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說得很快，像一陣昆蟲翅膀掀起的微風。

少女垂著頭，長長的金發遮住了臉龐，仿佛已經失去了反應能力。

“……怎麼回事啊？她的腿都軟了。”拉維妮婭大聲說，“她不會是不能走路吧？這可不行。”

“怎麼會呢！”麵具男人搓了搓手，“她也許隻是累了，休息一會就……”

“你在開玩笑吧？我可是花了三十萬金鎊！”拉維妮婭吼道，粗暴地扯起鎖鏈，打開上麵的鎖，“你看看，這樣她都不站起來，這是不是——”

她把鎖鏈往麵具男人的麵具上一扔，彎腰抱起沒了束縛的少女，衝了出去。

“抓住他們！”麵具男人的麵具被一段鎖鏈砸歪了過去，接連罵了好幾句臟話，“這群………！”

“米拉！！”

“快走！”米拉拽住一個守衛的腰帶，把他橫著扔了出去，追來的守衛像猝不及防地被同事砸倒了好幾個。她從氣喘籲籲的拉維妮婭手裡接過虛弱的少女，用一支手扛在肩上，另一隻手又打歪了一個守衛的臉。

“小心！他們有武器！”少女掙紮著扯出塞在嘴裡的布條，大叫道。

米拉此時已經幾乎到了拍賣行的大門邊，在金發少女的驚叫聲裡，她猛地俯身蹲下，堪堪躲過幾枚擦著發梢飛過的子彈，就著下蹲的動作，掃腿踹向斜後方，撂倒了兩個接近的守衛。

“米拉！”一個守衛在米拉身後舉起匕首，拉維妮婭開槍擊中了他的肩膀，“來這邊！”

她們背靠著大廳的一根石柱，米拉把少女放在地上，抽出彆在後腰上的長筒左輪，和拉維妮婭一樣，以柱子為掩體，回身射擊。

火藥和金屬的撞擊聲在大廳裡響起，子彈打在柱子和牆壁上，幾乎能聽見細碎的砂石簌簌落下的聲音。金發少女半坐在地麵上，撐著石柱底座的指尖微微發白。她失去血色的嘴唇還在發抖，看上去被嚇傻了。

“大門外的人太多了，而且他們正在包圍過來。”拉維妮婭在反擊的空隙中說，“我們得繞到後麵去。”

“你們先走。”米拉說，“我一個人可以爭取五分鐘的時間……傑裡跑哪去了？”

“他去……”

巨大的爆炸聲猛然打斷了一切，大廳裡陷入了短暫的安靜，每個人都隻聽到自己耳邊的嗡鳴聲。

“……怎麼了？”

“火……著火了！”

“是庫房著火了！”

“天殺的！快去找……萊……先生！”

“你們在做什麼？她們跑了！”

此時拉維妮婭和米拉已經帶著那位名叫艾希莉的少女——如果拉斐爾所說屬實的話——來到庫房對麵走廊的一端。從這裡的窗戶能看到拍賣行的的後街，平常這裡零星蹲著些小攤販和閒聊的馬車夫，但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在關心拍賣行突然爆炸的倉庫，後門挨挨擠擠地圍滿了看熱鬨的商販和路人，拉車的馬匹被拴在收起的攤位前，煩躁地用前蹄刨著地麵。

“……他去爭取時間了。”拉維妮婭現在才能說完之前的話，“也許是帶了點私人情緒。”

“好吧，確實有效。”米拉撞開一扇窗戶，“快走，他們又要追過來了。”

她調整了一下手臂的位置，想把“艾希莉”先從窗口丟過去。此時少女卻先開口說話了：“等等！”

“我可以自己走。”她說，“這麼帶著我跑不快。”

她掙紮著撐住窗框，翻過窗口，趔趄著落在窗外的空地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謝謝你們救了我。”

回應她的是米拉的一記猛推。

“快走！他們追來了！”

“哦，哦，好的！”

他們從窗口對著的小巷裡鑽出來，不動聲色地混入圍觀的人群中。

“嘿，這是怎麼了？”米拉一邊緩緩向街口移動著，一邊麵不改色地搭話，“真是好大的火。”

“誰能想到呢！”一個身材高大的婦女回答她，熱情地轉過身，恰好擋住了追來守衛的視線，“我看啊，就是這幫家夥最近虧心事做多了，遭人報複。我就說，最近市麵上突然出現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貨物需求……不瞞你說，之前天上的那艘飛艇……”

“少嚼舌根了，老婆娘！”一個禿頂的男人吼道，“討論政治是男人的事，快回去理今天的貨！”

男人叼著煙鬥的嘴在說話時噴出雨點般的口水來，腥臭的味道讓人一陣反胃。那位婦女倒是不為所動，她伸長了胳膊，拽著男人所剩無幾的胡須搖晃起來，幾乎把他推在地上。

“你每天除了滿口臟話還會乾什麼？”她嫌惡地叫道，“彆管我的事，你這個爛酒鬼！”

男人慘叫著，掙紮著罵出不堪入耳的臟話，奈何他比婦女要矮上半個頭，這點掙紮實在沒有什麼效果。

圍觀的人樂得熱鬨上加熱鬨，目不轉睛地看著這裡裡外外的鬨劇。

趁著這陣喧鬨，幾人已經快要挪到巷尾，從那裡離開，到格雷菲爾最近的大門隻剩下兩個街區的路程。

婦女還在和她的酒鬼丈夫打得不亦樂乎，禿頂男人咒罵著，居然一口咬在妻子的胳膊上。婦女發出一聲尖叫，試圖抽出手來，但男人似乎是找到了什麼製勝的法寶，揮舞著粗短的手腳，死活不鬆口。

他們糾纏著，忽然失去重心，一起倒在地上，在人群中人為清理出一小片空地。很不幸地，也給守衛的視線提供了空間。

“她們在那！”

“嘖，就差一點。”米拉罵了一聲，“跑！”

守衛還在艱難地穿過人群，拉維妮婭拉了艾希莉一把，她們飛快地拐過街角，另一條街上的商販們還在伸著頭觀察拍賣行的火勢，看見突然出現的人影，下意識地喊了幾聲。

“嘿！怎麼了？”

“後麵的守衛是怎麼回事？”

“看看路！”

她們的貨攤和行人之間穿梭，後方是好不容易擠出人群、緊追不舍的守衛，守衛們粗暴地撞開不明所以的行人，很快和她們又拉近了距離。

“我……我有點……”艾希莉喘著粗氣說，“有點跑不動了……”

“堅持一會。”拉維妮婭抓住她的一邊胳膊，“我們就要出大門了。”

艾希莉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抬起頭，在因奔跑而搖晃的視線中鎖定著格雷菲爾越來越近的灰色高牆，咬牙加快了速度。

“站住！你們這幾個……”

守衛高聲叫罵著接近她們，城門口的馬車和行人依舊挨挨擠擠，她們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我們要怎麼辦？”艾希莉焦急地叫道，“他們快追上來了！”

“往前跑！”拉維妮婭推了她一把，回頭看著追來的守衛，猶豫了幾秒，迅速扯鬆了旁邊一輛馬車上套馬的繩索，使勁往馬腿上抽了一下。

那匹馬高聲嘶鳴起來，在原地把馬車扯得轉了個圈，用後腿站起來，在守衛麵前揚起兩隻前蹄。

“這馬怎麼——”一個守衛差點被受驚的馬掀翻，艾希莉被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跑進了門洞。

“米拉，走！”拉維妮婭喊道，另外幾個守衛已經繞開馬車，眼看就要到她們麵前。

一道氣急敗壞地喊聲從另一邊響起來。

“抓住他！就是那小子放的火！”

拉維妮婭和米拉猛地轉頭，看見傑拉爾德騎著馬從靠近大門的小道裡衝出來，那匹馬在小道的儘頭高高地躍起，在守衛的頭頂劃出一道弧線，正落在門口的人群裡，守衛和拉維妮婭之間。

“走！”

傑拉爾德從馬上跳下來，沒再管那匹馬，和她們一起擠進門洞。守衛的喊聲還在身後，他們從馬車的車輪和行人的縫隙裡擠過去，沒辦法分辨撞到了誰，或是踩著了誰的腳。

艾希莉頭一個從門洞裡擠出來，她的體力幾乎要見底了，扶著牆趔趄了一下，差點癱倒在地上。

“嘿，這邊！”一個稚嫩的嗓音在一邊響起來，幾乎把她嚇了一跳。

她抬起頭，看見一個紅頭發的女孩，用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她。

“你是……”

女孩沒有回答她，隻是抬頭對著她身後喊道：“來這邊，快！”

艾希莉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拎著腰帶提起來，米拉的臉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她幾乎是被米拉拖著向前跑去。

“菲奧娜？”拉維妮婭喊道，“拉斐爾呢？”

“他一開始跑錯了方向。”菲奧娜翻了個白眼說，“我現在給安西婭小姐工作了，給你們帶路和找馬車，要收兩個銀鎊。”

他們終於爬到馬車上，拉斐爾正戰戰兢兢地等在車廂裡。

“開玩笑的，這次不收你們錢。”菲奧娜扶著車廂後沿說，“快走吧。”

拉斐爾後來回憶說，這大概是這個女孩說謝謝的方式。

前方傳來米拉急急的催馬聲，馬車晃動著衝出去，在車廂的搖晃中，似乎又被嚇呆了的艾希莉目光遲滯地掠過車廂裡的每個人，停在拉斐爾身上。

“艾希……”

“拉斐爾！！”

艾希莉的藍眼睛裡突然盈滿了淚光，她發出一聲長長的嚎叫，越過拉維妮婭和傑拉爾德，直直地撲進拉斐爾懷裡。

她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此時她終於崩潰了，整個車廂裡都回蕩著少女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