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艾希莉看著笑盈盈地站在她麵前的少女,一時間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不對勁?這當然不對勁。一個人很難對同一件事的前後差異如此之大,那麼要不然這位勒托小姐是瘋子,要不然……可能是她一開始就搞錯了,莫德爵士實際上就是個普通的好人,而勒托說的事情有其他的解釋。

那該有什麼解釋?

離家出走隻因為不想上學的艾希莉小姐使勁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決定放棄思考。

“嗨,勒托。”她雙手扳住少女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發現她的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傷痕後,略微鬆了口氣。

“你怎麼了,艾希莉?”勒托還在笑著,微微歪過頭來看著她,露出一副兒童般懵懂的表情,“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難道你不想見到我嗎?”

“不!”艾希莉條件反射地說,“我就是……”

她猶豫地瞥了莫德爵士一眼,又重新看向勒托大睜著的美麗眼睛,它們像是一對打磨恰好的寶石,綴著一片朦朧的星光。

艾希莉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開口問道:“勒托,我有點擔心你。你之前說的被強迫著去見男人是怎麼回事?”

那片星光閃動起來,勒托收起笑容,抿唇看著她。

“呃,抱歉勒托。”艾希莉有些慌亂,但她確實急於確認麵前少女的情況,“我不是有意……”

在勒托做出其他反應、或是給出什麼答複之前——也許她是想給出什麼答複的——一聲巨響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拉斐爾的頭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小半張臉都浸到了湯盤裡,蔬菜湯濺得到處都是。

但年輕的紳士對此毫無所知。他的胳膊垂落下去,手裡捏著的湯勺滾落到地板上,發出一陣沉悶的響聲。

毫無預兆地,他暈過去了。

拉維妮婭猛地站起來,抽出衣擺下的左輪,一支指向沒有任何反應的莫德爵士,另一隻指向還看著艾希莉的勒托。

“這是怎麼回事?”她咬著牙說,“您最好能解釋一下,莫德、男爵。”

“彆擔心,他不會有什麼事的。”莫德爵士雙手交握著,依舊笑容滿麵地說,“我隻是想請你們幫我一個小忙……順利的話,他也會得到好處的。”

“聽起來不是很能說服我。”拉維妮婭咬著牙說,手指在板機上漸漸收緊。她必須快點解決問題了,那陣眩暈感越來越清晰,想必不是她的錯覺。

“您最好立刻放我們走。”她喘了口氣說,“不然我現在就讓你腦袋開花。”

“真是個暴脾氣的小姐!”莫德爵士大笑起來,卻又突然停住,表情變得扭曲起來,“這可不行,我不喜歡這樣……我的愛麗絲也不會喜歡的。不過你的頭發很漂亮……愛麗絲也許會喜歡醒來的時候長著這樣一頭亞麻色的頭發……”

“你在說什麼瘋話?”拉維妮婭忍無可忍地吼道,她的眼前幾乎要看不清東西了,但她不能就這麼暈過去,於是她憑著直覺扣下了板機。

但這一槍並沒有起到她想要的效果。

艾希莉身邊的少女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抓住了拉維妮婭的胳膊,以一種難以理解的力量把它們硬生生地掰到了其他方向。子彈在出膛的瞬間打偏了,斜斜地穿過半個餐廳,在天花板上留下一個彈孔。

“抱歉小姐。”勒托的臉上還帶著那種懵懂的表情,“我不希望你這麼做……父親他還得活著。”

劇痛讓拉維妮婭幾乎發不出聲音,但即使是這樣,她也沒能從混沌中清醒。那陣眩暈感再次襲來,前所未有的強烈,在她做出任何其他反應之前,她的所有意識已經迅速變為了空白。

拉維妮婭坐在書房的窗台上,看著膝蓋上攤開的書若有所思。

她好像又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道林還在她對麵看著她,麵容安靜平和,帶著一種獨有的溫柔,像許多年以來的無數次一樣。

“你還好吧,拉維?”他問,“你剛才發了好久的呆。”

拉維妮婭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怎麼了?”

沒什麼,她想,這不過是又一個夢,而你隻是我十幾歲時記憶的投影。

“你沒事就好。”道林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存在的回答一樣,微笑起來。他笑起來總是很好看,像是早春拂過麵容的微風。

“對了,我前幾天拿到了大學的錄取信。”他接著說,“你有興趣申請函授嗎?我聽你的家教艾羅特小姐說你的進度很快,更上大學的課程也不是不可能。”

道林倒是真的這麼說過,而她當時拒絕了。家裡書房的藏書就夠她學很長一陣子,用不著非要參加大學課程——事實上,那些女性能夠申請的大學課程也不過是將她們包裝成更完美新娘的噱頭而已。

她現在有些懷疑,道林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態說出這些話的。

“你不願意……哦,有道理。沒關係,我假期回來也可以教教你,隻是……你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隻能一個人待在家裡了。”

“……你覺得沒關係嗎,拉維?”

“你覺得孤獨嗎?”

我覺得孤獨嗎?拉維妮婭想,當然,但每個人都是這樣,或者至少我們是一樣的,我和道林。

但他真的在意這件事嗎?還是為不用再陪一個煩人的孩子而感到竊喜?

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這個該死的夢怎麼還不醒?

孤獨。

孤獨。

我是否一直都孤身一人?

“你還好吧,拉維?”

道林像是突然結束了獨角戲,回到了演出開始一樣,再次問道。

該死,我到底要怎麼醒過來?

拉維妮婭猛地站起來,舉起手裡的書,狠狠地向窗戶砸去。

一切卻突然停滯了,她的手仿佛在透明的糖漿裡移動,最終被牢牢地粘住,連帶著她的發絲和空中的灰塵。周圍似乎漸漸褪去了原本的色彩,隻剩下道林還坐在原處,溫柔地看著她。

“我當然關心你,拉維。”他輕緩地說,氣流在他的舌尖被溫和地吐出,讓拉維妮婭想起某種冷血動物。

“所以你為什麼不願意嫁給那位紳士呢?他是個完美的對象,這是為了你好。”

他的麵孔扭曲起來,接著是灰暗的書房,懸停在半空的書本。他們一起在迷幻的漩渦中騰空,而當拉維妮婭終於落地時,她發現她坐在一個熟悉的梳妝台邊。

“討論來不及了,小姐,快些,我來幫您上妝。”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傭在她身邊絮叨著說,“說真的,很少見到您這麼不積極的新娘了。”

拉維妮婭突然站起來,一把推開麵前的女傭,毫不猶豫地從房間打開的窗口跳了下去。

窗外白色的霧氣將她包裹起來,她不停地下墜,直到超出了樓層該有的高度。她難以抑製地閉上眼,現實的痛楚逐漸尖銳地出現在她的身上,眼前的霧氣不再是沒有實感的幻影,漸漸組成了新的顏色——

——在抹雪亮的刀鋒前,拉維妮婭睜開眼。

她猛地低頭,在頭皮被扯動的刺痛裡,那把刀擦著她的頭皮堪堪劃過,削下了她後腦勺的一撮頭發,連著她被扯下的頭發一起,留在莫德爵士的手裡。

“你醒得可真快,小姐。”莫德爵士看著她,慢條斯理地說。也許是篤定了她沒法逃跑,他既沒有用任何束縛,也沒有為她的突然醒轉感到著急。

“你該多睡一會的,那樣你會在睡夢中離去,沒有痛苦。”他看著手裡的發絲,滿臉可惜地把它們丟到一邊,“現在瞧瞧你,白白糟蹋了這麼好的頭發……我還得費心讓你掙紮得小幅度一些,免得把剩下的頭發也破壞了。”

拉維妮婭半跪在地上,一邊肩膀靠著牆壁,感覺寒氣正順著脊背爬滿她的全身。

她確實失去了大半行動力,那位叫勒托的少女幾乎扭斷了她的胳膊,她的右手現在完全不聽使喚了,隻有左手還能在劇痛中勉強抓握。也許是因為手臂失去控製的緣故,她現在連平衡都很難維持,沒有辦法支持自己奪門而出。

局麵現在非常糟糕,雖然這位莫德爵士沒有什麼使用武器的經驗,但他顯然營養過剩,胳膊和腿都粗得可以,貿然反抗隻會加重自己的傷勢。

但她不能在這等死。

我的腿還能動,左手也還可以。她看著逼近的莫德爵士想,我得拚一把。

“好啦,放輕鬆,小姐。”莫德爵士輕柔地說,如果忽略他手上的尖刀,他看上去還真像個慈祥的長輩,“我會儘量保證你不那麼痛苦,還有你頭皮的完整……”

拉維妮婭的右腳猛地踢出去,正踢中他拿刀的手腕。莫德爵士大叫一聲,卻沒有完全鬆手,重新攥住了那把刀,向拉維妮婭撲過來。

刀尖在空中劃過一道銀色的弧線,拉維妮婭咬牙向一邊滾去,險險避開了刀鋒,刀尖擦著她的耳側紮進地板裡。

莫德爵士搖晃了一下,一手抓住那把刀,把它從地板裡拔出來。

拉維妮婭在這個空隙裡站起來,直截了當地朝剛拔出刀的莫德爵士撞過去。

莫德爵士仰麵朝天,和拉維妮婭一起倒在地板上。而在倒地的瞬間,拉維妮婭一秒也沒有猶豫,左手抓起那把莫德爵士沒拿穩的刀,朝他的脖子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