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被俘(1 / 1)

裴霽曦以為一切儘在掌控,一個細作不會在營中掀起什麼風浪。可他無數次後悔過自己當時的自大,以為可以睥睨天下,實則人心難測,沒有人可以未卜先知。

他不知嚴奇勝已將初雪晴的女兒身說漏嘴,而一旦她的女子身份暴露,難免就會有人猜測他們的關係,有所誤會,如此一來,初雪晴就是軟肋,是靶子。

而這靶子,已然被何生瞄準。

自打上次細作進營,裴霽曦的帳外就加強了守衛。

但初雪晴明麵上是小廝的身份,她的帳外自然不會像裴霽曦的帳子那樣守備森嚴。

是夜,何生潛伏到初雪晴帳外,用迷煙迷暈她,何生也知道軍營的布防,趁著換防的機會,虜初雪晴出了軍營。

直到清晨,裴霽曦起身不見初雪晴,還以為她因昨日心事重重還未調解過來,直到他四處尋了初雪晴不見人,才下令讓人去尋。

可守衛又來報,何生趁夜離了營帳。

裴霽曦聞言,一向平靜的麵色瞬間僵冷,立即點了一隊人馬,即刻便要離營去追。

方若淵聽聞後,連忙在他出營前攔下他的馬,對他道:“冬雪被俘,顯然是他們以此為要挾,誘你前去,你這一去就中計了。 ”

馬上的裴霽曦卻並未停留,隻匆忙道:“我自有分寸,他們昨夜出營未騎馬,北狄大軍也已撤營,何生想追上大軍還來不及,趁他們未走遠,救回冬雪尚有可能,若是……”他未再說下去,轉而道,“我不在營中,一切聽盧將軍指揮。”

此時,祁允駕馬而來,對裴霽曦道:“將軍,我同你一起去救冬雪。”

裴霽曦點點頭,他們一行人快速打馬而去。

*

何生虜了初雪晴後,知道被發現後必有追兵,隻能連夜扛著她走了幾十裡地,不過實在扛著人走體力不濟,他走走停停,速度也算不上快。

初雪晴醒時,晨光熹微,顛簸的感覺讓她腹中不適,迷煙的後勁讓她頭痛萬分。當她意識到自己身處在什麼情形之下,並未立刻呼救,忍著身體不適,觀察周圍環境。

雖然仍處山中,可顯然此處樹林茂密,地勢稍緩,距石喙嶺大營已經不知多遠了。

何生察覺到她醒了,把她甩到地上,用繩子縛住她的手,拿匕首抵住她的脖頸,“跟著我走,不然殺了你!”

初雪晴看著因為趕路微喘的何生,道:“我頭還暈著,走不了。”

何生匕首已轉方向,紮向初雪晴的手臂,初雪晴吃痛出聲,何生瞪著她:“若是不走,下一刀不知會紮向何處了。”

初雪晴雙手被縛,無法捂住自己流血的傷口,生生忍著疼痛,被何生拽著往前走。不過她仍舊假作無力,儘量拖著何生的步伐。

可何生見她拖遝,對著她的傷口又刺一刀,“彆耍心眼,快走!”

鮮血順著她的胳膊往下流,染紅了她的衣袖,滴落到她被縛著的手上,她木訥地被拽著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出了密林,到了山腳一片開闊的穀地,竟看見一隊北狄人馬。

原來是留下來等著接應何生的小隊人馬,他們勻給何生一匹馬,何生要把初雪晴拖上馬,初雪晴掙紮著不肯上馬,一旦上馬,速度快起來,她被救的希望就更小了。

何生見她仍是掙紮,罵了幾句,自己上馬,拖著縛住她的繩子,駕馬前行。

初雪晴被奔跑的馬拖倒,身下嶙峋的山石劃破她的衣裳,更多的鮮血滲出,劇痛讓她閉上了眼睛,鼻尖是馬蹄奔馳帶起的揚塵,她的發髻也散亂開來。

何生停下馬,周圍的北狄士兵湊上來,要把她抗到馬上。

不知哪個士兵看見她散亂的發髻和衣服破口下白皙的皮膚,順勢扯下她的衣袖,露出她肩膀和胳膊,胳膊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可不掩肌膚的白淨。

北狄士兵的臉猙獰起來,獰笑著使勁握著她的傷口,上來便要扯她的衣服。

濃重的絕望襲來,她從未如此深刻地感知到人性的惡,也從未如此清晰地知道戰爭的殘酷。

就在這時,陣陣馬蹄聲從後方傳來,北狄士兵反應過來,不再圍著她,有人發了信號彈,他們又紛紛拿起兵器迎戰。

竟真的是裴霽曦一行人追了上來,兩方很快廝打在一起。

初雪晴身上的疼痛已經麻木,她無力地回頭,隻見那清朗少年一身戎裝,身披鬥篷,麵帶殺氣,自灼人的日光中破敵而出,殺出一條血路,耀眼而奪目。

馬上的他挽起長弓,凶狠地盯著何生。何生來不及反應,隻見一支長箭破空而出,直衝著何生襲來。

裴霽曦一箭解決了何生,目光轉到地上的初雪晴時,眸中凶狠變為濃重的化不開的心痛,他忙下馬,放下長弓,到了初雪晴身邊,脫下鬥篷,罩在初雪晴身上,把她擁入懷裡。

他的小丫頭,麵色蒼白,衣衫襤褸,血跡滿身。

他怒喝一聲,一手擁著初雪晴,一手拿起長槍,紮在已然死去的何生身上。

懷中的人,努力抬起手,拽住他的胳膊,虛弱道:“世子……我沒事……還有北狄人……我們快走……”

裴霽曦這才冷靜下來,他帶出的人不多,剛好跟這隊人馬抗衡,他還帶著初雪晴,方才已見有人放信號彈,他們此刻不宜戀戰。

裴霽曦下令撤退,攏住裹著初雪晴的鬥篷,抱起了她。可起身的時候,初雪晴一聲悶哼,他急忙檢查了下,初雪晴大概是腿部骨折。

他更加小心翼翼地將初雪晴抱上馬,護在自己胸前。

如同護住自己心愛的珍寶。

裴霽曦惦念著初雪晴的傷,不敢行得太快,一手攏著她的腰身,一手拽著馬韁,鼻尖是初雪晴身上混著黃土味道的血腥氣,他不覺得難聞,隻覺得心痛無比。

他的小姑娘,再是堅韌獨立,也還未及笄,竟因為他的一時疏忽,遭此大罪,他恨不能替她去受傷,去被俘,去遭受眾人唾棄。

他懷中的初雪晴大概是實在堅持不住,身子一軟,暈了過去。他急忙勒住馬,喚著:“冬雪,冬雪……”

祁允看見裴霽曦如此失去理智的樣子,心中也明了初雪晴對他的意義,可如今隻是解決了這一小隊人馬,北狄大軍看到信號彈,顯然會回轉追趕他們。

祁允對裴霽曦道:“將軍,如此顛簸,冬雪大概是受不了的,不如您帶著她躲起來,我們負責把敵軍引開。”

裴霽曦觀察了下周圍的地形,他想起之前勘察地勢時,西麵不遠處有個隱蔽的山洞,心中主意已定,道:“我往西走,待我走後你們清理下痕跡,繼續前行,三日後若我未回營,到西邊二十裡處尋我。”

他穩下心神,又湊近祈允低語:“若是北狄大隊來追,你不要硬來,在前方設下陷阱,看他們是否會中計。”

祁允應是,裴霽曦交代清楚了,才向西行去。

林間多是雜草,不像平地容易留下痕跡,裴霽曦掌控著速度,既要快,又要平穩,好在此間路不好走,也不是回營的方向,應能迷惑北狄人。

走到他之前探查過的山洞,裴霽曦下馬,小心翼翼將初雪晴抱進山洞。

初雪晴仍舊昏迷著,慘白的臉上有塵土的汙漬,好在被馬拖拽的時候她護住了頭,臉上倒沒有明顯傷痕。

裴霽曦輕輕打開初雪晴身上的鬥篷,她左臂衣袖已被扯掉,上麵一道明顯的刀傷,深可見骨,還在流著血,旁處還有許多擦傷,傷口不似刀傷這麼嚴重,但是也都混著泥土。

裴霽曦去旁邊小溪取了些水裝在水囊裡,又撕下一塊布浸濕,幫初雪晴擦了擦臉,又輕輕擦拭她左臂上的傷口。

昏迷中的初雪晴許是察覺到了疼痛,眉頭緊皺,卻仍未蘇醒。

裴霽曦用隨身攜帶的療傷藥塗抹好她的傷口,包紮了左臂的刀傷。

他們之間這樣,其實已然突破男女大防。初雪晴此番被擄,將來怕是不好嫁人了。

裴霽曦靜靜望著昏迷的初雪晴,手不禁撫上她的臉頰,輕觸了一下,立刻又收回了手。

他的母親,溫婉賢惠,生下他不久就允了父親,抬通房李氏做妾,表麵上做到了當家主母的大方,可私下仍會在他麵前透露出傷懷。而李氏又有了庶女,更是讓他母親抑鬱在心。最終,他母親又懷上了一胎,隻是在生產時沒熬過去,一屍兩命。

所以他一直覺得,自己一定要給未來的妻子以足夠的尊重,不會在婚前有通房丫鬟。

可眼前的小姑娘,有著向陽而生的生命力,不似一般丫鬟那樣隻想著勾心鬥角,混於後宅。

她冰雪聰明,四書五經,一點就透,兵法謀略,也是能爛記於心。雖說身體底子不好,可跟著他習武,從未喊過一聲苦。

她如此不同,很難不被吸引。

他原以為自己隻是報恩,隻是這恩,報著報著,就讓自己陷了進去。破例讓他貼身伺候,破例教一個女子習武,破例帶她進軍營……

原來所有的破例,都有跡可循。

原來離開溫泉後那一夢的荒唐,隻因心動早已悄然而至。

如果是她,他那不收通房丫鬟的規矩,是不是也可以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