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門窗緊閉,那股血腥味瞬間彌漫在整間屋子。歲檀覺得這屋中悶得很,叫她一時有些喘不上氣。
忽地,一股清雅似蓮的清香沁入歲檀鼻尖,才堪堪叫她的呼吸勻了幾分。
江王走到她身前,將那包袱重新係好,而後將那包袱擋在了身後。
“本王今日出城去迎舊友,將馬匹綁在樹下,誰知再去牽它之時,卻見它的前蹄竟從樹下刨了這孩子的頭顱出來。
“本王來過局中幾次,隱約覺著這孩子的麵相似乎在此見過,這才快馬來問過你們。”
歲檀緊咬著唇,腦海中全是那日那兩位衣著華貴的夫婦前來局內挑選孩童的畫麵。
不是他們做的,難道會是旁人麼?
她眸光堅定道:“一定是那日前來收養小缸子的那對夫婦做的。”
王乳母忙掙紮著起身,去架子上拿那日的收養冊子,將它翻出一頁,指著上麵的兩個名字說:“殿下您看,七日前正是這二位前來收養的小缸子。”
江王將冊子拿起,對其上的住址默念一遍,而後將桌上的包袱抱在懷中,便要離去。
歲檀道:“我想與殿下同去。”
王乳母拽了拽歲檀:“殿下隻身前來,你與殿下共乘一馬這不合禮數。”
歲檀聽後也不說什麼,當即轉身出了門。
在她身後有王乳母致歉的聲音:“殿下莫怪,小壇她性子散漫了些,有些不知規矩......”
待江王出門打馬之際,卻見門外的樹下已然候了一名束發小郎,正將長袍往自己身上套。
她正要去係領口的扣子。見到江王,她慌忙向他招手。
“殿下,您就當我是您的小廝,這樣總不會壞了您的名聲了。”
此前為了出門買賣方便,歲檀將原主的手藝品換了銀錢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裁了兩身男子袍裝。
畢竟這世道女子在外不易,像她如今這般年紀輕的更是不易。喬裝成男子總能省去許多麻煩。
江王一怔,他一個男兒家,如何會在乎什麼名聲。
他騎在馬上向歲檀伸手,將她向馬上一帶,喊了一聲“抓穩了”,便叫歲檀坐在自己身前,而歲檀則懷抱著那個包袱。
歲檀低著頭攥著身前的韁繩,眼睛則一直盯著懷中的包袱。
她心中五味雜陳,乃至現在都不敢相信先前活生生的一名小胖娃就這樣被人殘忍殺害了。
江王繃著身子坐得筆挺,雖目視前方,卻也注意到了歲檀的消沉。
他寬慰道:“我會將他厚葬。”
歲檀鼻子酸澀,說:“還請殿下一定為小缸子主持公道。”
江王道:“我會的。”
二人雖同在馬上,可彼此之間好似隔著了一道無形的氣牆一般,徒有因風吹動的衣袍彼此掃動著。又偶有江王的氣息打在歲檀的衣領處,叫她有些拘謹。
不多時,兩人已經策馬來到局中的冊上所載人家的位置。
偌大的一間府緊閉著房門,在馬上向內看去,隱隱見著不像有繁華的景象。
其內雜草叢生,隱隱有越過院牆之勢。且其內又無歡笑聲,怎麼看都不像是住了人的樣子。
兩人下馬叩門許久,也沒人出門來應。
隔壁有耄耋老人聽見聲響出門來看,馱著身子道:“二位彆敲啦,這府上二十年前便沒人啦。”
歲檀忙問:“老伯,這戶人家可是姓陳麼?”
老人揚起拐杖指了指那牌匾:“喏,這不是寫著個‘盧’字麼。”
歲檀一時有些懵地下意識看向江王。
誠然,她在現代九年義務教育學得雖然沒有多精,卻也沒到文盲的地步。
可是牌匾上這個字,她委實是不認的。怪就怪在如今這字還是沒有簡化過的。
江王道:“那最近這兒可有人來過麼?”
老人又是指著這門上垂下的蜘蛛網道:“你們這群年輕人,這眼神怎麼還沒我這老漢好,這門上結的這麼厚的網,哪裡是進去過人的樣子呢?”
老人說完後背過身去,就顫著身子轉身進了屋門。
看樣子,那夫婦二人所留的位置、姓名估計都是假的了。
歲檀早該想到的,打定了主意去做歹事的人,又怎麼會留下自己的蛛絲馬跡呢。
她忿忿道:“我們報官吧。”
歲檀跟著江王一塊去了府衙,府衙中人見到江王,無不點頭哈腰地將江王圍了起來。
甚至將跟在他身後的歲檀都擠在了最外圍去。
這邊差吏問道:“不知殿下可見過那夫婦二人的長相?”
“還要問過……”
江王一頓,目光看向歲檀,一時猶豫起該怎麼妥帖在眾人麵前稱呼她才是。
現下她穿著男裝,便不好直接喊她“小壇姑娘”。
頃刻沉吟後,江王續道,“本王的心腹才是。”
說她是他的心腹,眾人便會顧著他的身份,不會輕慢了她。
一群人聽後忙又將歲檀圍了起來,拉來一名畫師一塊問過歲檀許多細節。
不多時,畫師便描畫出了那夫婦與小缸子的模樣。不過寥寥幾筆,卻是惟妙惟肖。
歲檀看著紙上的小缸子,一時錯愕極了。
這樣活潑可愛的小缸子,怎麼忽然就……
那夫婦二人既然不是真心來養,為什麼非要這樣作踐彆人。
她怔怔地看向懷中的包袱,心中憋悶極了。
江王覺察出她的悲戚,去接她懷中包袱,將之鄭重地交由府吏。
“這裡麵,是這孩子的頭顱,爾等務必仔細查探,小心一些,莫要再傷著他。”
差役道:“殿下您放心,咱們一定拿出全部的精神,若是有了消息,第一時間去您府上報信。”
江王道:“還有這孩子的屍首,務必全部尋找妥帖,送與我府。”
“卑職遵命,定不負殿下所托。”
江王帶著歲檀再度上馬,直至此刻,歲檀才好似泄了氣一般,無助極了。
她早就做好了在古代可能視人命為草芥的準備。
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曾陪在自己身邊多日,曾同她真切歡笑過許多回的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就這麼逝去了。
且還是那樣可怖的死法。
待歲檀回到慈幼局內,小盆迎上來關切道:“小壇你怎麼出去這樣久,看著又這麼憔悴。是今日東西賣的不順暢麼?”
小盆隻看到歲檀抱著一團東西就急匆匆出門去了,以為歲檀同往日一般又去賣手藝品去了。
想來王乳母也不會將小缸子遇害這事穿得局中人心惶惶。小盆膽子本就小,自己看到尚且難以接受,何況小盆。
是以,歲檀看著小盆如今一臉懵懂模樣,強扯出笑來。
“昨夜下過雨,路上有些泥濘,不好走。你知道的,我脾氣容易急,這才心煩得很。”
小盆笑著將她拉進屋,給她倒了一杯水。
“快喝口水潤一潤。我跟你說一件事你保準會開心。”
“什麼事?”歲檀問。
“啊就是今日你出去了好一會,小凳子主動拉著我去幫他蕩秋千了。”
小凳子可以主動去拉著人要求幫忙,這還真的是一件稀奇的事。
對於一名言語治療師而言,看到患者有了進步的確是很叫人愉悅的一件事。
可是如今,她卻委實笑不出來。
小盆見她興致缺缺,便又道:“不知道小缸子怎麼樣了,說來他都出去好久了,說著會給我們送好吃的,至今連麵都沒露。”
歲檀壓根沒想到小盆會主動提起,她感覺眼眶中霎時間有眼淚在打轉,她忙背過身去臉盆處抹臉。
“啊沒有啊,等他下回再過來,我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頓。”
她聲音中有濃重的鼻音,但她借著用帕子沾水擦臉的功夫,叫那聲音聽著像是因為被帕子摩擦擠壓所致。
待她將眼角忍不住滑落的淚水給擦掉以後,這才又將帕子搭回了架子上。
小盆顯然沒有注意到歲檀的細微變化,道:
“沒準是他還沒適應,不敢輕易出府吧。聽說大戶人家規矩最多了,我覺著他估計是想與那對郎君夫婦處得相熟些才好求著他們帶他出門。
“其實你彆看小缸子他人長得壯,平日總是咧著嘴嗬嗬笑,可是我覺著他其實心裡也很在意彆人對他的看法......”
小盆又在絮絮說著,歲檀卻假裝累了,倒在了床上,將枕頭蒙在了臉上。
小盆見狀,聲音霎時間收住,輕輕走到歲檀身側替她掖上了被子,而後緩緩走出房門,將門帶攏上了。
屋內歲檀無聲地啜泣著,她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是她不能,不能叫小盆聽到,不能叫這局中其他人聽到。
慈幼局中哪一個不是心懷希望,期盼著有朝一日可以如同小缸子一般能被富實人家接出去呢?
雖說可能被接出去的人很少,可是那畢竟是他們的一份念想,歲檀不忍心打破。
在逆境之中,倘若能叫人心懷一份希望,以後的日子都會有些盼頭。
她知道說出去可能會叫人警醒,可是那未免也太殘忍了一些。
夜色漸漸昏沉,耳邊似有連綿的雨聲,角落裡燭影輕晃,歲檀看著那抹淡淡的光緩緩睜開了眼。喊了一聲:“小盆?”
小盆一手端著燭台,一手護在焰上:“你醒啦?給你留了胡餅,我去給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