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點。
謝維昌將工作安排好後,就走到一個老人邊上,笑著說:“李叔,林靜宜今天要來試一下記分員的工作,還要麻煩您帶一下。”
淩婧怡站在原地,看著周圍的人逐漸分散開來,各自前往各自的地點。隨著王紅梅也離開了,她的身邊隻剩下零星幾個人。
就在這時,一個白發老人的聲音打破了寧靜:“誰是林靜宜?”
淩婧怡趕緊站出來,回答:“是我。”
李弘善上下看了淩婧怡一眼,眉頭越皺越緊,“你一個小姑娘,能勝任記分員的工作嗎?”
淩婧怡已經明白,眼前的老人就是前一個記分員,所以她笑著說:“我可以先試試,如果有什麼不懂的,還得麻煩您提點一下。”
李弘善對於淩婧怡禮貌的態度還是很滿意,他點了點頭,“行,那你跟著我過來吧。”
李弘善在前麵走著,“記分員要記錄隊員們每天的工作情況,並換算成工分,這關係到每個隊員的口糧分配和年終的獎勵。像這個張三,他一天能耕兩畝地,那就是十公分的滿工分。像這個人,他一天能割一畝稻子,那就是七公分。”
淩婧怡在後麵跟著,對於記分員的工作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村民看見老人時,都會停下來,恭恭敬敬地喊一聲:“李叔,您出來了。”
這證明李弘善在青石村的輩分還挺高。
其中一個村民還對著李弘善關切地說:“李叔,您腿腳不好,要注意休息,就彆走那麼多路了。”
淩婧怡順著村民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李弘善走路時,關節處有些僵硬,步伐也有點不協調。
而記分員需要在田間地頭巡視,這對於腿腳不便的老人來說,無疑是一項巨大的挑戰,也難怪大隊長說記分員的位置空著。
李弘善帶著淩婧怡將田間地頭走了個遍,並告訴了淩婧怡每個人的名字。“看到那邊的老王了嗎?他年紀大了,力氣不如年輕人,但他經驗豐富,一天能修整一畝地的溝渠,這要記七分……”
淩婧怡認真地學習著如何準確地記錄工分,同時也在心中默默地記下每一張臉,每一個名字。
李弘善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淩婧怡,問道:“我說了那麼多,你都聽懂了嗎?”
淩婧怡淺笑道:“大概聽懂了。”
李弘善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最喜歡聰明人。
自從他的腿出現毛病後,謝維昌就安排了好幾個隊員,來試一試記分員的工作。
麵對那幾個人,即使他解釋了好幾次,他們卻連最基礎的記分規則都記不住,最終都被他趕走了。
他隻是腿腳不便,又不是走不動路了,沒必要讓那些偷奸耍滑之人接手這份工作,這是對隊員們的不負責。
李弘善從他那磨損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展示給淩婧怡看,“這就是我們的記分冊,正好秋收快到了,你把這幾個隊員上半年的工分計算一下。”
淩婧怡接過記分冊,翻開一看,上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各種數字,讓她不禁皺了皺眉頭。她抬頭對著李弘善問道:“有沒有算盤?”
李弘善看向淩婧怡的眼神帶著一絲驚訝,“你會打算盤?”
淩婧怡笑著點了點頭,“會一點。”
祖母教她主持中饋時,學的第一個東西就是算盤。
李弘善對淩婧怡越發滿意,現在的年輕人都是列算式,很少有會打算盤的。
在他看來,算式都是西洋人學的玩意,隻有老祖宗留下來的算盤才是最實在的工具。
“算盤在隊部,你跟我過來吧。”李弘善背著雙手,大步向前,帶著淩婧怡到了隊部,也就是早上集合的地方。
隊部是一個土坯房,幾張木頭做的桌子,牆上還掛著鋤頭、鐮刀等勞動工具。
李弘善從桌子的抽屜裡拿出一個破舊的算盤,木質的算盤珠子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顯然是使用過很久。
淩婧怡坐在書桌前,纖細的手指在算盤上開始舞動,計算著隊員的工分——七分、八分……
算盤珠子在她指尖跳躍,發出清脆的響聲。
李弘善站在一旁,目光緊緊跟隨著淩婧怡的手指,隻見她的手法熟練而迅速,他看向她的眼神也逐漸從滿意變成了欣賞。
淩婧怡計算完畢後,就將記分冊遞給李弘善,笑著說:“我算好了,您幫我看一下對不對。”
話是這麼說,但淩婧怡對於自己計算的結果卻很自信。祖母離世後,留下的那些嫁妝都是她自己打理,所以計算這些工分對她而言很簡單。
李弘善接過記分冊,拿出自己之前算好的記錄進行對比,發現每一個結果都是正確的。
他對著淩婧怡點了點頭,語氣中帶著讚許,“行,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記分員了。有什麼不懂的,隨時來問我。”
淩婧怡對著李弘善露出一個微笑,“好的,謝謝李爺爺。”
李弘善離開後,淩婧怡就在隊部整理數據,直到中午,她才收拾好記錄本,準備回家。
可沒走兩步路,就看見楊淑珍和一個中年男人在路口爭執。那個男人她上午見過一麵,好像叫張大牛,是第二小隊的小隊長。
張大牛拉著楊淑珍的手,嚴肅道:“楊嬸,你昨天拿就算了,今天怎麼還拿啊!紅薯是大隊的財產,你不能拿回家。”
楊淑珍梗著脖子反駁:“都說這個紅薯是我種下去的,也是我挖出來的,我拿一個又怎麼了!有本事你就讓警察把我抓走!”
張大牛皺眉道:“可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我們還怎麼實現共產主義!”
楊淑珍瞪了張大牛一眼,然後就將紅薯丟到他懷裡,“不就一根紅薯嗎,拿去拿去,真是怕了你了。”
張大牛看了眼手中的紅薯,皺眉問道:“隻有一根嗎?你身上還有沒有?”
楊淑珍直接張開雙臂,大喊道:“你不相信我這個老婆子就來搜,但事先說好,如果我身上沒有,那就是你冤枉我。我就要去找公社領導,說你欺負烈士家屬。”
張大牛哪敢動手,可楊淑珍卻向他逼近,他隻能不停後退。“不用了,我相信你。”
楊淑珍一聲冷笑,“那就給我滾,我現在看見你就煩。你小時候穿開襠褲的時候老娘都見過,當個小隊長以為多了不起……”
楊淑珍在地裡罵了足足五分鐘,沒帶一句重樣的話,把張大牛罵得頭都抬不起來了。
這還是淩婧怡第一次看見楊淑珍罵人,在這之前,她還一直以為楊淑珍是一個慈祥的奶奶。她上前一步,扶著楊淑珍的胳膊,笑著說:“奶奶,這裡太陽太大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楊淑珍見到淩婧怡後,點了點頭。但離開前,還不忘對張二牛放狠話,“你媽看見我,都得喊我一聲老姐姐!”
淩婧怡就這麼跟著楊淑珍一起回家,然後她就看見楊淑珍從胸口,袖子裡,和褲腿裡往外掏紅薯。一根,兩根,三根,四根,五根。
楊淑珍很瘦,再加上穿的衣服很寬大,導致她身上藏了五根紅薯都看不出來。淩婧怡瞬間瞪大了眼睛,“奶奶,你居然藏了這麼多?”
楊淑珍一邊將紅薯拿進廚房,一邊歎氣道:“這幾年公社年年虛報,說地裡產量高,我們就得上交更多的糧食。分到我們手裡的糧食還能有多少?大隊部差我們家的工分前年都沒結清,與其把糧食交上去,還不如本村人自己吃了。誰家不這樣拿,你不拿才是虧了。”
淩婧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明明覺得不對,但又有種說不出來的道理,讓人無法反駁。
王紅梅回來後,看見廚房的紅薯,眼睛都亮了幾分,“媽,你今天這麼厲害!”
楊淑珍點了點頭,“最大的那一根被張大牛發現了,要不我還能多拿一根。”
王紅梅笑了笑,“春生前幾天一直鬨著吃烤紅薯,我們今天烤兩根紅薯吧!”
楊淑珍點了點頭,笑著說:“行啊,剩下兩根留著明早上煮稀飯,肯定好吃。”
等林春生回家時,飯菜已經做好了,可他卻在空氣中嗅了嗅,“奶,我怎麼聞到了烤紅薯的香氣。”
王紅梅端著炒好的菜從廚房出來,笑著說:“你是屬狗的嗎?鼻子這麼靈。”
“真的有烤紅薯?”林春生一臉興奮地跑向廚房。
王紅梅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剛放進灶孔,還沒熟呢,等吃了飯再吃。”
林春生趕緊跑到飯桌前,乖乖坐好,“那我們快吃飯吧。”
楊淑珍摸了摸林春生的頭,笑得慈祥。張大牛腦子一根筋,的確不拿隊裡麵的東西,可他家三個小子,各個餓得跟猴子似的。與其讓自家人餓肚子,還不如她當一個惡婆子。
下午,淩婧怡提前了十分鐘達到隊部,正好遇見了張二牛。
他看見她後,便歎了口氣,“林丫頭,你能不能勸一下你奶奶,讓她彆總是拿地裡的東西。”
淩婧怡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了中午看見的那一幕:林春生坐在板凳上吃著烤紅薯,而楊淑珍摸著他的頭,瞬間變回了那個慈祥的奶奶。
這個年代的人似乎都很窮,大家都在為了生計掙紮,導致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如果條件允許,誰不想堂堂正正地做人。
淩婧怡笑了笑,“我可以勸一下奶奶。”
張二牛麵上一喜,就聽見淩婧怡又追加道:“但你也知道我奶奶的性格,她不一定會聽我的。”
張二牛在心裡歎了口氣,也對,楊淑珍在隊裡小偷小摸十幾年,要改早就改了。
自己不過和楊淑珍待了十分鐘,就受不了,林丫頭可是要和楊淑珍朝夕相處。
更不要說,她家裡還有罵遍村子無敵手的媽媽和一言不合就動手的爸爸。她在這樣的環境長大,還能聽得懂人話,真是太不容易了。
淩婧怡不知道張二牛在想些什麼,她隻知道,張二牛看她的眼神逐漸從無奈變成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