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練武(1 / 1)

告彆臘梅,初雪晴便侯在裴霽曦的書房門外。

書房內,墨語正在向裴霽曦彙報方才在老夫人院子裡發生的事情:“世子,雖說冬雪的過往經曆沒問題,的確不是那夥刺客的人,也是湊巧才救了您。可她太過聰明,實在可疑。”

裴霽曦打斷了她:“無妨,看得出她本性善良,也不過做一個丫鬟。喚她進來吧。”

正在初雪晴思忖說辭,想著要如何在不惹怒世子的情況下,達到老夫人的要求時,墨語從書房中走出,喚她進去服侍世子。

她輕手輕腳地進屋,低頭站在世子書桌旁不遠處。

裴霽曦正在一本書上做批注,聽到她的腳步聲,停下手中的筆,抬眼看了看她:“輕風說你聰明,幾月便識得了許多字。”

初雪晴低語答道:“承蒙世子關照,允奴婢開蒙識字,奴婢自當勤學苦練,不負世子抬愛。”說罷頓了頓又道,“可奴婢畢竟是世子的貼身丫鬟,一切還是要以照顧世子為先,可否允奴婢日常隨侍世子左右?”

裴霽曦輕歎口氣:“罷了,祖母說如何便如何。但功課不可廢,你日後出府,無論是想去嫁人過日子,還是做事謀生,多讀書總是好的。”

初雪晴愣怔片刻,心中暖意上湧,雖說她救過他,可在等級森嚴的大寧,奴仆救主子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裴霽曦卻因這小小恩德,為她思籌甚遠。她福身謝過裴霽曦,這個謝,不僅僅是奴仆對主子的禮節,更感恩於她在這冷漠世情中難得看到的一絲清明。

初雪晴拿起墨錠,輕輕在硯台上磨著,裴霽曦不習慣有個丫鬟一直在旁站著,打斷了她:“夠用了,你去旁邊的窄幾上看書吧。”說著隨手拿了書桌上的一本書遞給了她。

初雪晴接過手中的書,看了一眼,竟是兵書,打發的意味也太過明顯。她默默退到了旁邊的窄幾上,坐在窄幾旁看這本晦澀的兵書。

偶爾抬頭,能看到裴霽曦凝神看書,間或提筆做些批注,午後的陽光輕灑進屋,映在他的麵龐上,他臉上透明的絨毛似乎閃著金色的光輝,本是那麼冷的一個人,在此刻暖金的日光下竟顯得有些溫暖。

初雪晴回神看手中的書,這本兵書上也有他寫的批注,他的字蒼勁有力,筆鋒明顯。結合他的批注看書,這兵法似也沒那麼難懂了。

她看得入神,竟沒留意時間的流逝,久到陽光慢慢褪色,裴霽曦已起身站到了她的身旁:“看得這樣專注,可看懂了?”

初雪晴太過專注,被這聲音嚇得一顫,手中的書掉到了地上。

裴霽曦見狀,俯身去幫她撿書,初雪晴回神也伸手去撿,兩人的頭就碰到了一起,她甚至聽到嘭的一聲響,額頭的痛感提醒她貌似犯錯了。

可裴霽曦也未怒,反而嗤的一聲笑,初雪晴見他這樣,就忘記了道歉,輕笑出聲。

裴霽曦難得展露笑容,看到初雪晴的笑,抿了抿嘴角,指著她額頭道:“去找些藥塗上,怎的這般柔弱,輕輕一碰就起包了。”

初雪晴摸摸額角,看到裴霽曦同她相撞的地方一點變化都沒有,暗道這人莫非是石頭做的。

可這石頭,笑起來也好看。

*

老夫人專為裴霽曦請了一個夫子,韋浩騫老先生,他是一個武將轉的文臣,告老還鄉後隻是偶爾去一些書院講學。如今被老夫人請來專門教導裴霽曦。韋先生隔日來一次,每次授課完還會布置些功課。

裴霽曦的作息極其規律,韋先生不來的時候,晨起練功,用過早食還要繼續練一上晌。晌午也不會小憩,整個下晌都要看書。若韋先生來,上晌授他武藝,下晌則教書。

裴霽曦雖允了初雪晴貼身侍候,但因著軍中帶的習慣,不讓人服侍穿衣沐浴,更不讓她守夜。他在府中校場練武時,由於全是男子,初雪晴也不便隨侍。但先生教書時或裴霽曦自己讀書時,都讓初雪晴在旁侍候。

韋先生一般都在世子庭院中的八角亭為裴霽曦授課。

春日暖風吹過院中海棠,將芳香鋪滿庭院。從亭中向外看,春色幾許,或粉得明豔,或綠得深沉,都在這方寸間努力生長。

一同聽講的,還有墨語和輕風。

墨語跟著世子上過戰場,學問也比輕風好,聽得很是認真,但很少說話。

輕風則對學問沒有太大興趣,經常走神,韋先生也不怪罪他,畢竟輕風嘴甜,經常逗得韋先生捧腹大笑。

而初雪晴,則是跟在一旁伺候,準備先生的茶水。

韋先生博聞強識,初雪晴哪怕在旁聽著,也受益匪淺。

除了兵法謀略、四書五經,韋先生還會講授各地風土人情,尤其是邊塞諸國。這些課業,必是為裴霽曦量身定製的。

原本困在一方宅院的小丫鬟,竟有幸聽到這些,初雪晴常常聽到入神,忘記為先生添茶,韋先生也不怪她,隻是逗趣:“小丫頭這麼喜歡聽這些,莫非以後要效仿舞陽將軍,巾幗不讓須眉?”

舞陽將軍是裴霽曦的姑姑裴夢芝,裴家男丁不旺,可這骨子裡的武將精神卻男女皆有,裴夢芝也是自小在邊疆長大,一身武藝連男兒也望塵莫及,她是先帝特允的女將,如今也和定遠侯一起在北疆駐守。

初雪晴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淺笑著答:“奴婢怎敢和舞陽將軍相提並論。”

裴霽曦見她羞赧,緩緩道:“姑母手下的副將,也都是丫鬟出身,明履營中都是女兵。”

韋先生看裴霽曦也未反駁,便笑道:“舞陽將軍的左膀右臂都是丫鬟出身,丫頭莫要小瞧自己呀!”

輕風也跟著附和:“是啊冬雪,你看墨語,不也跟著世子上了戰場了麼!當然,彆和我學,我膽子小,可不敢上前線。”

他們看似玩笑的話,卻讓初雪晴心中泛起漣漪,她在侯府借著世子的便利,能夠學到這些,若今後能在舞陽將軍麵前表現,是否也能擺脫這卑微的命途呢?

這日入夜,裴霽曦用過晚飯,初雪晴並未如往日一樣退下,而是磨蹭著擦擦桌子,正正桌椅,實在沒甚好收拾的,又杵在裴霽曦身旁,醞釀著說辭。

裴霽曦見她如此,直接問道:“可是想要練武了?”

初雪晴訝異他的通透,隻得坦然道:“世子真是洞若觀火,奴婢雖出身卑微,但也想做個有用之人,隻是女子之身,不知該往何處努力。”

裴霽曦搖搖頭:“大路通達,小路蜿蜒,世人皆可選擇自己的路,既然通達的大路不能走,蜿蜒小路也未必不可。”

裴霽曦見她似懂非懂的樣子,又道:“女子可選的路不多,但定遠侯府的人,會比彆人多條路。”

初雪晴沒想到世子如此看待女子,要知世人都是輕賤女子,就連舞陽將軍擁有著赫赫戰功,也總是遭人非議。

初雪晴忙謝過世子,裴霽曦卻道:“不用忙著道謝,明日卯時你隨我去校場,能堅持下來就允你練武。”

*

翌日,日頭還未升起時,初雪晴和墨語一起就在世子房門口候著。她聽見世子穿衣的簌簌聲,不消片刻裴霽曦就出來了。

初雪晴為了練武方便,沒有穿丫鬟的服飾,頭發挽了個發髻束在腦後,穿了一身利落的短打。

裴霽曦看了眼她,讚許地點了點頭。

他們到了校場,日頭才緩緩露出個光暈。幸好夏日漸近,天亮得早,不然摸黑練武,可真有聞雞起舞的架勢。

侯府的校場很大,彆的高官府邸假山花園必不可少,可侯府最重要的地方卻是校場。

校場裡除了他們,還有些侍衛在操練,操練的號子合著春日的微風,讓人一大早就神清氣爽。

裴霽曦和墨語在校場中間的高台上練槍,卻讓初雪晴圍著校場跑步。

初雪晴前世沒有跑過步,先天性心臟病讓她難以做劇烈的運動。來到大寧的時候,總是困在宅院之中,也沒有機會在這麼寬廣的地方跑。

於她而言,跑步真是一件新鮮的事情。

眼前的日光漸漸明亮,腳下飛揚的黃土帶來風塵的味道,伴著世子舞刀弄槍的“鏘鏘”聲,她的心也漸漸開闊起來。

隻是她的底子差,跑了約莫有二裡,就已經受不了了,劇烈的喘息透露出她的疲憊,但世子也沒有喊停的意思。

到了後來,沉重的腳步漸漸放緩,幾乎是在走而不是在跑了。

裴霽曦這才將長槍拋給墨語,跑到初雪晴身邊,喊道:“跟上。”

他似乎是刻意放慢了腳步,即便如此,初雪晴也需用儘全力才能跟上他,兩個人用同樣的步調奔跑,黃土帶來的風塵味淡去,鬆木的香味染進她的鼻中,這還是她精挑細選為裴霽曦做的熏香。

聞著鬆木香氣,她似乎又有了些力氣,額頭的汗水擋住了視線,眼睛被汗水浸得生疼,但她隻管合著身旁的腳步向前奔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似乎雙腿都不再是自己的,她終於筋疲力竭地坐在了地上。

裴霽曦見她坐在地上,急忙停住腳步,拉住她的小臂拽她起身:“快起來,剛跑完不能立馬坐下。”

可初雪晴實在沒了力氣,隻能任裴霽曦拽著她又走了一圈。

等她慢慢緩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是讓世子帶著走的,可現下再甩開他就有點明顯了,隻得忍著世子帶來的壓迫感,刻意忽略小臂上的觸覺。

裴霽曦覺得走得差不多了,才鬆開了初雪晴:“你的底子有點差,先養好底子,再開始練武。”言畢,沒有等她,徑自往前走著。

初雪晴看著他的背影,挺直寬厚,良久,微彎唇角,不知是在回答誰的問題,“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