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墨泉聽見,反應了一秒,有些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看著鄒廣。
施遼見她迷惑的樣子,神色平靜道:“哦,就是拉稀比不上拉硬.......”
劉墨泉臉一熱,小聲嘟囔:“我懂的!”
“哦哦。”施遼這才明白她為什麼驚訝,於是用胳膊肘戳了鄒廣一下,鄒廣聽得入迷呢,嘴裡隻含糊應付她:
“知道了知道了,這不是飯吃完了才說嘛,下回不說了!”
劉墨泉卻突然噗嗤一笑。
施遼見狀也笑了。
飯吃完,施遼自然而然地以為她要留下來過夜,沒想到劉墨泉執意要走,鄒廣使出渾身解數勸她:
“晚上雪厚了咱們堆雪人啊!”
但劉墨泉隻是微紅著臉謝絕,施遼雖然也很期待她能留下來,但她猜去同學家吃飯已經是劉墨泉的極限了,所以她隻是說:“那我送你。”
鄒廣隻好道:“那我也去,我遠遠跟著你們,不然我不放心。”
劉墨泉抬眼看了一眼施遼,發現她神色如常地接受鄒廣的“護送”,不禁也鬆了一口氣。
雪從傍晚開始下,到這會兒地麵上已經有薄薄的一層了,踩上去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兩個人就安靜地並排走,都不說話,但都覺得這樣的氛圍很舒服。
臨到校門口,劉墨泉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施遼,我不知道我現在能不能算你的朋友,但是我想說,我喜歡你。”
施遼被這突如其來的話搞得臉一熱。
她笑起來的眼睛特彆亮,惹得人隻想盯著她的眼睛看:
“我也是,我的朋友。”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新曆新年一過,代表著假期已近尾聲,五天之後,萬和預科正式開學。
學期新開,按理說學習任務暫時不會太重,但這學期的物理和化學的難度又上了一個等級,再加上這學期她兩門輔修“經濟學”和“社會學”裡選了後者,要去中國紅十字會第一醫院社會服務部進行社會服務,因此就更忙了,兩周下來施遼回家時,杜蘭捏著她的臉驚呼:
“天娘啊,瘦成這個樣子!”
為此杜蘭和鄒廣加上莊屏,三個人開始換著花樣給她送吃的。尤其是莊屏,她本來就喜歡搗鼓著做吃食,莊斂住校不回家,所以她一有什麼新“產品”就上趕著給施遼送去。
這天她特地在施遼快下課的時候到萬和,抓了一位在操場上晃蕩的同學拜托他去找施遼,告訴她讓她下課了到門房來一趟。
施遼下課後和劉墨泉說了一聲自己不去吃飯了,徑直去了門房。
莊屏簡直有說相聲的本事,在門房待了一會兒就把看門的大爺逗得直笑。
她一看見施遼,起身示意自己手裡的飯盒,神秘兮兮道:“滿漢全席。”
施遼無奈一笑:“我跟你說了不要這個時候過來呀,你五點放學回去準備這麼些,再趕到我們學校,忙壞了呀。”
莊屏隻是嘿嘿一笑:“放心,喝湯藥呢,早就不流鼻血了,再說,跑一跑有利於身體健康。”
說到這兒她聲音忽然一矮,朝窗外看去,掃視一圈才放心,“你們那個外國老師沒在吧?”
施遼直覺她不對勁,她大魔王一樣的人物,怎麼這麼怕見溫斯裡呢?於是她義正言辭:
“你怎麼回事?和他怎麼了?”
莊屏心裡一矮,眼神飄忽:“沒事——”
“莊、屏。”施遼連名帶姓地叫她。
“哎呀好吧我說我說,就是上回給你老師還手帕的時候,他旁邊還有一個絕世洋人大美女,可能是他朋友或者女朋友吧。我到的時候,他們倆正用英語嘰嘰咕咕說話,那個女的臉都嚷紅了,你老師一臉冷漠,那架勢感覺像是在吵架,我不好意思地打斷人家兩個,那女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給吃了。我確實有點心虛啊,畢竟借手帕也挺私人的不是,萬一給你老師帶來點不方便多不好意思啊。”
“然後好巧不巧吧,我上次在大街上又碰到他和那個女生了,我本來打算裝作沒看見,但是都你說都迎麵撞上了,人家再怎麼說也是你老師,我就硬著頭皮,跟他打了個招呼,沒想到你老師居然問我:‘去醫院了嗎?’他不說不要緊,一說那個女的又瞪他一眼。我說這叫什麼事兒啊,一回兩回地碰見人家的私事,怪不好意思的……”
兩個“不好意思”很精準地解釋了為什麼莊屏有些怵他,不想再見到他。
沒想到這話剛說完,門衛大爺就衝著外頭道:“哎,好,溫老師。”
這也太巧了吧,莊屏身體一直,僵硬地轉過身去。
溫斯裡夾著書,行色匆匆地從門外進來,抬頭跟門衛問好的功夫,就看見了她們,他腳步一頓。
施遼剛吞下去一口飯,看見溫斯裡立即禮貌道好。
莊屏心裡彆扭歸彆扭,臉上還是很得體地衝他一笑。
溫斯裡原本要走,這會兒卻突然問門衛:“李公,那盆琴葉榕我過兩天來取可以嗎?”
門衛一頭霧水,不是昨天兩個人才說好,他幫他把那盆花養活了他再來取麼?
所以李大爺誤會溫老師這是擔心他養不好反悔了,他道:“那也成。”
“不過,”他忽然轉向莊屏,“這位姑娘,剛還說她家裡的發財樹長得可大可好了,您那盆要是實在養不活,要不請教請教她?”
李大爺實在是熱心腸,莊屏卻暗暗恨自己過於自來熟。
她原本是見大爺門房裡也養著幾盆花,這才扯出自己的發財樹跟他找話題套近乎的,沒想到大爺這就記住了。見溫斯裡的目光移到她身上,莊屏隻好打哈哈:
“沒有沒有,我是太愛財了,家裡的發財樹才長得好,其它的養起來並不在行的。”
沒想到啊,你一個外國人私下裡居然喜歡養花。
溫斯裡的目光好似黯了一下,頷首道:“這樣啊,那不用了,多謝。”
說著朝大爺點了點頭,走了。
莊屏衝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
「張默衝:
陽春三月,功課倍增,一切都好。
上一回月測代數考了班級第一名,總成績也能到班級第九,總而言之是非常非常的開心。阿廣哥用他在“大世界”買的巧克力棒獎勵我(他自從有了工作,經常帶回來一些新鮮玩意兒),莊屏姐也獎勵我一本雜誌,盧公和杜姨也喜笑顏開。加上最近在紅一院社會服務部實踐,見識了太多眼淚,才理解死亡、分離、哭泣與破碎亦是人生的常態,所以愈發感到我的生活的幸運與來之不易。不必說,我時常感到一種妥帖的幸福,希望你也是,我們都是。
(不過最近生物課上要用的顯微鏡老是壞,我送去修了好些回也修不好,上課隻好東拚西借,此實乃一大頭痛也。)
……
施遼。」
施遼趁著課間,埋頭唰唰寫信。
她還是和之前一樣,晚自修做作業累了,就會拿出信紙寫上一段,等到這些不痛不癢的話湊夠三頁紙,她就會打包起來,給張默衝寄過去。
三月,萬和組織了一回大合唱公演,排練了兩個月終於在要公演,女學生們在這天穿上了統一定製的軟羅白旗袍,再彆一朵白色的香水花,個個明媚耀眼。
施遼對演唱沒什麼大的興趣,因此也並未通知家裡人來看。在準備上台的時候,黃素旋跟施遼在大隊列中站在一起,她低聲對施遼道:
“剛剛我們家老曹跟我說,門口有人讓他給C班施遼帶個口信,說是讓你今天放學回家把你的顯微鏡帶上,儘快回去彆耽擱。”
施遼一頭霧水:“他跟你說為什麼了嗎?”
黃素旋也想不明白:“沒有。”
直到合唱結束,施遼也沒想明白鄒廣的用意,家裡難道出事了,可是出事也不會讓她帶個顯微鏡回去啊。
她到最後也沒想明白,但是不敢耽誤,衣服都沒換,隻套了一個校服的黑色大衣,背上顯微鏡就急匆匆往回趕。
她連走帶跑感到明園,大門虛掩著,她一推開:“阿廣,怎麼了——”
話到半截,施遼卻愣住了。
張默衝站在院中,側對著她,低首很專注地擺弄著什麼東西。
八個月未見,他曬黑了,也更瘦削,剪了利落的寸頭,更顯出有棱有角的優越骨相。
他聞聲回頭,寂沉的眼中登時漾起一片笑意,聲音沉緩:
“阿聊。”
施遼還維持著一手推門,一手抱裝著顯微鏡盒子的姿勢,呆在原地。
鄒廣趕緊過來接她手中的東西,解釋:“張先生去南京開會,臨時回來一趟,試修一下你的電子鏡,馬上就走了,時間特彆趕。”
施遼回過神來,看向張默衝。
此刻正是晌午,他站著,滿地婆娑樹影落了一身。光影之中,他的身形略顯疲憊,安安靜靜地看著她,下巴上還有一層很淡的青胡茬。
張默衝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頭:“你在信中說,顯微鏡壞了很久,我就想試試。”
這時杜蘭從灶房裡端出來一碗雞蛋羹,勸道:“張先生先吃一碗吧,你一回來就跑這跑那買工具,這會兒好不容易歇下腳,先吃一碗——”
“來不及了呀,張先生要搭一點二十的車走,趕到車站還要些時間,你先彆耽誤他,我去給他買些車上便易吃的,他帶上就行。”鄒廣急道。
“對對,你看我這腦子,我去給張先生準備!”杜蘭放下蛋羹又鑽進灶房了。
一點二十?施遼低頭看了眼腕表,已經十二點四十七了。
她終於說出來對他的第一句話:“這麼趕嗎?”
“到南京開會,原本不打算回來,沒想到空出來半天時間,就回來了。”
施遼心裡一動,專程回來替她修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