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斐爾終於發現表妹不見的一段時間之前，艾希莉跟著表哥穿過教堂開放式的走廊，從走廊一側石柱與石柱之間的窗口向外望去，教堂主廳與後院之間的小院，像是籠罩著一層發光的霧氣，閃爍著夢幻般的彩光。
蝴蝶還是到處都是，從庭院裡，一直到沒有窗戶遮擋的走廊，挨挨擠擠，似乎永不疲憊、永不停歇地飛舞著。
或者也許還是有很多永遠停下了。艾希莉想，隻是這裡的蝴蝶實在太多，沒有人看的出來。
她長久地看著它們，感到一種滯澀的迷茫，好像在這裡一開始那種純粹的欣賞與迷戀已經離她遠去，而令她胸口憋悶、心緒煩亂的複雜情緒充斥了她的思想。
愛麗絲女士，薩拉，彼得.莫德，死去的約翰遜父子和神父，還有……
事情如偏飛的蝶群一般撲朔迷離，幻夢般迷離的光暈下，一切都不夠單純、不夠純粹。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呢？她想，是隻有這裡是這樣，還是哪裡都是這樣？
還有……
她突然停住了。
在那片閃亮的薄霧裡，庭院空地的中間，她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艾希莉忍不住眯起眼睛，重新看過去。
那個人影和他們隔了一段距離，朦朧得不似一個真實的人，有那麼幾秒鐘，艾希莉懷疑那是因為自己無意中吸入了蝴蝶磷粉產生的幻覺。
但她突然就確定了，那不是她的幻覺，像是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告訴她、肯定她，催促著她做些什麼。
“拉斐爾……”她開口叫道，聲音掩蓋在布巾之下，悶悶的。
她的表哥沒有回答她。
艾希莉轉頭向走廊的前方望去，他們不過差了幾步的距離，拉斐爾的身影在無數的蝴蝶後麵就顯得有點模糊不清。
她又叫了一聲，但拉斐爾大概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含糊地應了一聲，沒有回頭。
艾希莉停了下來，再次向庭院中望去。
這裡剛好是走廊的中段，那個人影還在原處，庭院的中心位置，正好直直地對上艾希莉的視線。
她忍不住向庭院的方向走了幾步。
在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她看清了一切，透過無數蝴蝶的翅膀，看見了開滿鮮花的庭院，以及庭院中心的少女。
她有一頭美麗的金紅色頭發，讓人想起陽光下發光的絲綢。
艾希莉瞪大了眼睛，手腳並用地翻過庭院沒有遮擋窗戶，向庭院中心跑去。
“勒托！”
“我的天呐！”拉斐爾大叫起來，“艾希莉到底去哪了！”
他和卡裡斯托飛奔著穿過走廊，向教堂的主廳跑去。
蝴蝶飛舞的速度越來越快，像一股颶風襲過他們的身側，翅膀擦過衣角和帽子，發出類似紙張邊緣劃過皮膚的微妙響聲。
“艾希莉！”拉斐爾喊道，“艾希莉！你在哪？”
沒有人回答他，蝴蝶翅膀的聲音聚集在一起，如同巨人在耳邊低語。
“怎麼回事？”
拉斐爾抬起頭，看到傑拉爾德正推開教堂主廳的後門，和拉維妮婭一起走到走廊上。
“怎麼回事？艾希莉怎麼了？”拉維妮婭問。
“艾希莉不見了！”拉斐爾的額頭磕在手裡厚厚的手稿上，“我的天呐，瑞伊姨媽會殺了我的。”
“是因為那隻蝴蝶？”傑拉爾德皺起眉頭，看向庭院裡已經飛到教堂二樓的巨大蝴蝶，“究竟為什麼一隻蝴蝶會攻擊人？它們應該是吸食花蜜的昆蟲吧？”
他抽出自己的劍，對準了“蝶蛹”中蝴蝶的影子。
“算了，情況緊急，先把它乾掉再說。”
“不，等等……”
“等等！”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來，走廊裡的人幾乎是一同驚訝地轉過頭，看向從庭院的方向跑來的少女。
“艾希莉！”拉斐爾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肺突然被人踹了一腳，“你之前去哪了！”
“先、先等一等！”艾希莉翻過走廊的窗戶，跌跌撞撞地走向表哥，幾乎是掛在他的胳膊上，一隻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袖子。
“聽我說，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她騰出另一隻手，指向庭院的中央。
“那是勒托！”
時間回到幾分鐘之前。
“勒托！”艾希莉喊道，“你怎麼在這裡？”
她想起了什麼，不由得頓了一下：“你……你沒事嗎？”
“彼得.莫德……你的養父莫德先生已經……不在了，你不用再……”
她走上前去，和勒托一樣，在庭院的草地上坐下來，抓住麵前少女的手。
那雙手還是冷得像冰。
“勒托……”艾希莉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被他逼著……做那些事情的？”
勒托看著她，麵部非常柔和，像是在微笑，艾希莉卻又不是非常確定。
目前的少女眼神空洞，像是看著遠方的虛空，隻是恰好對上了她的臉。
“艾希莉。”紫色眼睛的少女緩緩地說，“我要走了。”
“什……什麼？”
“你看。”勒托張開手，她的手心有一隻翅膀皺縮的蝴蝶。
“我們總是這樣。”她說，“我現在知道了我的命運，我的生命也快要結束了。”
“和這裡所有的同類一樣，我們都將消亡在這個季節。”
“我等了整整一年，就為了這一刻。”
“……你究竟在說什麼，勒托？”艾希莉抓緊她的手，“我，我聽不明白……聽我說，你還很年輕，不會就這麼死的……這沒有道理……”
“你，你是不是碰上什麼事了？”她湊近少女的麵孔，“告訴我吧，我們可以一起解決，還有我表哥，他知道很多東西，如果你……”
“再見，艾希莉。”勒托向她真切地微笑起來，輕巧地掙脫了她的手，認識你非常高興。”
“……勒托也會高興的。”
“勒托？你到底……”
少女的麵容突然模糊了，她美麗的紫色眼睛緩緩閉上，整個人突然像一口麻袋一般，鬆垮地落在草地上，輕飄飄地，不像是一個人的重量。
在她倒下的瞬間，她的背後展開了一對巨大的翅膀。
它過於巨大了，也離得過於近了，艾希莉幾乎可以看到翅膀上細密的紋路。
那對翅膀的顏色比周圍的蝴蝶黯淡一些，也沒有什麼花紋，它在空中揮舞著，帶動著蝴蝶碩大的身體從少女的背後出現，像是掙脫一個狹小的蛹皮。
少女軟綿綿地倒在地上，沒有了任何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