裳,在房中正式與崔纓相認。

“奴婢秋女——”

“奴婢文子——”

“拜見纓姑娘——”

這個時代的“秋”與“醜”諧音。

崔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兩位姊姊莫不是打趣兒呢?你們皆長得水靈精致,如何又是‘醜女’,又是‘蚊子’呢?”

自稱秋女的小姑娘個子高高的,眼神明亮,笑起來跟曹植一樣,有很好看的一對酒窩,她一開口便教崔纓愛上了她爽朗的性格:

“奴婢本鄴城人氏,先前亦在袁府中做過事兒,因奴婢生於秋天,府中上下便喚我作‘秋女’。姑娘若覺得叫得不順口,儘可為奴婢再取個新名兒,也讓奴婢在人前風光些哩!”

自稱文子的小姑娘年紀略小些,個子也不高,看著更為內斂羞怯,她恭敬再拜,努力掩飾著歡喜的神情,唯恐失了禮數:

“回姑娘,奴婢本是兗州任城人氏,當年青州黃巾作亂,奴婢父母皆為山賊所害,是曹司空平定黃巾,安置男女百萬人口。故而奴婢長大後,便自願沒為官婢,隨軍北至鄴城。因奴婢生父姓文,大家都喚我作文子。”

“原來如此。”

崔纓踱步思量片刻,笑道:“那不若我送你們兩個新名兒吧!秋生爛漫,女秋多思,歎紅顏易老,韶華不再。‘花謝水流倏忽,嗟年少光陰。有天然、蕙質蘭心。美韶容、何啻值千金’。我是最愛蕙蘭的,日後秋女姊姊便以‘思’為姓,以‘蕙’為名;文子姊姊則取名‘文蘭’,怎樣?”

蕙蘭二人雖聽得雲裡霧裡,但仍是十分喜悅地點點頭。

“謝姑娘賜名!得以侍奉姑娘,不必挑水劈柴,是奴婢們的榮幸!”

我點點頭,並未主動去扶起二人,隻招手請她們快快起身,而後假咳一聲,裝模作樣地開始訓話:

“聽好了——你們既跟了我,自然須將過往忘記的。我雖非那刁蠻任性的主兒,但終究是有脾性的。你們對我的事兒上心,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但若有做背主之事,我也不絕不會輕饒的。可記住了?”

“唯——”

蕙蘭二人羞赧地衝崔纓笑了笑,崔纓亦報之誠摯笑容。

兩位好姑娘啊,她們都跟崔纓一樣,生來無父無母,孤苦伶仃,都是嘗過底層生活艱辛,都是樸質純粹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兒。後來,她們兩個,一個成了崔纓的晴雯,一個成為了崔纓的襲人,陪伴了崔纓在曹府中最快樂的一段光陰。

……

解決了房中人手,為了更好適應這裡的生活,接下來便是快速熟悉曹府以及曹家的一切!

思蕙與文蘭一直做著粗活,常在府中走動,接觸外界機會也多,文蘭侍奉曹家人早,對府中諸事熟悉,且思蕙又是從小在鄴城長大。於是崔纓半日不到,便憑她們的記憶畫出了整座鄴城及州牧司空府的布局圖。

一塊長約兩尺,寬約一尺半的絹布就在崔纓的案幾上徐徐展開了。

縱觀可知,鄴城平麵呈矩形。

崔纓從地方誌中了解到,鄴城曆史悠久,西周屬衛,春秋屬晉。齊桓公時始築鄴城,戰國屬魏,魏文侯以鄴城作為陪都。秦並天下後,鄴屬邯鄲郡。漢時更置鄴縣。

按蕙兒的說法,鄴城東西長約七裡,南北寬約五裡,南依漳河而建,袁紹據此城時曾一度擴建。再細細打聽,鄴城城郭原有七座城門,北牆自東及西有廣德門與廄門;東牆喚作迎春門,門外置了一處迎賓寓,名曰‘建安驛’,驛旁設市;南牆臨漳河,倚河護城,自東及西依次有廣陽、雍陽、鳳陽三門;西門獨設一金明門。

鄴城中腹,一條乾道橫貫東西兩城門,將全城分成南北兩部分,稱為“建寧街”。城北稱裡,城南稱坊。乾道以北即為權貴閭裡,乾道以南為一般庶民區,劃分有若乾坊裡。另有三條南北走向乾道,分彆通向城南三座城門,中軸線大道名曰廣陽門大街,北行途經官署,可直達司空府北門。城南街衢通達,坊市相離,約五百步設一市,分東中西三市。城北司空府邸則隔此東西走向的建寧大街,與州牧官署相對,隔南北走向的廣德門大街與貴胄閭裡相對。

崔纓想,夏侯氏與曹氏原是本家,曹操定居鄴城不久,想來許多族中子弟還留在沛國譙縣老家,抑或是許都。那麼鄴城東寓閭裡,自然隻是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淵等曹操族親兄弟的一時寓所。

弄清楚鄴城市坊布局後,崔纓便開始領著思蕙和文蘭在內外府走動,嘗試去摸清偌大的司空幕府布局,並讓她們事先了解曹府親眷諸況。

司空幕府亦等同於冀州牧府,曹操幕下許多臣子皆居幕所。幕府恢弘闊大,殿宇森森,台閣林立,門巷修直,屋舍櫛比。有南殿北院之稱,分外府與內宅。從正南門直走,過一高牆窄道,行數十步,即可抵理政聚議處——前殿,外圍諸偏殿。由前殿穿過中門,來到平闊的四方場,便能看見場中有一新建之高台。思蕙告訴崔纓,這是迎賓、宴飲、遊觀和行大典的地方,取名喚作“建章台”。

崔纓遙遙望去,但見台基四方,夯土嚴實,台高五丈,上造樓觀,榭峰高聳,其巍峨之勢,頗有王室之風,令人不禁肅穆膽戰。

再穿過北門,便徑入曹府內宅。內宅外堂內室,前庭後院,東閣西苑,廊廡曲徑。堂東西有牆曰“序”,序外東西各有一個小夾室,叫東夾西夾,隔著戶兒與堂前東西兩廂偏室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