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表兄(1 / 1)

初雪晴這幾日除了跟著裴霽曦服侍,還要在空餘時間學習規矩。

頭幾個月在侯府隻學了一些日常規矩,如今要成為貼身丫鬟,從沏茶磨墨、熏香鋪床、到貼身伺候,甚至男子服飾的穿法,都要學習。

裴霽曦對初雪晴還算滿意,跟他這些天,日常服侍也是進退有度,貼身的事情都是輕風、墨語去做,初雪晴隻是打打下手,讓他覺得有個貼身丫鬟也不像意想中那樣麻煩。

裴霽曦歇養了幾日,便向上遞了請安折進宮麵聖。

他長期練功,身體底子好,隻這幾日,走路便輕易難覺異常。加上他刻意掩飾,不露馬腳倒是不難。

從宮中回來次日,世子表兄蘇晟傑又前來到訪。他先是去拜訪了老夫人,隨後來到世子院子中。

隻是這次,蘇晟傑明顯沒有前幾日到訪時那般淡定從容,初雪晴這邊茶未沏好,蘇晟傑剛坐下,便焦急對裴霽曦開口:“你受傷這麼大的事,為何不告訴我們?”

裴霽曦坐在紅木椅上,淡淡掃他一眼道:“是誰在散播謠言?”

蘇晟傑著急地用手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我們是親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何必要如此防範於我?”

裴霽曦低頭沉默不語。

初雪晴見氣氛不洽,將沏好的茶端上來,先雙手遞到蘇晟傑旁的條幾上,輕聲道:“表公子請用茶,此茶是從鄴清帶來的,雖不似南茶般細致精妙,卻彆具風味。”

隨後,她把另一杯茶遞給裴霽曦,輕語:“世子,表公子送了些補品給老夫人,老夫人甚是歡喜。”

裴霽曦聞她此言,抿唇不語。

蘇晟傑見小丫鬟年齡不大,說話卻文雅,詫異過後,一時也沒有先前那般急躁,他身子向前探了探,對裴霽曦道:“曦兒,父親在宮中看到你,你卻未和他言語,父親知道你有怨言,可我們始終是有姻親關係的。”

裴霽曦淡漠道:“我並無甚怨言,舅父思慮過多了。”

蘇晟傑黯然低下頭:“姑母在世時,我們還常有走動,自從姑母帶你隨姑父前往鄴清……”說著聲音漸低,“姑母去世時,路途太遠,父親在京任要職,不方便前往邊關,可我們同樣憂心。”

裴霽曦打斷他的話:“我對此並無怨言,此次來京,身份敏感,不便去向舅父請安,並非挾怨不去。”

蘇晟傑歎氣道:“現在朝中都在說你定遠侯府功高蓋主,藐視聖恩,但也有傳言你遇襲受傷,我知侯府忠心不二,定是你受傷不便進宮,如今侯府危機四伏,你可知是何人指使?”

裴霽曦顯然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轉過頭道:“表兄既知侯府危機四伏,何必前來探望,我並非不念親情,隻是怕徒增事端罷了。”

蘇晟傑搖頭道:“父親已然避嫌,隻是派我前來探視,但並非怕對自己官聲不利,而是怕讓陛下更加忌憚定遠侯。”

“表兄慎言。”

蘇晟傑無奈歎氣:“朝中勢力雖然複雜,但沒有人比那位更忌憚侯府。”頓了頓,又輕聲道,“父親說,此前我來侯府之後,禮部餘尚書當日就與他約茶了。”

裴霽曦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多謝提醒。”

蘇晟傑又道:“現下邊境太平,鳥儘弓藏,的確難過,但太子不一樣,太子心性純善,待日後得登大統,定不會虧待侯府的。”

說著,他端起身旁的茶一飲而儘:“果然和南茶的味道不一樣,以後還要常來侯府討茶喝了。對了,後日表妹的及笄禮,母親準備了一套紅瑪瑙鑲翠金頭麵,本打算後日親自來送,可方才問過老夫人,不打算大辦,還是得拖你轉交給表妹。”

裴霽曦的庶妹裴雨檀過兩日及笄禮,雖是庶女,可也是定遠侯唯一的女兒,除了世子院子裡的人,府裡上下都在為此準備,即使不能大辦,也是要好好準備的。

蘇晟傑不是裴雨檀親表兄,為了避嫌,還是拖裴霽曦轉交。

*

蘇晟傑走後,裴霽曦喚了初雪晴到書房。

他繞到書桌後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手指輕點書桌上的端石長方硯,示意初雪晴磨墨。

初雪晴用硯滴向硯台中滴入清水,拿起墨錠,在硯台中輕輕打圈。

裴霽曦看著她熟練的動作,問道:“隻這幾日,俗務已經這般熟練了?”

初雪晴輕聲答:“世子謬讚,先前進府就已經學了大部分,這幾日隻是加了一些規矩。”

“也包括替老夫人看著本世子?”

初雪晴手中一頓,放下墨錠,跪到書桌旁邊:“奴婢逾矩,請世子責罰。”

“起來吧。”裴霽曦聲音並無怒意,但仍讓初雪晴覺得捉摸不透。

她隻覺自己最近有些放鬆,不自然就在日常相處中帶入了自己本來的習慣。碰見衝突場麵,本能地想做些什麼去緩和氣氛。

可她現在隻是一個丫鬟,沒有人權,更沒有這個責任。

裴霽曦淡然問道:“是老夫人讓你提醒我,對表公子客氣些?”

初雪晴猶豫片刻,摸不清裴霽曦的態度,就在她思索的片刻,裴霽曦又道:“不是要責罰你,實話實說便可。”

“並非老夫人授意。”初雪晴躬身答道,“奴婢隻是覺得,表公子不是害世子的人,侯府在京中本就孤立無援,若還將表公子一家推出去,連許多消息源頭都堵死了,不若暗中來往,多個助力。”

裴霽曦看著她瘦弱的身軀,恍然想起初到京城時,那個被水淋濕衣服,誠惶誠恐跪著認錯的小丫鬟。

原來是她。

兩副模樣,天差地彆,不知這小丫鬟還藏了什麼麵具。

“你很聰明。”裴霽曦道,“怎麼現在不守拙藏智了?”

看初雪晴謹慎的樣子,他也沒有再繼續嚇她,隻道:“你以為你能看出來的,我看不出?”

初雪晴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裴霽曦看似對蘇晟傑態度冷淡,但實際是做給外人看的,以防牽連身為吏部侍郎的舅舅。

初雪晴忙道:“奴婢自作聰明,請世子責罰。”

裴霽曦並沒有責罰她,點到即止,“你去將表公子送來的頭麵,給小姐送過去吧。”

初雪晴應是出屋,待她退出去了,裴霽曦才喚了墨語進來,吩咐道:“去查查冬雪入府前的事情。”

*

初雪晴雙手捧著裝有頭麵的盒子,小心翼翼邁著步子到了裴雨檀的院子。由於侯夫人早逝,裴雨檀現在跟著姨娘李氏住在一個院子。

李氏正在老夫人院子裡伺候著,院中隻有裴雨檀一個主子,正捧著繃子在院中亭廊下繡花,身旁僅立著一個丫鬟,那丫鬟勸慰著:“小姐,院中寒涼,後日就是笄禮了,您還是進屋再繡吧。”

裴雨檀輕彎唇角,聲音婉轉清幽:“這雪景這麼美,我要將這雪景繡出來,回鄴清了給若淵哥哥看,究竟是鄴清的雪美,還是京城的雪美。”

丫鬟打趣道:“您這手都凍紅了,方將軍知道了該心疼了!”

“你就會取笑我!”裴雨檀嗔道。

初雪晴不小心聽到裴雨檀的心事,她無心探究,未免尷尬,在廊柱等了一會,見到她們主仆二人沒了聲音,才緩緩離開廊柱,走到近前行禮,道:“小姐,這是蘇夫人送來的頭麵,賀您及笄之禮。”

裴雨檀身旁丫鬟接過盒子,在裴雨檀麵前打開,裴雨檀歎到:“好精致的瑪瑙,舅母真是有心了。”她抬眼看了看初雪晴,問道,“你是祖母院子裡的?”

初雪晴答道:“奴婢是世子院子裡的丫鬟。”

裴雨檀和裴霽曦並不親,她一直對兄長又敬又怕,聽聞是世子的丫鬟,她放下繡繃起身,“難道你就是救了兄長那個丫鬟?天這麼冷,怎還勞煩兄長的人來送。”她吩咐身旁丫鬟,“香蘭,快拿個手爐來。”

初雪晴忙道:“多謝小姐,奴婢不冷。”可手中還是被香蘭塞入了一個熱乎乎的手爐。

裴雨檀還讓香蘭拿個大氅來,初雪晴連忙拒絕。

丫鬟香蘭一臉豔羨道:“原來你就是冬雪妹妹,早就聽聞有個丫鬟救了世子,被老夫人放到世子身邊做了貼身丫鬟,世子還從未有過貼身丫鬟呢,妹妹日後可要多照拂我們這些小丫鬟。”

初雪晴隻是做了貼身丫鬟,可不知為何,這話卻說得她仿佛已經一步登天似的。她迎合了幾句,便告退了。

原來同樣是貼身丫鬟,一個庶女的貼身丫鬟,和府中嫡子的貼身丫鬟,竟還有區彆。為何這世道,要將人分這麼多等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