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行之罪(1 / 1)

為保屍身不朽,須得日夜傾注內力,極其耗費心神。

然而,對遙行而言,這一切皆微不足道。隻要師父能活過來,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你為何又改變了想法?決意去毀了赴靈山呢?”

既然他本打算苦等千年,後卻又按耐不住。定是有何人亦或何事,令他心生急躁。

遙行遂抬起頭,緩緩開口:“三個月前,是有一個鬼族來找過我。但我不知道他是誰,我亦從未見過他;可他對我的事情,好像萬分熟悉。”

三個月前,遙行還是照舊守著這一方山洞,看護著照夜清。

然結界之處突生異變,遙行踏出山洞,隻見一男子正企圖打碎麵前的屏障。

遙行立刻感知到了他身上的鬼道之力,隨即就與那陌生男子交手起來。

“這種感覺甚是奇異,難以言喻,”他蹙眉沉思,斟酌著用詞,“他體內的鬼道之力,非常紊亂,似是在體內不斷自我交鋒。”

洛不歸聞言看向了水雲身,遙行見狀搖了搖頭:“與他身上的不同,那鬼族體內仿佛有兩股不同的鬼道之力,在爭奪那具肉身。”

“或許正因如此,他本應有的強大功力被自我牽製,未能完全發揮出來。”

彼時,遙行與那男子打得難解難分,最終男子率先開口,眼中滿是戲謔:

“我們是要一直在此處難舍難分,還是省下時間,救你師父?”

遙行從未與鬼族有過交集,他不解此人何以知曉此事。

在他再三追問下,男子始終緘口不言。

“他後來與我暢談許久,一直在勸誡我,認為我沒有必要真的等上一千年,如果出了意外,出了變數又當如何?”

“我本該對他心生戒備,畢竟我們素不相識,他如此接近我,規勸我去奪取杏果,必定另有所圖。”遙行歎氣,無奈道,“可涉及到我師父的事情,我就容易失了理智。”

當時的遙行確有疑慮,但救活師父的心緒卻更加迫切。他向男子坦白了自己的顧慮,因為他不願傷害赴靈山上的生靈,但若是毀山,必然會傷亡無數。

聞言,那男子嗤笑出聲:“因此等小事猶豫不決,難成大事;我自有法子。”

後來那男人傳授了遙行一道術法,正是半月前,遙行毀山之時,於山下布下的;其效用就是頃刻間能將眾生靈吸引到那處。

“他甚至教我如何最大限度地催動鬼道之力,也是經他點撥,我那日才能如此輕易地摧毀山穀。”

這鬼族男子,絕非泛泛之輩。

然而,他為何要攛掇遙行前去奪取憐心杏果?

“方才在山洞外,你曾提過,這憐心杏果如今不在你手中了?見你也未給你師父服下,怎麼回事?”洛不歸連忙詢問。

那夜遙行奪取杏果後,就趕回了山洞準備將其給照夜清服下。

可就在他將杏果放在石壁處,欲先解除看護師父的封印之時,轉頭的功夫,憐心杏果便不翼而飛。

石壁上處,還留下了一封信。

遙行打開一看,瞬間愣在原地。信中字跡竟與師父的一模一樣,語氣更是如出一轍。

“師父說,他看見我這麼多年的遭遇,萬分痛心。他即便醒來,亦不是他自己,唯有一具空殼,他不願讓我對著此般種種,黯然神傷。他亦看見了我為奪取杏果所做之事,但他不怪我,隻是說要讓我努力放下,生死有命,不該多做糾纏。”

遙行自是不信異靈之說,可那時,他讀完那封信,隻是久久地坐在原地。毀山那一刻,他其實就後悔了。

忽而醒悟般,他悟及這麼多年,不論初時是不是不得已而為之,後來的他,也做出了違背初心之事。

即便一切能以救活師父為由頭,可師父願意嗎?

他又何曾顧及師父之感受?更何況,師父早已仙逝。醒來的照夜清,不過是遙行的一縷執念罷了。

“所以我沒有想去再追回那顆杏果,也不想去糾結是何人所為。我害怕自己也會變得像梅英、孫億那般,為了杏果,不擇手段,令無辜之人枉死。”

自無靈異之事,此書定是他人偽造,目的也就是為了讓遙行放棄追查杏果的行為。

遙行心底自然也清楚,但這些話語也確實點醒了他,讓他看清了自己放不下的那份執念。

“是那個鬼族...”付闌猜疑道,那鬼族男子或為杏果而來,故誘導遙行如此。

遙行否認:“不是他。若當時他在山洞之中,我定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看見洛不歸眼波流轉之態,水雲身立刻意識到她定然又是察覺了什麼。

洛不歸在腦海裡不斷推理演練著各種可能,確實發現了其間聯係。

如今,三十三年前的事情與赴靈山崩裂之事,算是真相大白了。

災禍的源頭正是梅英與孫億,孫億已死,然梅英仍逃之夭夭,不知所蹤。

洛不歸打算立刻書信予生門,詳述清楚這一切緣由。

遙行卻是起身,攔下了她的動作:“讓我回去說吧。時隔三十三年,我也該回去了。”他回頭看向山洞深處,“我也該帶師父回去,好好安葬他。”

“生門中人若不信你,對你刀劍相向又如何?”水雲身略顯憂慮。

遙行隻是豁達地笑笑:“這些話本早幾十年就該說了。拖延至今,本就難以信服。可赴靈山確實因我而毀,我也該為此進行償還。”

“你向他們解釋清楚一切,闡明所有的來龍去脈,心有公道者,自會信你。”洛不歸正色而言。

遙行表示了然,他走向山洞深處。

洛不歸遂向其餘四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留在原地,緊接著她自己跟了上去。

“遙公子請留步。”

遙行止步,臉上並無驚訝之色,仿佛早已預料洛不歸會單獨與他言談。

“你有什麼要問的就問吧,事到如今,我知無不言。”

洛不歸遂上步靠近他,眼神漠然,一字一頓道:“臨風村的人,皆為你所殺吧。”

遙行低下頭去,搭在身旁的雙手逐漸緊握成拳,聲音壓抑著從嗓間傳來:“是。”

“想必是情緒失控之時,師父又已不在身旁,憶及兒時苦難,一時被怨氣所控,行此衝動之舉吧。”

遙行一言未發。

“是,我不否認那些村民曾對你施以惡行。但被你所殺之人中,也不乏無辜之人,乃至幼兒稚子。此等行徑,是為駭人,亦可稱為煞鬼之行。”

“最初的那幾年你是不敢回去,可當你犯下屠村之罪後,便是無法回去了。”

“那封信之所以能讓你停下腳步,是因為你早就違背師父曾教習你的一切。你的初心,早就被忘卻了。”

“你此番也沒有真的打算回到生門坦白一切吧,依然打算逃,對嗎?”

聽到這話,他卻是猛然抬起頭,語調決然:“不是的,我沒有打算逃。”

他直視洛不歸的雙眸,眼神中淬著果決與悔恨:“我深知自身罪孽深重,萬死難辭。然梅英尚未伏誅,此仇不報,我誓死不休。待我親手取其性命,必回生門,以死謝罪。”

他緩緩閉上雙眼,念及自己做過的錯事,聲音止不住地顫栗:“我亦知曉,縱死千次萬次,亦難償眾人之命。無論何種下場、何種代價,我皆願承受。我愧對師父,愧對己身,更愧對那些無辜亡魂。”

洛不歸靜靜地看著他,輕聲道:

“死則萬事皆空,於你如此,於那些被你所殺之村民亦如此。死,也是一種逃避。若你真欲償還罪孽,當以所學醫道,廣施救贖。於這世間,多救一人,便能減一分罪障。你的死亡,毫無意義,唯生,方能予人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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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你剛剛去找遙行說什麼啊?”

“沒什麼重要的,不過提醒他路途小心罷了。”

洛不歸望著遙行與照夜清漸行漸遠之身影,腦海中回蕩著告彆之際,她說得最後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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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我不會再向旁人提起,但這是你造就的罪孽,自會如影隨形,成為永遠束縛你的枷鎖,你理應背負,理應償還。至於梅英,我們自會去找尋他的蹤跡,他所犯之罪,亦必讓其付出代價。無論如何,你都該回生門了,去好好埋葬你的師父吧,亦有人期盼你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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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現在該去哪?如今遙行已歸,這兩樁憐心杏果之案已結,隻有那梅英,還不知下落。”顧來決發問。

不僅是梅英,還有那神秘的鬼族男子,定然也是不容忽視。

洛不歸隱隱感覺二人之間必有聯係,梅英自是了解生門之事,亦對遙行熟悉,那鬼族所得知的訊息,或就是從其口中獲得。

而失蹤的杏果,與那封信,如今想來,也唯有梅英有此心計與手段為之。

若當真如此,那半月前,梅英就來到過此處。他渴求杏果數十年,一朝幸得,定會立即服用。

服下杏果後,他將修為大增,亦不知會伴隨產生何種奇狀。

或許,根本不需要他們主動去尋找梅英,屆時,他自會露出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