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嘶鳴著加快了速度，貨箱在馬車裡搖晃，車輪的軸承在高速旋轉中發出不妙的“吱吱”聲，車輪在沙地和石塊之間跌跌撞撞地滾動著，車輪後的沙土揚起半人高的煙塵。

趕車的工人們咬牙向綠洲的方向看去，它就在地平線上了，卻又顯得還很遙遠。和那片綠洲相比，那隻沙蜥的速度要快得多，在馬車倉皇加速的時間裡，拉維妮婭已經能看見它在沙土中若隱若現的灰褐色脊背，細密的鱗片在逐漸黯淡的日光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

“再快一些！”本森吼道，“它鑽不透濕潤的泥土，等我們靠近綠洲它就會停住了！”

“我們沒法再快了，看看這些馬！”一個工人說，聲音像尖銳的哨音，“你們難道沒有什麼更好的方法嗎？那怪物就要追上來了！”

“你看我像扛著布雷德防線的大炮嗎？”本森黑著臉說，“我們隻能拖住它。快走！”

傑拉爾德已經抽出了腰間的劍。這柄劍的劍身上雕刻了一排長而繁複的符文，在他握緊劍柄揮下一劍時，那些符文中的幾個交替著閃爍了一下，順著劍身揮過的軌跡，一道弧形的光芒迅速產生，沒入下方的沙土中。

沙蜥似乎停頓了一下，有什麼東西打中了它，它似乎有些疑惑地從沙土裡探出頭來，鱗片後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

如同本森所說，傑拉爾德造成的傷害相當有限，不過給沙蜥的鱗片上添了一道淺淺的裂口。他又多揮了幾劍，那道裂口漸漸擴大了，本森及時抬起手，向那道裂口開了一槍。

但此時沙蜥開始煩躁地甩動頭顱，那一槍打偏了，正打在沙蜥狹長的鼻吻部。它揚起頭來，發出一聲吼叫，頭部再次消失在沙土裡。

“哦，不！”一個工人驚恐地叫起來，其中一輛馬車原本在車隊靠前的地方，在沙蜥的吼聲裡，拉車的馬似乎受到了驚嚇，胡亂掙紮起來，連帶著馬車脫離了車隊，走出一條歪斜的曲線，很快落在隊伍最後麵。

“我拉不住它了！”趕車的工人顫抖著說，“我拉不住它了！誰來——”

“快扔下那輛車！”拉維妮婭伸出頭來喊道，“它要——”

她沒能說完那句話。沙蜥巨大的錐形頭顱在沙塵下出現，僅僅是一瞬間，落單的馬車就滑進了它大張的嘴裡，在那些鋸齒狀的尖牙間被壓成了一堆碎片。

沙地的震動間，沙蜥從那裡完全現身，它碩大的身軀像一座小山一般在原地上來回挪動著，把馬車的殘骸壓成一堆分不清內容的爛泥。

太陽漸漸落下去了，馬車的搖晃間，拉維妮婭看見沙蜥被籠罩在在夕陽昏暗的餘暉裡，呈現出一種令人不適的深紅色。

她分不清那種紅色到底來自哪裡，也不敢費心去想。她的心跳得快極了，血液鼓動著敲打她的鼓膜，有那麼一會，她在耳邊聽到尖銳的嗡鳴聲。

車隊沒有停下來，在沙蜥原地徘徊的時候，那些貨物的擁有者——那位雇主，隻是沉聲命令其他趕車的工人：“快走！它現在被拖住了。”

兩位傭兵終於放棄了營救那輛馬車——它現在實在是看不出來是輛馬車了，傑拉爾德狼狽地從沙地上爬起來，剛才沙蜥衝出地麵的時候，他的馬也跟著受驚，跌進了那團沙土裡，他不得不跳下馬，以免一起被卷到沙蜥的肚皮底下。

本森從馬上伸出手來拉了他一把，他們勉強趕上車隊，傑拉爾德抓住馬車一邊的車棚，跳進馬車裡。馬車的隔板發出一聲悠長的吱呀聲，傑拉爾德趔趄了一步，一隻手伸出來，扶住他的胳膊，是拉維妮婭。他愣了一下，意識到那隻手上都是冰冷的汗水。

“我們不能再這麼跑了。”拉維妮婭說，她的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好不容易乾燥的發絲又貼在臉上了；但她的神色意外地非常冷靜，近乎接近無情緒的冷漠。

“這樣拖不了多久，它很快就會再追上來的。”她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說，“我們要另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就快說，小姐。”本森聲音嘶啞地說，“等它真追上來可就來不及了。”

“我們的左前方現在有一片丘陵。”拉維妮婭短促清晰地說，帶著某種無意識的強硬，“看見那兩塊凹陷的岩石了嗎？試試把它卡在中間。”

“然後呢？這兒的岩石都快被風化了，它很快就會掙脫的。”

“砍倒一些岩石，封住它的路線。”拉維妮婭看了傑拉爾德一眼，沒等傑拉爾德回答，直接轉頭向本森喊道，“你那把槍能射出□□吧？它的弱點在哪？頭部？眼睛？”

“……我知道了。”本森說，“就這麼辦吧。但是，這把槍十分鐘之內隻能用一次極限程度的加強魔法——我們隻有一次機會。”

他騎著馬靠到馬車前方，幾秒鐘後，馬車轉了一個急促的彎，直直地向那片丘陵駛去。傑拉爾德穩住身體，雙手握緊了手裡的劍，有那麼一瞬間，劍身上的符文幾乎全部亮起，一道刺眼的光暈在劍刃上出現，飛速向沙蜥麵部的裂紋襲去。

這一劍幾乎毫無保留，那條裂紋瞬間被撕裂成一條深可見骨的碩大傷口。沙蜥發出一聲刺耳的號叫，扭動著把半截身體沉進沙土裡，迅速向他們追來。也許是因為疼痛，它的速度比之前還要快，幾乎是眨眼之間就來到了馬車後方。

“我，我們要撞上石頭了——”趕車工人難以抑製地叫出聲來，“貨物會被撞碎的！”

沒人有空理會他。本森突然猛地拽緊韁繩，馬車在兩塊碩大的岩石前進行了一個角度刁鑽的s形轉彎，堪堪避開前方雜亂的岩石堆，與沙蜥的前爪擦肩而過；與此同時，盛怒的沙蜥直接衝上了丘陵的岩石地表，在一陣轟響聲中卡在了岩石的凹槽形成的縫隙間。

它揚起頭，吐出分叉的舌頭，試圖從縫隙中鑽出來，但更對的岩石塊落在它的旁邊，讓它掙紮的動作逐漸艱難起來。

“就是現在！”拉維妮婭喊道，“快動手！”

“告訴你點新東西，小姐。”本森舉起手裡的槍，槍管上的符文一個個被點亮，“看見它脖子末端那塊逆生的鱗片了嗎？對著那個能擊穿它的心臟。”

“天呐，原來是這樣。”拉維妮婭崩潰地重複，“你倒是快動手啊！”

本森的手指已經搭上了扳機，槍口指著沙蜥胸口逆鱗下的心臟。被推進到極限的魔法詠唱在槍口上聚攏成一個閃爍的光團。

沙蜥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俯下身子對著他們發出一陣“嘶嘶”聲，在接近它後腦的地方，露出一塊淺藍色的、類似水晶的東西。

“等等！那是導體礦！”方才快嚇呆的工人突然叫起來，“看看它的顏色！我想起來了，就是這隻怪物，露絲瑪麗男爵夫人懸賞一千金鎊要它！”

他著了魔似的朝沙蜥的方向跑去，好巧不巧地擋住了本森的視線。

“快讓開！”本森氣急敗壞地吼道，他迅速調整了姿勢，但還是晚了幾秒——沙蜥身旁的石塊開始崩塌，子彈在原本目標上方幾毫米的位置擊中了它，撕開一個深深的洞口。

“這下糟了。”本森罵了句臟話。

沙蜥開始瘋狂地掙紮。

它幾乎是在地上打滾，巨大的尾巴和四肢胡亂揮舞著，碎石被它的身體碾壓成粉末，灰黑色的煙塵幾乎將整塊丘陵都籠罩起來。

傑拉爾德把劍插進石塊之間，劍身發出的光芒形成一片屏障，勉強擋住了沙蜥蜴突然揮來的尾巴。他們朝馬車的方向跑去，那名工人已經在煙塵和岩石間不知所蹤。

本森率先拉住了馬車，向他們大喊道：“快點！”

拉維妮婭攀上馬車的一側，突然感到有人重重推了她一下，但她沒太在意，馬車很快離開了那片丘陵，去追趕遠處的車隊。

幾分鐘後，在似乎終於可以放鬆一下精神時，她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背上火辣辣得，身體卻有些發冷。她緩緩將手伸向後背，摸到了溫熱粘稠的液體。

“我感覺我好像——”她眼前一陣模糊，在失去意識前最後聽到的是傑拉爾德慌亂的喊聲。

“歡迎來到安全屋。”米拉貝爾靠在吧台旁邊打了個哈欠，今天酒館的人不多，像大部分時候一樣，“這裡禁止鬥毆。您想要來點什麼？”

“米拉貝爾小姐！您得來看看！”

吧台後通向後廚的門猛地被推開，廚房的小幫工頭發蓬亂地從裡麵衝出來。

“……怎麼了，亨利？”米拉手一抖，差點把手裡的酒杯打翻，“喘口氣，彆這麼大驚小怪的。”

“不，不，不是！”亨利語無倫次地說，“您快來！廚房裡有、有——”

“行了，我這就來——你來這替我看一下吧台。”

米拉推開後廚虛掩的門，探進去半個身子。幾秒鐘後，她一言不發地閃進後廚，迅速摔上了門。

“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大約半小時後，米拉站在酒館二樓一間被臨時清理出的房間門外，抱著胳膊，用譴責的目光看向傑拉爾德。

“首先，謝謝您替我救了她。”傑拉爾德對她行了個誇張的騎士禮，“其次——你得去問問阿諾德，這姑娘和我說她在石碑鎮上繼承了一家酒館，而據我所知——

——石碑鎮就這一家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