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背受敵(1 / 1)

靜謐的池中亭,微風吹起白色珠簾,四周不知何時被侍衛與太監包圍了。

“好棋。”渾厚沉穩的聲音在亭中響起,侍衛放下握著劍柄的手,隱到暗處。

皇上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讚許之色,棋盤博弈是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智、大局意識,而此刻他在棋盤中看到他想要的。

說起來今日他因心情煩悶便突發奇想來到此處,最近南方的饑荒一次比一次嚴重,多批賑災糧下去卻毫無反響,而北方的戰事吃緊,正如這棋盤一般,大殷朝腹背受敵。

“可若截殺此處呢?”皇上有心考驗,落下一子反問道。

秦渝清凝視著棋盤,心中暗自思量,這是個兩難的棋局,雖非死局,但不管退還是攻都將會失子。

注定就有人要為此付出生命啊。

秦渝清單手轉動著手中的棋子,這盤棋看似沒有活路,實則不然,必要的犧牲能顧全大局,那為何不犧牲那小部分棋子呢?

“那落子此處呢?”

皇上不禁有些驚訝地看向秦渝清,他沒想到一介女子能有如此膽識和謀略,直接將被圍堵的棋子作為陷阱,這一手請君入甕用得好。

秦渝清的笑容中帶著自信,伸出手道:“請君落子。”

皇上這才仔細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來,她的眉眼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又出現在後宮,難不成是他的孩子嗎?

可若是他的孩子,又為何從不知道她的存在,他斷不可能從未察覺,皇上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舍小保大,不錯。”皇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但戰場上,舍小也可能落入敵人的算計之中。”

皇上收回秦渝清的棋子,隨即在一旁落下一子,原本應該是前後夾擊的局麵,卻因這一枚不起眼的棋子而連成了一條生路,成為了唯一的活口。

“是我棋藝不精。”秦渝清坦然承認道,“棋局如戰場,每一位士兵的性命都不應成為賭注。”

說罷秦渝清站起身來,朝著皇上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後準備轉身離開。

“稍等。”皇上看向不遠處的太監,示意他過來。秦渝清的背影讓他覺得很熟悉,曾幾何時,也有這樣一位女子如此與自己交談過,隻不過他老了,記不清了。

“你是何人?”

秦渝清轉過身,不卑不亢地朝著皇上行了一禮,答道:“我名為秦渝清。”

皇上聞言,隻覺得這個名字異常熟悉,記憶中他似乎給孩子提名為渝清,隻不過他沒機會等到那孩子出世,算算年歲想來應是十八有餘了。

太監見狀,趕緊走上前來,附在皇上的耳邊道:“這是陳才人所生的六公主,十三年前陳才人不幸離世,唯餘一女。”

“陳才人?”皇上的心底詫異不解,他不知道是因為這是陳才人的孩子而感到驚訝,還是因為陳才人已故的消息而感到震驚。

他明明記得自己曾放陳才人出宮了,在孩子胎象穩定時便放她出宮了,那為何她的孩子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何會如此麵黃肌瘦?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與陳才人初見時也像如此這般,當初她也也曾提出過“棋有得失進退謂之道”的觀點,若非她是女子,若非她一心向往自由,若非朝中非議,她必將成為朝中的重臣,那現在大殷的局麵或許完全不同了吧。

“清兒過來。”皇上站起來,伸出手朝著秦渝清道,“是父皇不好,這些年你受苦了。”

秦渝清在心底鬆了一口氣,她來時便在擔心,若這皇上和陳才人真有過節,那她主動去找皇上的這一步,將會徹底斷送她的生路,可她不去找皇上,在這後宮之中她又將如何立足呢?

“拜見父皇,父皇您言重了。”秦渝清恭敬地回答道,“娘親曾和清兒說過,父皇您是明君,明君應忙於民,而非困於宅。”

這句話是陳才人對原主所說的,也是秦渝清決定冒險來找皇上刷存在感的最重要的理由。有如此體貼的佳人,又怎會出現生而不養的情況呢?這期間肯定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

“方才是清兒唐突了,還望父皇諒解。”秦渝清再次行禮道。

皇上微微搖頭,目光再次掃過棋局,突然間他想起了早朝時大臣們稟報的事情,當時朝中提出的解決之法讓他頗為不滿,就連從小教導長大的太子提出的解決之法也顯得過於軟弱。

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能提出有效的解決方案,這讓他更加擔憂大殷的未來。

他終將老去,這江山也不可一日無主。

“清兒,”皇上沉吟片刻後開口問道,“朕有一疑惑。南方饑荒嚴重,賑災糧下去也未見好轉,你可有什麼解決之法?”

秦渝清聞言,有些詫異,皇上會問她問題是意外之喜,她側頭思考著,慎重地問答道:“回父皇,這是兒臣不成熟的想法,若是有錯還望父皇提點。”

“暢所欲言,但說無妨,這裡不是朝堂。”

“根本的原因我相信父皇早就知道,糧食若未能切實落入底層百姓手中,無論父皇如何慷慨解囊,賑濟災荒,百姓都不會記掛父皇的好,反而會持續怨懟為何要徭役賦稅,為何看不見他們底層百姓的愁苦?”

“繼續說。”皇上眸光深了深,秦渝清之言正中他下懷,這是他所顧慮的事,他並不擔心國庫空虛,他更擔心百姓吃不飽穿不暖。然而,身為帝王必須坐鎮朝中,他無法親身督運賑糧,加之北方戰事正酣,更不可輕離朝堂。

“究其根本,是貪官太多,貪墨之風盛行,上至朝堂下至地方官員,賑災糧食和錢財被層層克扣,送到百姓手中已所剩無幾。”

“況且兒臣沒記錯的話,北方戰事正緊,此刻若大規模更迭官員,恐動搖朝綱,大殷實難承受此等風險,亦不可輕舉妄動。”秦渝清目光落在棋局皇上落子的那一處道,“但父皇心中已有良策,不是嗎?”

“正如這枚棋子,雖不起眼,卻在父皇的巧妙布局下連成活路,而父皇也可以找到和這顆棋子一樣的人。”秦渝清在腦海中勾勒著這種類型人的畫像道,“此人在京中,所有人都認為最是冷血無情,實則忠心耿耿,家中一切動向對父皇而言,皆如掌中之物。”

“最好的還是,這家人在京城中是大戶人家所輕視,可以是家中孩子行為粗鄙,或者性子孤僻怪異,也可以是身有殘疾,但至關重要的是忠心之人,而非愚忠。”

皇上聽完秦渝清的話,他正視看自己的孩子,無論是先前的棋局,還是此番言論,這位寧才人所出之女,這比他那幾個孩子更顯遠見卓識與手腕,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渝清說完剛想行禮,肚子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來,臉頰不禁泛起紅暈。

皇上看著秦渝清蒼白的嘴唇,他心底升起一絲心疼,這般有才智和謀略的孩子,卻被埋沒在後宮中,無人問津。

看來這後宮中看來有些人不安分很久了,不然怎麼連他都敢欺瞞。

皇上還想說什麼,太監提醒皇上道:“陛下,時間不早了,四公主和五公主的生辰宴會該開始了。”

皇上伸出手,牽住秦渝清的手,心疼地說道:“走,父皇帶你去吃好吃的。”隨即轉頭對太監吩咐道,“將六公主的席位移至朕身邊。”

太監領命,匆匆而去。

“看到沒,這才是我要的位置。”秦渝清在心底對係統說道。

“一切,才剛剛開始。”

宮殿內,眾人皆翹首以盼,時辰將至,可皇上遲遲不來,而皇上的位置旁平添一把椅子,所有人詢問看向太監,卻隻換來簡短一句。

“這是六公主的位置。”

所有人議論紛紛,這六公主是何許人,又為何之前從未見過此人?

秦悠然輕垂眼簾,指尖摩挲著桌上精致的酒杯,心中翻湧滔妒意,她努力十八年,才坐到如今的位置,憑什麼秦渝清那個廢物,不受寵的才人生的孩子能有資格坐在父皇身邊。

還有那個秦沁沁,說什麼昨日剛從國師塔歸來,今日略感疲憊故晚些參與,不就是為了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她的身上,今日一過不出半年她和秦沁沁都要搬離後宮,那有些事情做起來就不方便了。

秦悠然指甲深深嵌進肉中,可她本人卻渾然不知。

秦渝清緊隨皇上步入大殿,落座於高位,她感覺到探究的目光若有若無聚集在她身上。

“父皇,這位妹妹真是可人兒,不知是哪位妹妹?”秦悠然親昵地走上前,拉著秦渝清的手,眼底是藏不住對秦渝清的歡喜。

若非秦渝清有原主所有的記憶,見秦悠然熱絡的樣子,都要懷疑之前她是不是看錯人了。

“這位你的六妹妹秦渝清,她自幼體弱,一直在寺廟中修養,今日方接回宮中。”皇上解釋完朝著秦渝清伸出手,“來清兒,到父皇這邊。”

秦渝清麵帶微笑從秦悠然手中抽回手,低聲對秦悠然道:“五姐姐,你可曾料到今日?”

不管秦悠然的反應,秦渝清從容不迫地走到皇上身邊坐下,目光逐一掃過宴會上的眾人。

這一次,她從那些目光中讀出了忌憚。

很好,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