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1 / 1)

刀尖帶著風聲,在莫德爵士的大叫聲中逼近他的脖頸。

但這一刀沒能紮下去,拉維妮婭的左手在細微地顫抖,使刀尖前進的方向出現了一絲細微的曲折。莫德爵士粗短的手揮舞著,在刀尖即將刺破他的頸部皮膚時,死死抓住了刀鋒。

在莫德爵士的手指間,雪白的刀身逐漸被暗紅色覆蓋,從他的指縫間湧出來,他再次發出一聲嚎叫,掙紮著想要把拉維妮婭掀下去。

拉維妮婭咬緊了後槽牙,在自己的嘴裡嘗到了腥甜的鐵鏽味。她的左手已經快要握不住刀柄,虎口的肌肉不斷抽動著,小臂和關節傳來肌肉即將失控的警告。她在手臂的痛楚中再次攥緊手中的刀,用儘全身的力氣壓上去,在左手徹底失去力量前,以一種扭曲的姿勢狠狠踩在自己的左手上。

刀刃在粘稠的液體中劃過莫德爵士的手掌,貫穿了下方的皮肉。

莫德爵士的手還捂在刀口上,但沒辦法再發出叫聲了。他的喉嚨被捅穿,嘴裡“嗬嗬”地出著氣。

拉維妮婭盯著那把刀,看到紅色的泡沫從刀口和莫德爵士的嘴裡湧出來,想起曾經看見酒莊在豐收季榨取葡萄汁,成熟的葡萄在木桶和工人的踩踏間被碾成一堆帶著泡沫和果肉的紫紅色混合物。

她在那一瞬間失去了對外界的一切感知,眼前一片灰白,耳邊安靜得隻剩下細微的蜂鳴。

她不知道她是否還握著那把刀,手臂還有怎樣的疼痛和傷害。她保持著那個姿勢有一會,感受到地板上的男人還在掙紮,遲滯地抽出刀,再次紮了下去。

然後是再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

再一次。

她機械地重複著這個動作,直到完全失去了力氣,兩眼發黑地滾落到地板上。她的指尖發麻,幾乎感覺不到自己在呼吸,黑暗很快吞沒了她的意識,讓她繼續墜落到虛無的霧氣中去。

“您要快一點了,小姐,我來幫您上妝。”

什麼?

婚禮?又一次?

“說真的,作為一個新娘您怎麼這麼不積極?”

開什麼玩笑,我為什麼非要做個新娘?

“您已經二十歲了,在社交場上都要算老姑娘了,有這麼一個好丈夫,您該感到高興才是。”

高興?高興什麼?沒有一個丈夫,難道我的人生就到此為止了嗎?

不,我絕不要這樣。

況且……

等一等,這不對。

我早就不在這個婚禮上了。

又是夢。

她看著麵前的妝篋,那裡放著一支打開的口紅,包裝精美,外殼上有黃金的裝飾。女傭上前,蘸取了一些鮮紅色的膏體,湊近了拉維妮婭。

這不對。

拉維妮婭盯著那支蘸了膏體的刷子,身體一動不動。她本該躲開的,接著“不小心”打翻那支口紅,然後被強行扭送到婚禮現場。

但現在她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刷子越來越近。

而那支口紅被人做了手腳。

這又是怎麼回事?拉維妮婭咬著牙想,我怎麼還不醒?

“拉維妮婭?”

女傭突然停住了,散發著特殊香味的膏體停留在拉維妮婭的嘴唇前方,而女傭的嘴裡突然發出了男人的聲音。

“拉維妮婭!”女傭大叫道,“拉維妮婭!醒醒!”

這聲音很熟悉。

“拉維妮婭!”

“拉維!”

拉維妮婭猛地睜開眼,大口喘著氣。

在疼痛導致的劇烈心跳聲中,她看見了傑拉爾德的臉。

“搞什麼?”她開口說,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嚇人,“你怎麼在這裡,傑裡?”

“我是不是得先問你?”看到她醒過來,傑拉爾德明顯鬆了口氣,“你是怎麼搞成這樣的?”

“如你所見,莫德爵士想殺我。”拉維妮婭說,“然後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傑拉爾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莫德爵士,他的喉嚨和胸口已經一片狼籍,鮮紅色在上麵暈開,像一塊爛掉的蜂窩。

他什麼也沒有多說,把拉維妮婭扶起來。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窗子被木板釘得死死的,牆上掛著有些生鏽的鋸子和手斧。房間的中央有一個方形的木台,上麵散亂地放著各種肢體,其中一些已經腐壞了,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惡臭。

拉維妮婭顯然也看見了,她皺著眉頭,目光緩緩地移到地上的莫德爵士身上。

傑拉爾德卻突然握住了她的右手。

“忍著點。”他說,把她的手臂猛地往上一提。

疼痛突然襲來,拉維妮婭差點沒忍住叫出聲來,她咬著牙,又在嘴裡嘗到鐵鏽味。

但這一陣疼痛過去之後,她意識到,她的右手又可以動了。

“你的右手隻是脫臼了,加上一點挫傷。”傑拉爾德說,“左手的問題要更嚴重一點,總之,你現在兩隻手最好都彆亂動。”

“……你到底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我把貨物送到的時候,這位莫德爵士親自出現,要我到會客廳坐坐。”傑拉爾德扶著拉維妮婭往門外走,“我一開始拒絕了,但他說隻有喝杯茶才能給報酬,這是他的禮貌……然後我就暈過去了,直到之前醒來,發現被鎖在一個房間裡。”

“原來你也會被這種招數騙到。”拉維妮婭有氣無力地說,已經沒辦法做出什麼表情。

“我也不是對什麼都有經驗的。”傑拉爾德幾乎是托著她的腋下在走,“總之,我想辦法把門撬開了,接著就碰上了這裡的傭人,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搞定……”

他們走出房間,在離門邊不遠的地方,一個高大的年輕人被綁著手腳倒在地上,那顆金紅色的腦袋正極力地抬起來,沉默地盯著他們。

“接著我就聽見了那位莫德爵士在慘叫,找到了這裡。說實話,要不是因為聽到了叫聲,這小子分心了,我還真沒什麼把握打倒他——他的力氣大得簡直嚇人,我懷疑他能徒手和野牛搏鬥。”

“卡裡斯托,對吧?”傑拉爾德轉頭看著他,“你的莫德老爺現在死了,你要怎麼辦?”

卡裡斯托的紫眼睛驚訝地瞪大了,他的嘴唇抖動著,最終像泄了氣一般,把頭撞在地板上。

“我其實並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他說,“你們要做什麼我也不關心。我隻求你們一點……彆傷害勒托。”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拉維妮婭說,“我們是因為你的莫德老爺莫名其妙把我們迷暈才在這裡的,你也沒資格要求我們承諾你什麼。”

卡裡斯托重新看向他們,反剪在背後的雙手死死地握著拳頭。

“但我答應你。”拉維妮婭低頭看著他,雙眼像兩塊冰冷的琥珀,“我們不會對那個女孩做什麼,隻要你回答如實我的問題。”

“……我知道了。”

“拉斐爾和艾希莉在哪裡?他們怎麼樣了?”

“和你一起來的那兩位?”卡裡斯托說,“他們在樓上的房間,那位先生在離樓梯最近的房間裡,金色頭發的小姑娘在放著薔薇花對麵的房間,和勒托在一起。”

“我知道了,我不會傷害她的。”拉維妮婭說,“還有一個問題……迄今為止,莫德爵士究竟殺了多少人?”

“……我不清楚。”卡裡斯托說,“但很多,大概從一年前開始,越來越多了。”

“那些人都是鎮子外來的?”傑拉爾德問,“還是也有鎮子裡的人?鎮子裡的人從來都沒發現不對勁嗎?”

“以前也有鎮子裡的人,不過很少。”卡裡斯托說,“教堂的神父宣稱這些女孩是死於可怕的不幸——很少有人對此質疑。”

“很少,也就是不是沒有。”拉維妮婭說,“那些質疑的人怎麼樣了?”

“因為很少,所以不會怎麼樣。”卡裡斯托的眼裡閃過冷冷的笑意,“你們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想要在鎮上過得下去,就必須同意大多數人的看法。”

“是嗎。”傑拉爾德冷笑了一聲,“哪都是一樣。”

“我先帶你回旅館。”他對拉維妮婭說,“之後再回來把那兩位少爺小姐弄出來。”

“這樣變數太大了。”拉維妮婭不讚同地說,“誰知道這段時間會發生什麼?”

“但是再不處理一下你的手就要廢了,下垂眼小姐。”傑拉爾德皺起眉頭看著她,“你必須現在就回去,我保證我會把你們都救出來的,怎麼樣?”

“……你是有什麼英雄主義情結嗎?”

身後的門傳來一陣響動,他們同時轉過去,看見宅子的後門進來一個瘦高的身影。

“怎麼回事,卡爾?”人影把陶罐放在一邊,摘下頭上的帽子,“我們在前麵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還好我記得你沒有白天鎖後門的習慣……”

“……這是怎麼回事?”

旅館的老板薩拉女士臉色蒼白地站在後門的門口,手裡還抓著她的帽子。

在站著的地方角度很碰巧,剛好能望進那個打開門的小房間,看見莫德爵士大張的眼睛和灰白的臉。

拉維妮婭不動聲色地挪向牆邊,把自己靠在牆上。

“傑裡。”她小聲說,“動手。”

傑拉爾德在下一秒衝出去,抓住薩拉細瘦的胳膊,把她摁在牆上。

“您最好什麼也沒看到,小姐。”

“等等!”薩拉說,她的聲音在發抖,卻不是見到屍體的崩潰,“我能幫你們,這位小姐的傷勢需要處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