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村民們早上上工時需要集合,晚上下工時依舊需要,因為他們還需要記工分。他們按照到來的先後順序,排成一列。

淩婧怡坐在隊部靠近門口的那一張桌子,拿出本子和筆,早早地做好了準備。

每當村民說他乾了哪些活,她就在屬於他的那一頁記上今天的工分。

“王鐵柱,耕種東坡麥田三畝。”

“趙桂芬,采摘西窪棉花地五十斤。”

“鄭三喜,清理南坡灌溉渠兩百米……”

在記工分的過程中,也不乏一些村民看著她年輕,試圖通過渾水摸魚多記一些工分。

但她既然當了記分員,那自然不會允許工分本在自己手裡出錯。

“陳桂香,收割東溝蔬菜地三畝。”一個聲音在淩婧怡的麵前響起。

淩婧怡抬起頭,目光落在說話的人身上,是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婦女,她對其笑了笑,“嬸子,東溝蔬菜地一共隻有三畝地,前麵有個嬸子說,她已經收割了兩畝,你要不和她商量一下,看看這個工分記在誰的頭上?”

收割東溝蔬菜地的那個婦女還沒走遠,聽到這話立刻轉過身來,對著陳桂香就是一聲大罵:“陳桂香,你偷工分偷到我頭上了嗎!”

陳桂香原本以為淩婧怡第一次記工分,肯定不熟悉情況,想借此讓她幫自己多記一點。沒想到這個淩婧怡記性還挺好,居然記得之前的記錄。

陳桂香隻能尷尬地笑了笑,改口道:“我記錯了,我隻收割了一畝地。”

淩婧怡保持著溫柔的笑容,“原來是這樣,那我就給嬸子記6工分咯。”

陳桂香感覺到周圍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恨不得立刻離開,於是她趕緊點頭,“好的,沒問題。”

排隊的村民繼續報著自己的工作量:“彭二狗,搬運肥料五百斤。”

淩婧怡在屬於彭二狗的那一頁寫上10公分,並且在後麵標注了“搬運肥料五百斤。”

另一個村民緊接著報上自己的工作:“周大壯,山上砍柴一百斤。”

而淩婧怡每次記工分時,都習慣看一下隊員們前兩天的工分情況。當她看見周大壯前幾天都隻有6工分時,瞬間了然於心,看來這又是一個想要趁機多報工分的人。

她拿出各個小隊長交上來的工作記錄本,皺了皺眉,“可是今天山上一共隻砍了100斤柴火,難道都是你砍的?”

周大壯點了點頭,大笑道:“當然。”

淩婧怡直接鼓掌,“你可真厲害,那我就把砍柴的工分全部記在你頭上。隻不過如果後麵還有人說他在山上砍了柴,還得麻煩你幫我解釋一下,畢竟砍柴的工分隻有那麼多。”

一起砍柴的村民一聽,也顧不得排隊,直接走到隊伍最前麵,斥責道:“周大壯,你在搞什麼呢!吹牛也要有個限度吧!”

周大壯翻了個白眼,“我不過開個玩笑,你這麼認真乾什麼!”

說完,他才看向淩婧怡,用最快的語速說道:“我記錯了,我隻砍了20斤柴。”

淩婧怡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失望,“原來你也記錯了!不過沒關係,你長這麼壯,肯定能砍一百斤柴。你下次努力砍柴一百斤,我就能給你滿工分了。”

同樣砍柴的村民發出一聲嗤笑,“他搬二十斤柴下山都需要人幫忙,你還是彆指望著他砍一百斤柴火了。”

周大壯羞愧難當,一張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淩婧怡卻隻是笑了笑,不再接話。

而那些抱著同樣心思,想占便宜的村民們一看這情形,瞬間偃旗息鼓。他們意識到,這個看似年紀輕輕的丫頭,其實聰明得很。

楊淑珍站在隊伍中段,不一會兒就輪到了她。她湊近淩婧怡,壓低聲音說道:“靜宜,直接給我記滿工分。”

淩婧怡早就預料到了楊淑珍會這麼說,她一臉無辜地說道:“奶奶,我記得您在紅薯地忙活,你的工分我已經提前記上了。”

楊淑珍瞥了一眼屬於自己的那一頁,隻見今天的日期旁邊赫然寫著“6工分”。

她不禁瞪了淩婧怡一眼,斥責道:“你怎麼寫這麼快!”

淩婧怡笑了笑,“我這也是想著早點寫完,就能早點休息。”

但淩婧怡還是低估了楊淑珍的能耐,她直接上手,想要把自己的工分加上去。

淩婧怡握緊手中的筆,皺眉道:“奶奶,這麼多人看著呢,影響不好。”

就在淩婧怡犯愁怎麼說服楊淑珍時,身後傳來了謝明麗的聲音,“你們在說什麼呢?你不會給你奶奶寫了滿工分吧!”

謝明麗是倉庫的管理員,儘管一天隻有五個工分,但樂得清閒。

她就排在楊淑珍後麵不遠,當她看見楊淑珍和淩婧怡交頭接耳後,立馬大喊,想激起村民們對淩婧怡的憤怒。

村民們一聽,紛紛抱怨:“你怎麼能這樣呢!你是不是想著給我們記低一點的工分,給你家人記多一點工分。”

淩婧怡直接拿出記錄本,翻到楊淑珍的那一頁,證明給眾人看,“沒有哦,我奶奶剛才是在問我,晚上想吃些什麼。”

說完後,她就對著楊淑珍眨了眨眼,並壓低聲音道:“奶奶,就算要加上去,也得等到沒人的時候呀!”

楊淑珍立刻心領神會,對著說話的村民大喊:“我和我孫女多說兩句話,關你什麼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罵完後,她還對著謝明麗罵了一句:“小小年紀,心眼這麼毒,也不怕以後遭報應!”

村民們深知楊淑珍的厲害,連忙縮了縮脖子,躲回人群中,不敢開口。

楊淑珍則是走到淩婧怡的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說:“靜宜,還是你聰明,以後咱家的工分都最後加上去。”

淩婧怡笑了笑,沒有說話。

等到最後計算工分時,隨便找個理由,就說自己忘了,或者還有人在一旁看著,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她跟著祖母學習主持中饋時,就明白了賬本是死的,但記賬的人是活的,隻要是人,就會有私心。

但隻要換一個記賬的人,前一個人的失誤就很容易暴露。

就像她在計算上半年的工分時,就發現了好幾處李弘善的錯誤,隻不過她沒有說而已。

這對她而言,也是一個隱患,因為她不能確定下一個記分員是誰,她也不能決定是否有人會來查她的記分本。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有失誤。

張二牛就坐在淩婧怡身後的桌子上,對於楊淑珍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就說嘛,歹竹怎麼可能出好筍,這個老林家沒一個好東西。

而楊淑珍說完後,一回頭就看見張二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們,顯然是聽見了她的話。她不慌不忙地走到張二牛邊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二牛啊,你要是敢把這件事說出去,我就把你三歲拉了屎往嘴巴裡放的事情告訴所有人。”

張二牛的一雙眼睛瞬間瞪得賊大,他媽不是說這件事沒人知道嗎,可楊淑珍怎麼會知道。

楊淑珍背著雙手,轉身就走,絲毫不管身後的張二牛有多驚恐。她這麼大歲數了,什麼沒見過,還對付不了你一個小隊長!

淩婧怡在記工分的時候,李弘善一直站在不遠處的大樹下默默注視著。他原本還擔心淩婧怡年紀小,會被一些村民欺負。

可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她不僅把那些想要占便宜的隊員們抓出來,又不會傷了彼此的和氣。

這一點做得比他做得都好。

李弘善搖了搖頭,長歎了一口氣,一直挺起的脊梁也彎了下去。

謝維昌在公社開會回來,正好看見李弘善離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謝老大,你這次好樣的。”

謝維昌還以為李弘善在說反話,隻能僵笑道:“李叔,是不是那個林靜宜惹你生氣了?”

李弘善搖了搖頭,笑道:“瞎說什麼呢,我的意思是,你這次找到了一個好孩子,你是不知道,她打算盤比我打得還快。”

謝維昌莫名有點心虛,畢竟,他是為了給自家侄女善後,才讓淩婧怡來試試記分員的工作。

要知道,李弘善已經趕走了七個嘗試的人。他還以為,憑借李弘善的苛刻,很快就能把淩婧怡罵哭並且趕走。

沒想到淩婧怡居然還做得有模有樣,這讓謝維昌對她的印象也大為改觀,“那她還挺厲害的。”

張二牛從隊部出來,無意間聽見兩人的對話,他搖了搖頭,心中暗想:你們都被她騙了!

歹竹出不了好筍,這都是老林家的陰謀!

但想著楊淑珍的威脅,他不敢說出來,隻能看著兩人一邊說著淩婧怡的好話,一邊走遠。

他心裡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