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1)

第16章

顧清音的第一反應是,完了。

但曾抱著小皇帝麵對過各式文武大臣,一開始也會害怕,會慌會不知所措,身為太後的職責不住提醒她,得穩住,得沉住氣。

所以,她早就練就了一身本領,不論眼前發生什麼,她都能做到麵上波瀾不驚。

顧清音走到不遠處的謝正廷身邊,親昵地喚了聲謝大哥,在謝正廷看過來前挽住謝正廷的胳膊,用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開口:“不要問,此刻起我是阿時,下回再解釋。”

謝正廷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何事,但他知道顧清音絕非胡來輕浮之人,僵著沒動。

顧清音走到謝正廷的麵前,微垂著眸,抬手替謝正廷理了理衣領:“衣襟亂了。”

謝正廷滿腦子疑問,但顧清音都說了下回解釋,也就知道此時他不宜有多餘的動作,低頭看著顧清音。

整理好,顧清音退後一步,用正常說話的音量:“好了。”

掀眸再看一眼謝正廷,顧清音:“謝大哥再見。”

謝正廷終於敢說話,說了聲再見,帶著滿腹疑惑配合顧清音:“回去吧,我晚些來找你。”

顧清音嗯了聲,隻有她自己知道眼下的鎮定都是裝出來的,交疊在身前的手一直在顫抖:“我看著你走。”

那親昵的模樣,仿佛是一個真的在和心愛之人告彆的少女。

謝正廷怕壞了顧清音的事,不敢回頭,邁著儘量自然的步伐離開。

目送謝正廷消失在東邊的巷口,顧清音轉身往回去。

餘光看到蕭惟凜還在盯著自己,大大方方衝他點點頭,像個第一次見到鄰居的普通姑娘一樣,邁入門檻。

錦瑟端著一盤剛洗好的桑棗從廚房裡走出來,叫了聲姑娘,卻看到顧清音隻是悶著頭一直往裡走,壓根沒聽見。

顧清音一口氣走進閨房,邁入門檻,關上門,再插上門栓。

做完這些,顧清音緊靠著門板,雙腿發軟,身體不受控製往下滑,整個人止不住輕顫。

那個人是蕭惟凜。

雖說他已駕崩多年,但他就是化成灰她也認得。

顧清音跌坐在地上,等抖得不那麼厲害了,伸出雙臂抱住自己。

蕭惟凜也重生了。

得出這個結論並不難。

他若沒有重生,就不該出現在這裡;他若沒有重生,就會在京城,在為製衡三皇子與六皇子費神。

許多事情她起初看不懂,後來被迫接手蕭惟凜留下的爛攤子,接觸得多了,她就能猜出蕭惟凜因何而來。

最先排除的是,蕭惟凜不會因她而來。

在蕭惟凜心裡,政事大過天,他不可能因為一個女子拋下政事,不聲不響來到江南。

能令他放下京城不管的,隻能是他因昭興元年的災情而來。

並且,蕭惟凜肯定不會一重生就來這裡,他同她前腳後到江城,看他悠閒的模樣,他在來之前肯定已將京城那邊安頓好。

如今是顯慶十九年初夏,蕭惟凜於顯慶二十年上半年登基,於第二年改元昭興。

昭興元年不太平,春季西南遭遇洪水,夏季中部產糧大省遭旱,加上秋季一場蝗災,全國糧食緊張,糧價飛漲,富庶的江南變煉獄。

在有心懷不軌的人推波助瀾,民間謠言四起,差點引發全國動蕩。

蕭惟凜就是因為那一場慘絕人寰的饑荒宵衣旰食,不眠不休,最後過度勞累,於昭興二年駕崩於禦書房。

顧清音漸漸冷靜下來。

國事當前,他一定想不起她,更不會在意她是否已離開京城。

怕什麼呢。

想通這一點,顧清音漸漸不慌了。

“姑娘。”錦瑟在門外輕輕叩門,想起顧清音剛才蒼白得不正常的臉,臉滿目擔憂,“您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沒事。”

顧清音輕聲開口,扶著門板站起來,拔開門栓。

這一刻,顧清音有些感激自己下意識的應變能力。

她慢慢走到挪到窗下的窄榻上坐下。

錦瑟端著荷葉盤走進來,將一盤水潤飽滿的桑棗呈至顧清音麵前:“我爹從莊子裡帶回來的,他們起早摘的,新鮮得很。”

顧家這邊的宅子和莊子一直由謝家幫著照料,但具體的事情都是由錦瑟的爹娘在做,比如每月月初和月中,錦瑟的爹就會莊子裡看看,今日晨間剛回來。”

如今江南遍地植桑,桑果到處都是,這東西就吃一個新鮮。

顧清音隻知道,她不嘗,其他人也不好先吃。

於是拈起一個放入口中,細嚼慢咽,誇了聲甜:“你讓周嬸給大夥也分一分。”

錦瑟見顧清音的神色已經恢複正常,誒了聲,放下青色荷葉盤後出去。

坐下再緩了緩,顧清音覺得有必要給妹妹去一封信,打聽京城如今的情況。

前世她參加了瓊華宴,被皇後娘娘選為太子妃,這一次是顧清晚去的,不知結果如何。

思及此,顧清音後知後覺,她還沒有看妹妹給她寫的信。

於是從袖袋裡取出信封,拆掉火漆,展開信紙。

信中,妹妹果然提到了瓊華宴,顧清晚被選為了四皇子的側妃,闔府上下都喜氣洋洋,祖母也放鬆了對她們幾個的管製,漸漸能看到祖母的笑臉。

四皇子……顧清音不由得皺眉,四皇子並非良配,前世就是這個人,風風光光將妹妹娶回去當續弦,結果將妹妹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顧清音繼續往下看。

妹妹在信中告訴她,在她離開的第三天,也就是三月十一那日,有個奇怪的人找到她,並問她是不是顧家大姑娘,她謊稱了是,結果那人什麼都沒說,直接將她放走了。

妹妹問她是否得罪什麼人,以及這個謊是否會對她有影響,請她一定要答複。

最後,妹妹還以為她對蕭惟凜有好感,特意提到太子殿下這一回既沒有選太子妃,也沒有選側妃。

看完,顧清音才恢複的力氣驟然失去,手裡的信紙頹然跌落。

都亂套了。

蕭惟凜同心愛之人身份懸殊,接受了她不能為正室,所以他根本不在意誰是太子妃,前世甚至都沒有出席瓊華宴,完全由皇後娘娘定奪。

若不是蕭惟凜乾預,這結果與前一世不會有這樣大的差距。

所以,這一切同樣可以佐證,蕭惟凜就是重生的。

濃濃的不安如同藤蔓一般,一點點纏上她的四肢,再一節一節往上爬,直到腰腹,到心臟,將她緊緊纏住,這個人動彈不得。

蕭惟凜這人極其自負,顧清音不會想當然認為蕭惟凜是因為依戀她才沒有選太子妃。隻是一想到這輩子還有可能同他扯上關聯,她就會忍不住想起前世躺在床上時,感受著生命一點點流逝的無力感。

以及魂飛魄散前鋪天蓋地的恨與不甘。

她步步為營這麼久,還是逃不脫前世的宿命嗎?

她不能坐以待斃。

緩了緩,顧清音振作起來,走出屋子叫住錦瑟。

錦瑟快步走過來:“姑娘有何吩咐?”

顧清音:“將所有人都叫過來。”

*

另一邊,蕭惟凜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門口,大步返回楊家。

“楊墾出來。”

楊墾在廂房裡,正靠著椅背和餘禮順閒聊,聽到聲音立即起身,小跑回院中。

“殿下有何吩咐?”

蕭惟凜還在為剛才那一眼心驚,腳步一轉,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你仔細說說,東邊住的什麼人?”

楊墾聞言暗舒一口氣。

解決好焦充,說好今日休整一天,驟然聽到殿下那樣急切的傳喚還以為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原來隻是突然對鄰居開始好奇。

楊墾據實開口:“隔壁主人姓顧,原是興寧府知州,八年前顧知州病故,其妻帶著孩子前往京城投親,前些日子,顧家姑娘剛從京城回來。”

蕭惟凜暗暗點頭。

雖說這姑娘同顧氏有張一模一樣的臉,他還不至於將人當做顧氏。

顧氏沉靜內斂,就是麵對他這個成婚三年的丈夫都會害羞,彆說光天化日之下給男子整理衣襟,同人親昵。

前世他雖然沒有和妻妹正式見過麵,從那張與顧氏幾乎一樣的臉,再結合那兩人不經意的對話,他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

那姑娘就是顧氏的雙胞胎妹妹,而同她舉止親昵的那位“謝大哥”應當就是顧二姑娘的未婚夫婿。

他沒想到這天底下竟然有這樣巧的事,沒能同顧氏定親,先遇見了妻妹。

他隻知前世他與顧氏成親沒多久,謝家出事的噩耗就傳到了京城,妻妹堅持給未婚夫守望門寡。

思及此,蕭惟凜的情緒突然有些微妙。

他對她的娘家似乎不夠了解,不然也不至於聽到前興寧府顧知州時沒想起他就是前承恩侯,他的嶽父大人。並且,按照時間推算,盧修平任上出的那件慘案,苦主姓謝,八成就是二姑娘的夫家。

蕭惟凜有了決斷。

皇後的人選不會變,那麼這顧二姑娘就是親戚。

他已決心這一世要對顧氏好些,所謂愛屋及烏,他這個當姐夫的,就不能對妻妹即將遭遇的困境視而不見。

蕭惟凜站起來,負手而立:“你去看看,是否有適合送人的東西,隨我去隔壁拜訪一趟。”

他想清楚了,驟然衝過去告訴妻妹楊家有難隻會被當成瘋子,既這麼巧當了鄰居,先結交下混個臉熟,再設法周全。

楊墾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們不是來辦案的嗎?

殿下特意交待要輕車從簡,再說了,殿下不是說沒有必要同鄰居來往?

誰會去準備適合送給姑娘的東西啊!

楊墾小心回答:“……咱們沒帶土儀。”

蕭惟凜:“……”

這個楊墾。

蕭惟凜:“你帶聽風上街一趟,去買些點心與瓜果。”

初次見麵,不合適太過隆重,在他的印象裡,女子都好這些精致與可口的東西。

半個時辰後,一牆之隔,顧清音對闔府上下的人做完交待,回房坐在窄榻上歇息。

錦瑟去而複返。

“姑娘。”

錦瑟來到顧清音麵前請示:“隔壁楊公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