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檀有長長的愕然。如水的眸子就那麼直直地看向沈雋。
憑心而論,她並不排斥沈雋。
沈雋性子溫和,身上卻很有風骨。而他又生得俊秀,叫人看了如沐春風。
最重要的一點,他家世簡單,隻有一個師兄,而那位沈師兄夫婦接觸下來也都是待人親厚的良善之人,倘若嫁給沈雋,日後日子不說過得多豐富多彩,也算是平安喜樂。
而此時,沈雋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身上似乎有火在灼燒著,叫他口渴不已。
歲檀喊了他一聲“沈阿兄”。
沈雋看她。
歲檀說:“這個問題要不你隔幾年再問我?”
沈雋腦海中想過她會拒絕,也想過她羞赧地應下,卻唯獨沒想過她會這樣回答。
過幾年再問?這是什麼回答?
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見沈雋麵露疑惑,歲檀又解釋說:“你看,咱們兩個不過才認識一月有餘,我具體是什麼樣的性格你其實並不清楚。
“而且我覺得我現在還不想嫁人,就算答應了你,也不能現在立時嫁給你,那現在的我總不能為幾年後的自己做主吧?”
沈雋溫和地笑了: “好,那我等你。”
次日,沈雋如往日般提了藥壺來送,卻是悄然送了一隻簪花給歲檀。
待小盆隨著歲檀回到屋中後,她湊在歲檀麵前,頗有些羨慕地說:“我何時也能覓得沈阿兄這般滿眼隻有我一人的專情郎君啊。”
歲檀將枕頭塞在腰下靠起身來,認真給她出主意道: “與其日後等著人來選你,你不如多出去走走,總能偶遇一段金玉良緣不是?”
歲檀覺著,小盆倘若日後嫁了人,更免不得外出。與其日後叫她被人蒙騙,不如叫她早早多接觸些外在的險惡。
自打歲檀帶她出門去了佛寺那一遭後,小盆如今已經不是不敢出門,而是覺得不知道出門去做什麼。
慈幼局內大家穿得都是局內統一給裁的,彼此也沒有什麼攀比容貌美醜的概念。因此便沒有什麼購買胭脂水粉、裁剪漂亮衣裳的想法。
而她又是孤兒,在外又沒有親朋,與她最親切的人全都在慈幼局內,因而也便沒有外出走親訪友的念頭。
她便覺著,外麵同慈幼局內相比,不過隻是更大一些,人更多了而已。雖並不恐怖,也沒有多麼有趣。
小盆道:“可我不知道出去要做些什麼。”
“吃好吃的呀。”歲檀脫口而出,“外麵有桂花糕、紅棗糕、櫻桃酥酪,還有燒雞燒鴨燒......”
小盆聽後卻沒有歲檀預想到的一臉期待,卻問:“有趙乳母做的東西香麼?”
趙乳母是頂喜歡做各種好吃的人,像方才歲檀說的那些食物,趙乳母時常去做。且有時歲檀也會從外麵買些吃食帶回來給小盆吃。
可她們卻都一致覺著,還是趙乳母做的更加好吃些。
歲檀道:“那咱們看雜耍、聽曲看戲去。”
歲檀拉著小盆去到街上。
此時正是晡時,街上行人如蟻,各式攤販熱情叫賣著。
兩人正在攤前試著珠釵。
身後忽聽見有人竊竊私語著。
“這綠衣服的小姑娘生得真好看。”
“是呀,她旁邊粉衣裳那個的麵容長得就太寡淡了些。”
“誒,你看穿粉衣裳這個身材生得卻是好,那屁股一看就是好生養的。那綠衣裳的哪有粉衣裳的在夜裡有意趣些。”
“可算了吧,吹燈哪有掌燈看著美人的嬌俏麵容更有意趣,要那種燭火隱隱間看著美人花枝亂顫才有趣呢......”
歲檀有些聽不下去。她今日出門穿的正是綠色,而小盆穿的正是粉色。
小盆麵上窘迫,自然也是將這番汙言穢語聽見了耳中。
歲檀向那說話的兩名男子側首看去,隻見他們正看著她與小盆竊笑著。
歲檀顧不得將頭上正簪試著的發釵取下,忽地一轉身,先是盈盈一笑走到那兩名男人的身前,趁他們癡迷之際,左右兩手齊齊給了他們一巴掌。
隨後在衣裙上擦了擦手說了聲“下流。”
其中尖臉瘦高些的男人捂著臉,不敢置信。
“你居然敢打我?”
歲檀冷笑:“你爹娘沒教過你出門在外議論彆人的身材相貌是不禮貌的麼?”
“你又不是我娘,你憑什麼管我?”
瘦高男人說著捅了捅身側的矮胖同伴,“快,教訓教訓她。”
矮胖男人正用手摸著被打的臉頰,似有些回味地將摸了臉頰的手在鼻尖陶醉地聞著。
“看你這點出息!”
瘦高男人有些恨鐵不成鋼。他索性自己擼起了袖子打算教訓歲檀一頓。
矮胖男人卻將他拉住了。
“誒,有些野性的小娘子才更有趣。”
說完,他略抬了下頜,露出近乎跟肩膀合在一塊的脖頸,隨後白胖的手在脖間拽出了根金燦燦的鏈子出來。而後又像是無意似地又理了理自己腰間墜著的玉牌。
他知道自己相貌醜陋,可以往走在街上,便總有小娘子看著他身上的綾羅珠寶兩眼發直,而後狀似無意地撞在他身上,隨後便同他演一出一眼便看到了他心靈之美,打算以身相許的戲碼。
看她穿得那麼寒酸,又同以往那些攀附他的女子一般喜愛珠釵。想她這樣的貧家女,定然同先前那些姑娘一樣主動貼上來。
因而,他在等待著麵前這位綠衣小娘子主動的投懷送抱。
“行了,彆在這兒裝懵懂了!她把刀子都拿出來了,小心她直接把你金鏈子割下來!”
瘦高男人卻搡了搡矮胖男人。
矮胖男人這才發現眼前腰肢盈盈又纖弱美麗的女子手中正舉著一把匕首看著刀刃賞玩著。
瘦高男人指著歲檀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不信你真敢傷我們!”
他一邊說著,一邊肆無忌憚地朝著歲檀走來。
歲檀將刀子一收,看著這兩名男人擼起袖子要打人的架勢,旋即衝著四周大喊道:
“來人啊!強搶民女了!救命啊!有沒有王法了!管不管了!”
瘦高男人道:“現在知道怕了?”
聲音招來了附近巡邏的青年捕快。
捕快問:“吵吵什麼吵吵?”
瘦高男人道:“官爺,這女子手中持刀打算對我兄弟二人行凶啊!”
歲檀卻攤了攤手,手中空無一物。
青年捕快卻對瘦高男人叱道:“你當我們瞎呢?她那麼瘦弱,手中什麼也沒有,如何對你行凶?依我看,是你們兄弟二人看人家生得好看,意圖對人家不軌吧!”
“冤枉啊差爺,是她,真是她先打我們的!”瘦高男人說完,向周遭小販指了指,“不信您問他們,他們可都瞧見了呀!”
青年捕快聞言向周遭小販掃視一圈,卻見他們全都低著頭沒接話。
於是他走到歲檀身後販賣珠釵的小販攤前,問:“你可看見是誰先挑事的麼?”
“沒有啊,小的不知道啊。”
小販指了指小盆,“我這不一直幫這位姑娘試珠釵呢嗎?”
小盆見捕快目光看向自己,聲音怯怯的,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小兔子。
“是他們先出言下流,意圖對姐姐不軌。”
捕快對她點了點頭,旋即又看向那兄弟二人。
“兩位姑娘怎會說假話?你們,速給姑娘致歉。”
矮胖男人忽道:“她們倆是一起的,這小娘子說話肯定是向著她姐姐。”
瘦高男人附和:“就是!”
捕快卻擰了擰眉,道:“行了,都是男人,彆這麼小氣。又不是要你們坐牢賠錢,你們說聲歉意就成了。”
未等高矮兩兄弟辯駁,歲檀卻開口道:“差爺。”
青年捕快掃了一眼她,問:“嗯?”
歲檀道:“今日是您離得近,方才及時製止他們作惡。可若是他們日後專挑偏僻些的巷子,您與其餘的差爺不能及時趕來,又該如何?”
青年捕快聞言,問那兄弟二人:“你們,家住哪裡,姓甚名誰?一回兒帶著我去你們家中各自走一趟,彆想刷什麼花招,日後若是這都城哪家姑娘遭了難,我第一個去找你們。”
高瘦男人忽偃了些氣力。
他家中可沒矮胖男人富貴,往常不過是沾沾矮胖子的光,亦或是挑些偏僻之處找姑娘下手,便是仗著姑娘們不認識他,且他時常不在家中露麵,被欺負的姑娘便找不到他門上去。
這日後若是出了什麼風流事就找他家裡去,那不得日日提心吊膽著。
他忙討好道:“差爺,我家離得遠,走過去得天黑了,影響您回家吃飯。”
青年捕快將腰間的長刀拔了一截,白刃的光閃了瘦高男人的臉。
“彆耍滑頭。要是不去,你們都跟我回牢裡。那兒離得近,包吃包住,如何?”
“彆彆彆,我帶您去還不成嘛!”
瘦高男人惡狠狠地剜了歲檀一眼。
青年捕快便拿出一隻鐵銬各銬起了瘦高、矮胖兩名男人的一隻手。
“差爺!”
一旁肉攤上的高壯男人卻忽然出聲喊住了青年捕快。
青年捕快問:“何事?”
高壯男人道:“我作證,這綠衣女子手中持有匕首,那兄弟二人是為了自保。您彆被那綠衣女子給誆騙了。”
青年捕快狐疑地看向他:“果真?”
高壯男人從攤前繞出來,指著歲檀道:“我親眼瞧見的,她藏在袖子裡了。”
歲檀見肉攤上的男人忽指著自己,忙看向他,忽覺得他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隻是他們說什麼,歲檀離得遠卻沒聽清。
她便看著肉攤攤主領著青年捕快又來到了她身前。
她問:“怎麼了?”
肉攤攤主道:“你敢不敢叫差爺看看你袖袋裡的東西。”
歲檀聞言,大大方方地將左右兩袖的外袍袖管向上卷了卷,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腕臂。將袖袋敞開叫他們看。
裡麵除卻手帕、碎銀子便沒有什麼了。
青年捕快對肉攤主叱道:“你是篤定人家姑娘在乎名聲,怕因男子看自己的袖袋被瞧見了胳膊,便不敢叫人看的吧?”
肉攤主眉毛耷成八字:“冤枉啊差爺,真有。我是真看到了。”
青年捕快道:“你那個攤兒離這兒這麼遠,這也能看清楚?街上買肉的人這麼多,你不注意自己的客人,專看人家姑娘做什麼?好哇,岑某知道了,你同他們兩個是一夥的。不好好做生意,專盯著人家年輕姑娘!”
歲檀聽著青年捕快這番自洽的邏輯,心中不由地也笑了。
她袖中是藏了匕首,隻不過上一回一下子就被江王給握到了她便覺著不大隱秘,便將這刀綁在了上臂上。
這肉攤主雖看到了她從手中拿出了匕首,卻因著她穿的衣袖寬大的緣故看不出她其實是從上臂中將匕首給拿了出來。
不過自古開門做生意的,能不招惹是非便不招惹。身後的首飾攤主都沒說什麼,這肉攤主離得這麼遠,怎就非要與她過意不去?
她不由地打量起這高壯的男人來。
看了又看,她終於想起來了,這男人就是她穿來大虞第二天,牽了羊來看她的那個楊屠戶。
不是吧,還記著呢?這都過去幾個月了,難道就沒娶到新媳婦兒把那樁事給忘了麼?
論高質量男性這無敵的自尊啊。她想著竟有些笑出了聲。
矮胖男人忽道:“官爺你看,這小娘子她笑了。”
高瘦男人忙用手肘捅了他一下:“都這樣了你還為她的笑容陶醉呢?”
矮胖男人道:“哎呀不是,她笑了說明她心虛了!”
高瘦男人:“心虛你個頭!”
青年捕快看了看屠戶,又看看高、矮兩人,道:“你們三個,以後街上若有人出了事,我會來尋你們的。”
高瘦、矮胖與屠戶:“......”
青年捕快轉身,便叫高、矮兄弟二人帶路。
歲檀忽喊了他一聲。
青年捕快問:“還有何事?”
歲檀道:“還請官爺留下個名姓,日後若碰到他們,我與妹妹直接去尋您。”
其實她是怕這青年捕快雖看著一身正氣,可萬一卻因為各種緣由將這兄弟二人帶到沒人之處便放了,日後真出了什麼事也找不到他。
畢竟古代的治安人員,她看多了古裝劇、小說,是有點懷疑他們的。
經了這麼一遭,歲檀與小盆也是沒什麼興致再逛了,待青年捕快帶著人走後,她便與小盆打算離開。
“姑娘。”
首飾攤主喊了她一聲,指了指發髻處。
歲檀才想起方才試的珠釵還未給錢,便低頭在袖中掏銀子。
“不必找了。”
“誒,多謝韓夫人。”
歲檀一抬頭,隻見飛舃樓的老板娘韓夫人竟率先替她結了銀子。
韓夫人走到她身前,道:“我正要去尋你呢,阿兄這幾日尋了好些大夫,我那嫂嫂也是信了那小侄兒的腦子有些不清明。他們本想著親自去尋你,又怕素未謀麵,叫你覺得唐突了,思來想去,便叫我去請你一請。”
歲檀道:“今日怕有些晚了,明日如何?”
“明日,就明日。我派馬車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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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吹了燈,星子偷偷將身上柔光從支起的窗隙間偷偷鑽入屋內。
歲檀與小盆一塊兒脫了鞋躺在塌上。
小盆忽問:“小壇,我是不是生得很醜啊?”
歲檀道:“今日那兩個人說的汙言穢語,你怎麼聽進去了?”
小盆道:“可是好像大家的確都誇你好看,從沒人誇過我好看。”
歲檀聽後,側過身麵對著她:“你看,你的眉毛又長又細,眼睛也亮亮的好像藏了星星。你看你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嘴裡還有一顆小虎牙,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怎麼不好看呢?”
小盆:“可是......”
歲檀又說:“你看,就比如趙乳母她喜愛吃折耳根,甚至會特地拿錢請人去巴蜀幫她采買。可我們卻不喜歡,覺得那味道難吃極了。但對於趙乳母而言,那便是她願意花比普通食材還高的價錢去購置的食材,怎麼能說折耳根不是一種好吃的食物呢?”
小盆聽後撇了撇嘴,嘟囔道:“我才不要當折耳根,好腥!”
“好好好,你是海棠花百合花香噴噴的各種花!他們本不喜歡這類花,你卻仍舊要盛放呀。”歲檀說完,忽一頓,調侃著,“今日那位岑捕快似乎看你的目光就很溫柔呢!”
小盆聽後,想起那張英挺的臉,回憶著:“他說他叫,岑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