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第6章

羲和堂。

玄安師太按老夫人的要求做了一場法事,歎道:“令郎心憂侯府的前程,眼見侯府的運勢一年不如一年,一著急,就上了嫡親女兒的身。”

聽到侯府的運勢將會一年不如一年,老夫人簡直坐不住,言辭懇切:“請師太指點迷津,救救我侯府,師太大恩大德,老身沒齒難忘。”

玄安師太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辦法倒是有,就是不知老夫人舍不舍得。”

編完,玄安師太自己都心虛,這一套說辭未免也太離譜,實在難以令人相信。

但老夫人竟然信了!簡直匪夷所思!

茲事體大,老夫人擔心玄安師太言過其實,這兩天讓餘嬤嬤將師太的來龍去脈打聽得清清楚楚。

玄安師太才抵達京城不久,與江城毫無交集,若非真有神通,怎會連這種隱秘的事情都知曉。

老夫人:“師太請說。”

對方一點都不懷疑,玄安師太也就有了點底氣,於是按顧清音她們的意思告訴老夫人:“令郎告訴我,他當年之所以能在江城東山再起,是因為受人指點,將宅邸修在一處可以澤佑家族子侄福德之地,隻可惜他遭遇不測,妻女也離開,導致宅邸年久失修,無人供養。正陰陽相生,此消彼長,那處缺了人氣,長久以來的滋養的陰靈漸漸奪走了屬於侯府的氣運,等到陰氣最盛之後就是侯府遭到反噬之時。”

老夫人聽得後背直冒冷汗。

她為侯府殫精竭慮這麼多年,能想的方法都想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重振侯府的名聲。

就算這事聽起來太不可思議,她也寧可信其有。

老夫人問:“請問師太,如何能養好宅子,護住侯府的氣運?”

玄安師太:“按理讓在那裡住過的人回去效果最好,令郎年逾三十,想來已有子息,遣一名至親兒郎住回去便可。”

老夫人麵露難色:“我兒隻有兩個丫頭,沒有留下男丁。”

玄安師太:“按理男女都一樣,隻是原本想著姑娘家遲早得出閣,故而才先男丁。”

老夫人暗道幸好,甚至隱隱有些激動。

原本顧清時就要嫁回江城,將兒子留下的宅子給她,既能留個好名聲,又能繼續護佑顧家。

看到老夫人麵露喜色,玄安師太不得不感慨來威脅她的姑娘料事如神,將老夫人每一步的反應都算到了。

玄安師太笑:“想來老夫人已經心裡有數,貧尼就不複贅言,到時讓女公子入住前找佛門中人辦一場法事,此事便是了了。”

這一程宛如曆劫,驚心動魄之後老夫人也露出笑容:“師太高義,老身感激不儘,隻是還有一事,還得麻煩師太為我解惑。”

第一個任務完成,玄安師太還不敢放鬆,示意老夫人直言。

老夫人看了眼在一旁侍奉的餘嬤嬤。

於是,三個事先寫好的八字呈遞至玄安師太麵前。

老夫人感慨:“我這幾個孫女都到了待嫁的年齡,女孩子嘛,要嫁去彆人家,如同投胎,就難免要多替她們考慮。所以勞煩師太為我這幾個孫女看看,她們的運道如何。”

玄安師太頷首,道了聲阿彌陀佛。

雙生子的八字那姑娘已經提前透露過,如何批三人的命已經由不得她做主。

她拿起年紀最小的,先道了聲恭喜:“老夫人好福氣,這孫女命貴,造化不可限量,您老與府上也跟著沾光。”

老夫人的眼睛都亮了:“怎麼說?”

論能力秉性,這些年她其實更看中大孫女,沒想到三孫女也有造化。

玄安師太腦中飛轉。

人這一生,豈會經這八個字蓋棺論定,隻能為趨吉避凶做一點提醒。她不知曉那位姑娘為何非要她說這個八字命貴,總歸對這人無礙,說便就說了。

於是,玄安師太對著老夫人的笑容挑著好聽的話含糊解釋一通。

看完顧清晚的,看雙生子的,見玄安師太的眉頭越皺越緊,老夫人的笑容漸漸收斂:“可是有不妥?”

玄安師太歎了口氣:“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尼說實話,老夫人可要穩住。”

老夫人的心往下沉。

玄安師太指著麻紙上的兩個八字:“這是一對雙生子,同年同月生,但錯開了時辰,就導致兩人不在同一日,命運也有很大不同。年幼的這個是花好月圓命格,官星已顯,儘早出閣於本人及家族有利;年長些的這個卻是越晚越好,並且……”

玄安師太用一種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向老夫人。

“師太但說無妨。”老夫人才放鬆不久,聞言坐直身體。

玄安師太又歎了歎:“這姑娘宜遠離六親,所嫁越高,越容易給家族招來禍患……”

老夫人倒吸一口涼氣。

難怪長子長媳早早過世,自大孫女來到京城之後她就大病小病不斷,連她那個妹妹,腦中仿佛缺少一根筋似的,那些規矩禮儀怎麼都學不好,瘋瘋癲癲的。

原來是個刑克六親的禍害。

玄安師太看著老夫人落寞的表情開口:“您老放心,命也運也,並非完全無解,老夫人若能替這姑娘抵住些流言,任她清清靜靜地過這一生,於侯府也是福氣。”

老夫人當家做主一輩子,對她而言做出選擇並不難,在心裡做出決斷。

但當著外人,還得作出慈愛之態:“師太說的是,我顧家雖然沒落了,一個姑娘還是養得起的。老身一個半截子入土的人,何懼那些流言,儘管來便是,隻要為了孩子好,老身什麼都頂得住。”

說完,老夫人一陣後怕。

這玄安師太當真是神人,她心裡原本對大孫女抱有更大的期望,差點釀成大錯。

兩人再聊了陣,玄安師太告辭。

老夫人準備了豐厚的禮品,親自將玄安師太送到門口。

餘嬤嬤全程在一旁伺候,聽到了所有的內情,見老夫人在返回曦和堂的途中沉默不語,飽含關切:“您怎麼了?”

老夫人望著院子裡競相盛放的海棠感慨:“就是覺得有些可惜。”

餘嬤嬤跟著老夫人幾十年了,大概能猜出她的心思:“為大姑娘可惜?”

老夫人輕輕頷首。

顧清音是她的嫡孫女,可是因為對長子仍舊懷有怨氣,所以對這兩姐妹一直喜歡不起來。

當年侯府被人恥笑時,其實有人願意施以援手。

先皇駕崩後,寡居的溫陽大長公主看中了長子,想招他為駙馬。

先帝在世時,最寵愛這個幼妹,有大長公主出麵,沒人再敢明麵嘲笑侯府,這於侯府而言是一個好機會。

但長子逃了,美其名曰要靠自己的能力支起侯府,其實是嫌大長公主大他二十歲。

她這個當娘親的何嘗願意看到兒子在女子麵前做低伏小,可為了家族的興盛,她一個女子尚且能忍受這種痛苦,他一個大男人有何不能忍受的。

所以她對長子出走江城很氣憤。

更令她生氣的是,長子自作主張在江城娶了個小戶之女,隻生了一對女兒,連個香火都沒有留下。他們兩口子還不顧身份,與個商戶結親!

可氣歸氣,當長子在自知時日無多後給她寫信求她庇護妻女,她還能置之不理?

當這對姐妹來到她身邊之後,看到那兩張與長子沒什麼共同之處的臉,她又不能冷靜了。

她們不像長子,想來像其母親。

每當看到這兩張臉,她就會忍不住想起她們的母親憑借一副好皮囊蠱惑長子,致使長子與自己漸行漸遠。

所以,她在心裡發誓,除非這姐妹倆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彌補她們的爹娘給侯府造成的損失,她才會真心相待笑臉相迎。

然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隨著後來相處,大孫女有意討好她,對她幾乎是百依百順,這使她原本憤恨不已的心稍微平靜。於是也就願意多指點她一些,將回報家族的觀念植根於她的腦海裡。

大孫女並非天賦異稟,勝在沉得住氣又勤奮聽話,在彆的姐妹在為幾樣首飾幾件衣裳爭得麵紅耳赤之時,隻有她一人在學規矩女紅、琴棋書畫以及掌家之道。在她身體抱恙時,大孫女對她比親兒子伺候得還儘心。

在她眼裡,就這樣一個樣樣優秀的年輕女子,配得上這世上最優秀的男子,最後卻要落得孑然一身的下場。

老夫人來到次間的羅漢床上,倚著大引枕闔上眼:“你先出去,我靜一靜。”

餘嬤嬤躬身離開。

老夫人還在想,大孫女留在京城形同廢棋,讓她回江城的宅邸才是對侯府最有利的。

好在二孫女也嫁在江城,姐妹倆也算有個照應,想來她也不會激烈反對。

是她這個當祖母的最後的體惜了。

春明堂。

顧清時在門口和院子裡掃撒的小丫鬟隨意聊了幾句,匆匆回到顧清音所在的東屋。

“姐姐!”顧清音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打聽清楚了,玄安師太已經走了,祖母親自將人送到門口。”

顧清音原本在看書,從書冊裡抬起頭,也露出笑容。

這大約可以說明玄安師太獲得了祖母的信任,一切都很順利。

但她是不敢掉以輕心:“你這兩天找機會去見一見玄安師太,確保萬無一失。”

顧清時點頭,挨著顧清音坐下,滿目崇拜:“玄安師太那裡,姐姐真是,真是……”顧清時撓撓她,不知該怎麼說。

“歹毒?”顧清音笑。

顧清時擺手:“這可不是我說的。”

擔心玄安師太那裡出問題,姐姐讓她威脅玄安師太時著重強調了幾句,但凡祖母懷疑一絲一毫,或是她們從任何地方聽到這件事,她就會毫不猶豫公布玄安師太招搖撞騙以及同玉華寺的住持私下苟且的醜事。

玄安師太承擔不起那樣的後果。

這樣一來,她們大可以安心離開,由擔心玄安師太那裡出岔子,變成玄安師太為了她自己的秘密必須全力以赴,且還得想辦法盯住祖母,消除她隨時有可能產生的疑慮。

*

三月初一,鳳藻宮。

王皇後笑著看向捧著宴請名單的蕭惟凜:“太子不是說名單隨本宮定,太子妃也由本宮定,可是改變主意了,有了人選?”

蕭惟凜一目十行掃過,看到承恩侯府出現在名單上,莫名心安。

他重生已有五日,最緊要的人和事已經處理了一些,接下來就該留意瓊華宴。

“沒有。”蕭惟凜將名單放回去,問王皇後,“母後預備將瓊華宴定在哪一日,兒臣將那日空出來。”

王皇後先是驚訝了下,繼而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樣才對,哪能其他皇子都去,就你特立獨行不去,說得好聽是你政事繁忙深受倚重,說得不好聽了有輕視之嫌。

說是選太子妃,可也是選將來同你過日子的人,去露個麵,正好體現你對小家庭的重視,也好讓未來妻子安心。”

蕭惟凜頷首:“母後說的是。”

前世他對成親不情不願,借口沒去瓊華宴。

這一回他隻是有點好奇,好奇顧氏在瓊華宴上會有怎樣的反應。

想一想,那樣安安靜靜一個人,出現在熱鬨的宴會裡,似乎還挺有趣。

當然,他最想知道的,是她第一眼看到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大約是害羞與驚豔兼而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