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殺(1 / 1)

故事的開始還要從幾日前講起。

楚朝十五年,東州鎮東王謀反。

朝廷特封征東將軍平叛,各地藩王觀望。

山雨欲來風滿樓。

暉州緊鄰東州。

但對當地平頭百姓來說,最讓他們津津樂道的是——

息縣典史家的嫡女大婚之日被山匪搶親了。

這世道終究是亂了!

守在喜房門口的老婦人裹著棗紅襖子,在寒風中滿臉愁容的走來走去。

一抬眸。

一個約莫十六七歲少年郎身著珊瑚紅排穗直襟長袍,外罩朱紅水紋鬥篷。

踩著滿院掃了又落的薄雪。

正臉色不爽的走過來。

老婦人快步迎了過去。“大當家的,夫人還在哭呢。”

那少年郎眉目如畫。

頭發烏黑如墨,墨發高束,馬尾隨著他的走動在身後輕揚。

一舉一動帶著少年人的任性與風華。

隻如今他眉頭皺著。

聽到這話,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差了。

他大步走到門前,直接一腳把門踹開。

這一腳不知用了多少力氣,貼著喜字的兩扇門被迫敞開。

門後的插銷掛房門一側搖搖欲墜。

隨著兩扇門的敞開。

屋內傳出不大不小,卻也足夠令本就心情不爽的宿遠封更加心煩的哭聲。

外麵寒風呼嘯,裹挾著細碎的雪粒,直直的灌進溫暖的房內。

看少年郎走進去。

老婦人上前,把被踹開的房門緊緊關上,不留一絲縫隙後,守在門口。

少年郎沒看坐在床邊,還在抹淚的身著水紅百子刻絲綾子襖的新娘。

迫不及待地走向放著合巹酒的桌前。

自顧自倒了一杯。

一飲而儘,砸摸一下。

臉色一變,憤怒的把酒杯摔在桌上。

呸一聲。

是白水。

少年郎心中不忿。

他如今都娶夫人了,已經是頂天立地的郎君了,居然還不許他飲酒。

夜色已深,亥時。

剛才在席間宿遠封不能喝酒,隻能不停吃菜,現已鼓腹含和。

心中的怨氣被睡意吹散。

頂天立地的郎君困乏的打了個哈欠,走到喜床旁。

他的身影遮擋了部分燭光。

陰影襲來,蒙著蓋頭的新娘感到他的靠近哭的愈發大聲了。

手帕抹淚抹個不停。

宿遠封揉了揉眼睛,直接拽住新娘的胳膊想把她拽起來。

說出口的話帶著濃濃的困頓導致聲線有些黏糊。

“你去那邊哭。”

新娘聽到他的話哭聲一頓。

宿遠封沒拽動,困頓的眼神蒙了一瞬。

又嘗試的拽了一下。

新娘被他輕鬆拉了起來,仿佛剛才隻是他的錯覺一般。

他腦中混沌也沒想太多。

拉著新娘的手臂把她安置在離床較遠的軟榻上。

新娘從頭到尾溫順的被他拉著。

等安置好才開始繼續小聲啜泣。

宿遠封點點頭,離開前囑咐她。

“你小點兒聲哭,我要去睡了。”

宿遠封脫了鞋襪鬥篷撲在床上。

被滿床的花生,桂圓等硌了個滿身。

他不悅的在床上撲棱。

直把床上所有的硌人的小玩意全撲騰下去,才安穩的裹著喜被閉上眼。

窗外是呼嘯的寒風,屋內燃著熏香,燒著壁爐。

將屋內烘烤的溫暖又舒適。

宿遠封入睡一向快,不一會陷入香甜的夢鄉,發出輕微的鼾聲。

正低聲啜泣的新娘聽到鼾聲一頓。

表演沒了看客。

她在袖中換了條乾淨的手帕,細細的把自己的臉上的淚擦乾淨後。

直接把頭上的蓋頭掀開。

貼著喜字的燭台泛著昏黃的燭光。

照射在她經大紅色喜服襯照得更加素白的臉上。

暖光經過她挺直的鼻梁打下小塊陰影,映在她麵無表情的臉龐上。

她從軟榻上起身。

走到新置辦的鏡台前安坐。

行走間繡著鴛鴦戲荷的裙擺拖地,儀態萬千。

輕抬起手臂。

滾金邊的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小臂。

修長白皙的手指輕鬆把所有的珠釵卸了下來,發絲如瀑傾瀉而下。

卸完珠釵。

她眼神似無意間掃過屋門。

移步躺在軟榻上,呼吸聲漸漸綿長。

門外的老婦人趴在門上。

她眼神示意旁邊的大管家,這安靜的離奇啊。

剛才大當家氣勢洶洶的推門進去。

她怕的把大管家喊來了。

結果兩人在屋外寒風中等了半天,也沒聽到屋內有什麼動靜。

大管家臉上倒沒什麼意外。

打發老婦人去休息,自己靜靜守了好一會兒。

寒夜的冷風呼嘯而過。

吹起他的衣角。

他仿若未覺,聽到兩人俱陷入夢鄉漸漸平穩的呼吸聲才離開。

軟榻上的裴明辭閉著眼,似已進入夢鄉。

在那緊閉的眼眸之下,記憶的潮水悄然翻湧。

往昔的碎片如閃爍的魚鱗。

一一浮現。

“真是阿爺的好阿囡。”

一聲帶著寵溺與驕傲的誇讚,仿若穿越時空而來。

一位身著儒衫的老者身姿儒雅,氣質高華,舉手投足間儘顯文人的雅量與風度。

在他麵前,站著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女童。

正是年幼的裴明辭。

彼時的裴明辭臉上濺著血。

那刺目的紅與她稚嫩的麵龐形成鮮明對比。

聽到這話才像是活了過來。

眼珠子動了動,在地上的屍體和老者身上掃過。

“阿爺不問我為什麼殺他?”

“為何要問?阿囡記住,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我的阿囡是天生的掌權者。”

“阿囡千萬不要學你那個廢物爹,他唯一的用處就是讓阿囡來到祖父身邊”

“我的好阿囡記住,任何人都可以為你所用,他們不過是你成帝路上的墊腳石,你要踩著他們一步步登上最高位。”

教了一輩子書的老者嘴上依舊揚著令學子孺慕的笑容。

口中卻是如此狂妄之語。

老者執著裴明辭的手,將一顆瑩潤的棋子輕輕置於白玉棋盤之上。

語重心長道

“阿囡,這世間眾人,於你而言皆如棋子,不必深究他們究竟是誰,隻需明晰何種棋子該落於何處,方能掌控全局。”

“誰許你喚師妹的?這是你的主上,莫要失了尊卑!”

老者手中的戒尺高高舉起。

重重的落在年紀不過七八歲,一臉倔強的少年柔嫩的手心處。

“待你們主上登帝,封侯拜相,榮華富貴,光宗耀祖,衣錦還鄉,普通學子窮極一生都難以企及的尊榮,於你們而言,不過是唾手可得。”

老者的語氣中滿滿的篤定與猖狂。

書院的學子個個眼中狂熱,齊聲應是。

那張倔強的臉龐也融入了一個個狂熱的學子之中,看不清模樣。

五官尚顯稚嫩的裴明辭,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漠然注視著這一切,眼眸裡波瀾不驚,仿若這喧囂與她無關。

良久床榻上的裴明辭許是姿勢並不舒心。

軟榻窄小。

她隻稍一翻身便瀕臨軟榻邊緣。

眼看要摔下去,隻見她快速穩住身坐在軟榻上。

半點不像剛從夢中醒來。

她扶了扶自己微亂的鬢發。

起身。

舉步走到喜床旁,喜床寬大,宿遠封躺在床內側睡得正酣。

裴明辭微彎腰。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放在少年修長的脖頸處輕輕滑動。

感受到手指撫摸之處的跳動,她微眯著眼眸。

昏黃且略顯昏暗的燭光幽幽地灑下來。

映照在宿遠封的臉上。

使得他那原本就立體的麵龐更添了幾分深邃之感。

眉宇之間,還含著一股尚未褪去的稚氣。

這稚氣稍稍壓抑了五官所自帶的那種天生的矜貴氣質。

讓他此刻看起來多了幾分少年獨有的青澀。

裴明辭的手頓住。

微微歪著頭。

目光專注而深邃,細細的打量著他的五官。

半響,她眼底濃濃的不悅化了。

無聲的勾唇。

床上隻有一個被褥。

宿遠封全裹在了自己身上,像一條冬日的蠶蛹。

她伸手一拽。

被子全到了她身上。

香氣撲麵而來,是宿遠封身上的氣息。

像是青草露珠的味道,聞著讓人耳目一新。

蓋在身上溫暖的被子突然沒了。

熟睡的宿遠封在睡夢中不安的抱緊了自己,發出輕微的呢喃。

裴明辭看他一眼。

施舍的給了他一角被子,蓋在了宿遠封的肚臍。

宿遠封精致的眉眼舒展握著這一角被褥繼續安睡。

天光劃破夜幕。

鞭炮齊鳴了一整晚的山寨清晨還殘留著硝煙的味道。

地上到處都是殘存的紅色紙屑。

第一縷陽光爬過群山,散落在山寨的小路上。

寨子裡的薄雪被掃得乾乾淨淨。

一群精悍的漢子穿著暗青色棉襖,腿部綁著布條,腰間掛著鋒利的長刀。

腳步穩健整齊行走在寨中。

龍虎寨大當家的喜房。

從小養成的好習慣促使少年郎的身體不過卯時就霧蒙蒙的睜開眼。

他在看到懷中漂亮的女子後愣住了。

瞳孔微縮。

白皙的臉龐肉眼可見的透出薄紅。

他身體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僵著沒動。

眼珠亂動,環顧四周古色古香的喜房。

鋪天蓋地的紅色綢緞和喜字映入眼簾。

他眼神中是怎麼都遮不住的探尋和迷茫。

那神情活像是見到了不在認知範疇之內從未見過的事物。

突然宿遠封神色一空,緊接著眼神不再茫然。

他僵硬的身體鬆懈,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看到懷中美豔的夫人眼還半睜著呢,就樂嗬嗬的摟住夫人繼續進入夢鄉。

被他抱緊的裴明辭在他熟睡後仔細打量著他,眼中一片清明銳利。

辰時,大管家準時領著老婦人在門外叫門。

屋內兩個人自然無法繼續安眠。

剛剛還躺在宿遠封懷裡的夫人一醒來直接把他推開。

宿遠封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夫人那雙修長好看的手眼看要在袖口裡掏帕子。

那架勢是要哭。

他頭痛欲裂,想到大管家平時對自己的威脅,他活學活用

“你再哭就不許你用早膳了。”

正醞釀淚意的裴明辭聽到這話伸到一半的手頓住,用宿遠封看不懂的神情看著他。

看夫人沒再動作,宿遠封鬆了口氣,洋洋得意的喚大總管進來。

大管家和老婦人推門進來,宿遠封自覺自己洗漱,老婦人在一旁仔細服侍裴明辭梳洗穿衣。

宿遠封無父無母,自是省去了敬茶之類的繁文縟節。

大總管看裴明辭沒再哭鬨,一直緊皺的眉眼也鬆緩了些許。

宿遠封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個人幾乎橫掃了桌子上一大半的瓷盤。

吃飽喝足,把筷子一撂。

帶著自己的兩個侍衛就往外竄,完全忘了自己心心念念搶來的新娘還坐在一旁。

周圍的人對宿遠封這副性子習以為常。

大管家和老婦人站在一旁安靜的候著裴明辭慢條斯理吃完。

大管家瞧著端莊嫻靜的裴明辭,越看越滿意。

不愧是息縣人人稱頌的端莊才女,他開口道

“夫人,我事務繁忙,讓李媽媽帶著您在寨子裡熟悉下,有什麼需要,隻需與李媽媽說就好。”

裴明辭隻輕輕的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端是高高在上極了。

天生是讓彆人伺候不敢輕易冒犯的模樣。

與昨日哭哭啼啼的模樣大相徑庭。

看來是適應了處境,接受了自己被搶的事實,知曉大禮已成,哭鬨無用。

大管家眼中閃過暗光。

但有點太過適應了,眉宇間已經沒有一絲膽怯,瞧著氣定神閒,異常的很。

帶裴明辭熟悉山寨時,一路上裴明辭不假辭色,讓有心討好的李媽媽很是沮喪。

剛想再說點兒討巧的話。

遠遠的就聽到了馬蹄踏過路麵的聲音。

定睛一看宿遠封正騎馬飛奔過來。

李媽媽剛想叫人,就見飛奔過來的宿遠封速度絲毫沒有減慢的樣子。

李媽媽立刻要拉夫人一塊避開。

不遠處宿遠封看到裴明辭眼神一亮。

加快速度,待將要經過裴明辭,一個彎腰,長臂一伸,便將裴明辭攔腰抱起掠上馬。

但他第一次操作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裴明辭眼看就要落個墜馬的下場,李媽媽嚇得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兒裡跳出來了。

幸而裴明辭雙手毫不猶豫地抱住宿遠封脖子,及時穩住身。

宿遠封本來心都提起來了。

待裴明辭穩住後,頓時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那得意勁兒就又上來了,臉上滿是神氣。

而與他一同打獵趕過來的那些男子們也都齊齊的鬆了口氣。

“來了個肥羊,足足有十幾輛車呢,帶你瞧瞧你夫君的颯爽英姿!”

宿遠封說完不待眾人反應,徑直駕馬離去,隻留下一陣揚起的塵土。

眼看兩人離去的背影,李媽媽心裡著急,轉頭看向跟過來的那幫人

“快攔住大當家!起碼要帶幾個文景堂的人。”

可沒想到,跟過來的這幫人裡麵有一道聲音傳出

“我們去搶劫,是出力氣活的,帶幾個文鄒鄒弱不禁風的書生乾什麼,除了指手畫腳,沒點兒用處。”

其餘眾人聽他這麼一說,一個個也硬氣起來。

他們早就看不慣那幫讀書人一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模樣了。

如今有人把這不滿給挑明了,正好借著這個機會發泄一番心中的怨氣。

“押送糧草的不過百人,就憑咱們這身手,對付他們那還不是綽綽有餘。”

說完,一群人不顧李媽媽如何喊叫阻攔,策馬朝著宿遠封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李媽媽見狀,又氣又急,一跺腳往大管家的方向跑去。

可千萬彆出什麼亂子。

押送糧草的領頭之人也是一個想法。

不過幾個不成氣候的山匪,對付他們簡直是易如反掌。

更何況領頭的竟然是個身材單薄的少年郎,懷裡居然還坐著個女子。

一群烏合之眾。

然而,當雙方真正開始交手,那眼神,氣勢,身形,哪是尋常山匪。

領頭之人立刻舉著長刀震聲高喊“兄弟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給我拿出你們全部的力氣,不要輕敵,殺的越多,賞金越多。”

軍隊頓時士氣大漲。

但沒什麼用。

兵敗如山倒。

領頭之人被他剛才輕視的少年郎踩在腳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山寨居然隱藏著如此強大的實力。

軍隊的其他人早被手起刀落砍下了腦袋,血流成河。

五官尚稚嫩的宿遠封揮著長刀,那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閃爍著寒芒,毫不猶豫的就要落下。

領頭之人頭發已經被血水浸濕,一綹一綹地貼在臉頰上,鼻尖全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兒。

他眼中交織著不甘、恐懼以及最後的掙紮,最終也隻是緊緊閉著嘴,沒喊出一聲求饒之語。

“且慢。”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女聲響起。

宿遠封停住長刀,轉身看向自己的夫人。

裴明辭緩緩走到宿遠封的身旁,微微抬起頭“大婚第二日就不要見血了,不吉利。”

她輕聲喚道“夫君。”

美人在旁,獨屬裴明辭的香氣無孔不入的侵襲宿遠封的感官,他立刻迷昏了頭腦。

宿遠封手一揮,下令道。

“夫人說不殺就不殺,來人,關起來。”

一群人帶著戰利品回到寨中。

剛一進寨門,便迎麵就遇見了大管家帶著一眾文景堂的人急匆匆趕來。

看著幾人不但不知錯,反而一個個仰著頭的莽夫模樣。

大管家冷著的臉更沉了。

洋洋得意的幾人被那冰冷犀利的眼神一掃意識到了不對,一個個把頭低的跟鵪鶉一樣。

大管家怒聲喝道“給我滾去刑訊堂。”

剛在夫人麵前出了風頭的宿遠封不服,梗著脖子說道“我搶了幾十車的糧……”話沒說完,就被大管家一個淩厲的眼神嚇了回去。

大管家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唯一活著的被綁之人身上。

那人一臉灰敗,隻眼神掃過裴明辭,隱約帶著一絲異色。

大管家又看了看後麵一車一車的戰利品。

此事不能善了。

沉吟片刻後,他冷冷地說道“先關著。”

站立一旁的裴明辭眼眶泛紅,似是被嚇到了,大管家歉意安撫道“夫人先回房,您的侍女小翠小花來山上找您了,正在房中等您。”

裴明辭受驚的神色總算好了些,微笑點頭,剛要離去,這時——

“大管家,夫人的郎君要用錢來贖夫人。”

宿遠封腳步尚未走遠,瞬間臉色一變,立刻折返回來,瞪著傳話的那人。

“夫人的郎君就是我,哪還有彆人!”

傳話的那人被宿遠封嚇得一哆嗦,結結巴巴道

“奴才嘴拙,是夫人的……未嫁的郎君……那個秀才。”

宿遠封一聽這話,語氣是十足的霸道,惡狠狠地說道“把他給我抓住殺了,居然還敢覬覦我的夫人。”

傳話的那人沒應,小心翼翼地看向看向沉思的大管家。

裴明辭輕聲道“夫君,他並沒有做錯什麼。”

看自己的夫人還為彆人說話,宿遠封心中的怒火更旺了,厲聲道“他來贖你就是他做的最大的錯事。”

但是他也知道不能對著自己的夫人發火,把矛頭對準還傻愣在原處的傳話之人。

“你還愣著乾什麼?趕緊叫人把他殺了,提著他的頭來見我。”

“先關起來。”

大管家揉了揉眉心,眼下十幾輛糧草的事還沒解決,他沒心情安撫宿遠封,直接下達命令。

“你去刑訊堂。”

宿遠封眼中閃過畏懼,身體卻還是上向前邁了一步道。

“不!殺了他。”

大管家厲聲道“我看你這是越活越倒退了,這麼多年讀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我是太放縱你了,滾去刑訊堂!”

宿遠封瞪著傳話的人,咬牙切齒地威脅道“如果你不把他殺了,我先把你的狗頭取了,用你的命換他的命。”

威脅完才怒氣衝衝的離去。

傳話的人領著大管家再次下達的關起來的命令,一臉苦相的走了。

抓個讀書人和小書童輕輕鬆鬆,這秀才也是真大膽,帶個書童就敢來。

想到大當家臨走前的威脅,他不敢不聽大管家的。

可是大當家如此威脅他,依照大管家對大當家的縱容,他很可能成為犧牲品。

這時,旁邊一人開口說道。

“上次多虧了你給我求情,我才能活下來,這次我幫你把這人關起來,要是有人問起,就說你生了急病,這事隻能托付給我做,我當時不在場,不曉得大當家的命令,也許能這樣糊弄過去。”

這一番話無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傳話的人大冬天急了一腦門子汗,看著他不過幫過一次的人如今這般仗義相助,他一臉感激。

雖不想連累彆人,但想到家中的妻兒老小,他也實在沒辦法了。

心情沉重的拍拍那人的肩,一切儘在不言中。

那人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轉身就把秀才和他的書童跟首領關在一個牢房裡。

臨走前跟秀才悄無聲息的眼神交流一瞬。

大管家緩下語氣對裴明辭囑咐

“夫人先回去休息吧,不用在意今天的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他太魯莽了,我會訓斥他的。”

山寨裡宿遠封說話沒什麼分量,反而事事都要聽從這個大管家的這一事實,明晃晃地擺在裴明辭的麵前。

可是裴明辭隻是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大管家緊緊地盯著她的背影,最終在文景堂眾人的催促下去了刑訊堂。

裴明辭一進門,兩個丫鬟打扮的便迎了上來。

裴明辭看向小翠,小翠搖搖頭,裴明辭才放鬆下來,端坐在檀椅上。

小翠關上房門,守在門邊。

身量較高的丫鬟小花站在堂中被兩人直直盯著。

小花訕訕一笑“我這不是擔心主上嗎?”嗓音分明是男子的聲線。

他一開口,小翠便毫不客氣地駁斥他“主上哪用得著你來操心。”

小翠心裡不滿,她也是關心則亂,竟然真信了這個滿口胡話的商人的信口胡謅,未阻攔他一起來找主上。如今主上安然無恙,她立刻醒悟,自己是被這商人蒙騙。

小花一臉理直氣壯“山賊搶親,擾亂主上計劃,主上定心情不佳,我掛心主上,特送上門來,給主上解解心中鬱氣。”

裴明辭突然開口“既如此,那便打,打到我消氣為止。”

小翠一聽,立刻摩拳擦掌地走上前。

小花見狀連忙喊“且慢且慢,等我把話說完,上麵那條是最主要的,還有一條自是極及其有價值的消息,需我親自過來告知,其他人我不放心。”

眼看小翠沒有停下的意思,他不再賣關子,立刻道“這個搶親的大當家是當今聖上的皇子。”

豈料他說完裴明辭卻道“這條消息並無價值。”

小花詫異“主上竟這般料事如神,難道連被他們搶親也是您的計劃嗎?”

裴明辭吐出一個字“打”

小翠還沒從小花說的消息裡緩過神來,一聽主上命令立刻上前毫不猶豫地抽出腰間的軟劍抽向小花。

小花被抽的嗷嗷叫,還得注意壓低音量,一時之間很是憋屈。

“我錯了,我錯了,姐,我真的錯了。”

小翠厲聲道“莫要信口胡謅,主上與你並無一絲血脈關係,叫主上。”

“主上!我錯了,主上。”

大概抽了20多下,裴明辭才喊了停。

小花泄氣般的垂立一旁。

裴明辭看向小翠,小翠立刻開口說正事

“主上這個山寨崗哨密布,戒備森嚴,哪怕夜間也未曾鬆懈,且寨中巡邏之人必有功夫在身,身法身形比正規軍隊還要穩健。”

“大當家宿遠封年幼沒有威望,山寨由大管家掌控,這個大管家年紀不過三旬,武功極高,屬下不敢近身。”

“此寨占地麵積極廣,足足占據了 4 個山頭,最北邊的山頭用作練兵,東邊種植瓜果蔬菜,西邊囤積糧草,且其糧草的儲備異常豐富,此外,山上還有幾處地方上著重重的鎖,守備極為森嚴,是武器庫所在。”

小花垂立一旁,冷不丁的說“這山寨兵戈如此犀利,糧草又囤積得這般豐富,肯定是在圖謀不軌啊”

裴明辭修長的指尖有節奏地輕輕敲打著桌麵,讓人看不清其中的思緒。

小翠“那他為何迎娶主上?主上表麵身份不過是一個典禮之女,頂破天了是祖父在宮中任過職,如今也不在了,難道是察覺了我們的動作。”

裴明辭微微眯起眼眸,道“才女之名。”

能命令這兩個侍衛的隻有大管家。

她相信,大管家大費周章把她搶掠過來,肯定不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典史的身份。

至於她暗處的動作,她做的隱蔽,滴水不漏。

且依她今天對大管家的觀察,他的種種行為,反而像是衝著她那端莊才女的名聲。

為了那個天真無邪、行為不羈的大當家。

真是忠仆。

但也不可就此斷定,還需再試探一番。

且依這個山寨的軍事水平,占地麵積,糧草的充足程度,她斷定這個大管家即使自保也不可能被當權者允許存在。

小翠忍不住怒罵“那個不要臉的是想要主上替她管教這個蠢笨的山賊。”

小翠又道“主上,秀才那邊彙報已成功接近鎮東王的侄子,主上可以隨時再嫁。”

小花一聽,立刻反駁道“你蠢啊!還讓主上再嫁什麼?這麼好的一個山寨不占為己有,留著給誰?”

“你!”小翠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狠狠地瞪了小花一眼

但主上卻並未反駁,小翠雖看不慣他,但也知道他素來比自己更能揣摩主上的心思,於是也不再言語。

“隻是此山寨糧草雖豐,卻未免有些固步自封。”小花言語之間已經視寨子為囊中之物。

裴明辭開口問“小翠,阿月的進度如何?”

小翠恭敬地回答“已趕製4張,替換寨中3人。”

阿月專門負責人皮麵具一事。

被關禁閉了三天的宿遠封一出門就要帶著在自己禁閉期間不離不棄的夫人去打獵。

寒風呼嘯,如刀割麵。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用鬥篷環抱著裴明辭為她遮擋寒風。

隻見少年郎把頭枕在懷中少女的肩膀上神色不忿的鬱鬱耳語,那少女溫柔的低聲哄著。

小翠騎著馬跟在後麵將兩人的動作儘收眼底。

兩人如今倒真像一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了。

不過將死之人,她真不理解主上對他這麼好有何用。

但主上做事自有道理,她有時看不懂主上的布局,但向來唯命是從。

後山森林邊緣,宿遠封彎弓搭箭,一箭射出,遠處野雞的咽喉處瞬間被利箭射中。

宿遠封興奮地跑過去,高高舉起自己射中的野雞,眉開眼笑地對著裴明辭揮手,大聲喊道

“夫人可想學,我教你。”

裴明辭站在遠處,聞言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想學。”

宿遠封放下手中的戰力品,走近,極力勸說“學了可以保護自己,最重要的是能跟我一起打獵,多好玩。”

一向溫柔的夫人卻沒如他所料在他再三要求下妥協,而是堅定拒絕了他,語氣中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不需要自己去學,如果我有需要自有彆人為我辦到。”

裴明辭低垂著眼眸,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倒顯出幾分冷漠。

宿遠封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夫人,不自覺心底一陣發寒。

但他一向任性,被再三拒絕也惱了,很快忽略了不對勁。

不依不饒的非讓夫人學射箭,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甚至親自上手,把弓箭禁錮在夫人手中。

小翠在一旁緊緊皺著眉頭,麵上一副擔憂的神情,眼神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殺意。

裴明辭似是終還是耐不過他,鬆了口。

宿遠封贏得勝利,開心的跑遠,想著要給夫人在林中趕幾個容易射殺的獵物,好給夫人賠罪。

誰料,裴明辭握著弓箭,搭弓射箭的動作毫不猶豫,一氣嗬成。

卻在拉滿弓弦以後,瞄準了宿遠封。

利箭穿透空氣,發出銳利的破空聲,朝著宿遠封疾射而去。

宿遠封聽到動靜,猛然回身,看著直衝他而來的箭,臉上一片空白。

似是被嚇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