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妙儀到書房的時候,蕭韞正端坐在案後寫字。他含笑看了許妙儀一眼,調侃道:“真是稀客啊——不知許兄有何貴乾?”
“我來問問公廨查案的進度。”許妙儀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
“許兄如此心懷天下,叫某實在是慚愧。”蕭韞又調笑道。
許妙儀忍不住笑了出來,嗔道:“少油嘴滑舌,快告訴我。”
蕭韞這才斂起笑意,緩緩搖頭。
許妙儀的麵色逐漸變得沉重,道:“此人一日不除,城中百姓的危險就多一分——這狂徒目前最想殺的是我們兩人,就讓我來做誘餌,演一出‘請君入甕’吧。”
這話大出蕭韞意料。他手下動作猛然一頓,粗重的一筆突兀斜出,一張漂亮的書法作品就此毀於一旦。
蕭韞抬眼,撞入許妙儀平靜卻又堅定的眸光,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他深吸一口氣,快速換上一張新紙整理好思緒,道:“主意是不錯,但你重傷未愈,還是我去吧,我恢複得比你好些。”
“正因如此,才得我去呀。”許妙儀道,“對方又不是傻子,肯定會挑弱的下手。”
頓了頓,她彎起唇角,補充道:“而且,我相信你會做好後援。”
蕭韞再次怔住,好半晌才開口:“你……就不怕萬一?”
“如果我們拚儘全力,卻還是出現了‘萬一’,那就隻能說明,我命中注定該為蒼生獻身。”許妙儀道。
上輩子如是,這輩子亦如是。
許妙儀又覺得方才一番話說得太過沉重,於是玩笑似地補充道:“屆時,禦史彆忘了幫我討個封。”
蕭韞垂睫掩下眸中情緒,唇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行。不過,還是過幾日再去吧,你如今還沒恢複三成,便大搖大擺地出門,是擺明了有鬼,釣到魚的可能性很小。”
許妙儀細想覺得有理,於是點頭道:“行。”
聊過正事,蕭韞繼續寫字,許妙儀也終於分出閒心去觀察彆的事物。
她的目光自蕭韞麵上緩緩下滑,隻見他握著筆杆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動作間姿態優雅,筆下寫就的墨字個個俊秀飄逸。
“你寫字真好看。”許妙儀忍不住感慨道。
“熟能生巧罷了。”蕭韞語氣平靜,唇角卻已微微翹起。
許妙儀啟唇正欲說些什麼,視線中卻倏然闖進一隻麻雀。麻雀徑直落在書桌上,歪頭瞧著蕭韞,嘴上還叼著一隻正不斷扭動的青色小蟲。
蕭韞察覺到了麵前的動靜,抬眼一瞧,頓時麵色大變,手下的紙張再度淪為廢稿。他用警惕的目光死死盯著小麻雀,同時嘴裡高聲喚道:“李梧!”
許妙儀見蕭韞這幅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俊不禁。
李梧很快進門,叉手行禮道:“郎君有何事吩咐?”
“這隻鳥是怎麼回事?”蕭韞努力以平靜的語氣質問道。
李梧道:“郎君您忘記了?您曾經在書房外撿到一隻幼鳥,親手將它救活了。您不在的這段時間,它隔三差五地便來送蟲子。”
“原來是來報恩的。”許妙儀笑道,“沒想到蕭禦史還挺有愛心的嘛。”
蕭韞微怔,眸中情緒變得複雜起來。
“以往,它見您不在就走了,今日……”李梧貼心地道,“屬下這就把它趕走。”
蕭韞卻抬手製止了李梧。他深吸一口氣,接著拿過一本詩集,緩緩遞到麻雀麵前。
許妙儀大為意外。
位高權重之人,竟也會在意一隻小麻雀的想法嗎?
小麻雀聰明地領會了蕭韞的意思,將蟲子放到詩集上,隨後扇動翅膀騰飛而起,歡快地繞著蕭韞飛了幾圈,這才終於從窗戶離去。
幾乎是麻雀消失的同時,蕭韞連書帶蟲一起扔開,動作格外乾淨利落。
李梧迅速上前,拾起蟲子出門去了。
“你……真厲害。”許妙儀忍不住感慨出聲。
蕭韞沒聽清:“什麼?”
“我說你很厲害,能為了一隻小麻雀克服內心的恐懼……”許妙儀歎道,“若是團子給我抓了一條蛇,我肯定是不敢接的。”
蕭韞已然褪去緊張情緒,勾起一個戲謔的笑:“那許兄就要見賢思齊了。”
許妙儀覺得這話好氣又好笑,懶得回應。恰此時她有些餓了,正準備告辭離開,便聽得外間有道恭敬的聲音響起:“郎君,奴婢來送點心了。”
“進來。”
侍從進門,將一盤桃酥放在桌案上便退下了。
這桃酥色澤金黃,光是看著就十分誘人,更散發著烘烤的香氣,勾得許妙儀食指大動。
蕭韞見了,唇角不由自主地浮現笑意,道:“某的口味偏甜,許兄若能接受,可以嘗嘗。”
“不介意的,多謝禦史!”許妙儀真誠道謝,不多客氣,拿起一塊送入口中。
但很快她就變了麵色,忍不住在心裡瘋狂吐槽:這也太甜了吧!簡直甜得發齁!!!
蕭韞瞧著許妙儀的神情,便知她被齁住了,故意問道:“如何呀,許兄?”
許妙儀哪好意思對自己要求來的食物表示不滿,隻得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道:“挺好的。”說著,她又吃了一小口增加可信度。
蕭韞眼中笑意更深,道:“沒想到許兄與我口味一樣,那我下次小廚房也給你做些送去?”
“不用了,不用麻煩。”許妙儀連忙推辭。
“真的?”蕭韞挑眉。
“真的。”許妙儀點頭。
“那好吧。”蕭韞有了上次的教訓,適可而止。
“既然無事,那我就先走了。”許妙儀匆匆告辭離開,手上還拿著沒吃完的桃酥。
*
日子又平靜地過了五天。
這五天裡,青州官兵並蕭韞的下屬挨家挨戶地搜查,幾乎把整個青州城都翻過來了,卻依然沒有發現鬼臉狂徒的蹤影,便是連半點線索都無。
第六日,蕭許兩人換上粗布衣裳,動身回客棧——
要想引起鬼臉狂徒注意,他們必須得去街上拋頭露麵。如此一來便可能會撞上藍家的人,所以他們得先回客棧,和藍家那邊做個交代。
途經一個賣哨子的攤鋪,許妙儀買下兩個,將其中一個遞給蕭韞,道:“方便聯係。”
他們在客棧的房間並不相鄰,不能及時察覺對方的動靜。
“還是許兄思慮周全。”蕭韞笑著接下。
兩人走進客棧,與嶽強等人撞了個正著。
“是你們?”嶽強先是驚訝,緊接著便板起臉質問道,“你們這幾日都去哪兒了?”
許妙儀重重歎息一聲,擺出一副後悔而忌憚的神情,搬出早已想好的借口:“我們那日喝醉了酒,回來時就有些迷路,不知怎麼就走到一條偏僻的巷子裡,撞見了殺人現場。對方要滅口,我們力不從心,幸好有路過的好心人相救,還帶我們回家醫治……”
蕭韞附和了幾句,並擼起袖子展示新添的傷疤。
嶽強的麵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些,道:“難怪看你倆方才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呢。”
一旁的陳遠歎道:“竟這般驚險!我還當你倆輸錢被賭坊扣了!”
嶽強又問:“看清那人長相沒?”
兩人搖頭:“那人蒙著臉的。”
嶽強一臉恨鐵不成鋼:“那兄弟們是沒辦法替你們報仇的了,你們隻能吃下這個虧,下次長點腦筋!”
兩人故作誠惶誠恐地應下。
嶽強擺擺手:“去吧去吧,你倆的房間還沒退呢。”
到二樓分彆時,許妙儀再次切切叮囑:“保持警惕,有事叫我。”
“許兄竟如此關心我?需要強調這麼多遍。”蕭韞戲謔地勾起唇角。
許妙儀:“……”
蕭韞回到房中,鬼使神差地拿出石哨,盯著看了一瞬,沒由來彎起唇角,隨後鄭重地將其收入囊中。
*
這夜,許妙儀一直沒敢睡熟。
到了後半夜,如她意料,漆黑的窗外傳來了一點響動。
許妙儀握緊劍柄,輕手輕腳地下床來到窗邊,緊貼牆壁,側頭仔細傾聽窗外動靜。
然而她等了許久,都沒能等到預期中的情形出現。
莫非……是她太緊張了?
雖生此念,許妙儀卻仍然不敢掉以輕心。
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晨光熹微。
此時許妙儀的頭腦暈沉不已,她倒了杯冷水潑在臉上,勉強喚回幾分清明,隨後出門去找蕭韞。
蕭韞亦是神態疲憊,眼下兩片烏青。
“你也沒等到嗎?”許妙儀問。
蕭韞頷首。
“看來,我們做得不夠。”許妙儀沉聲道。
兩人於是就此商討一番,決定再去街上走走,並將引誘鬼臉狂徒的位置改成外麵偏僻的巷道。
當然,在執行計劃前得先補充好精力。商議完畢後,兩人就各自回房休息。
午後,補完覺的兩人碰麵,一齊下樓,不料在樓梯上撞見了正哼著小曲兒的嶽強。
“你們又去哪兒啊?”嶽強問。
“去買些藥,順便走走,不然躺久了肌肉會萎縮。”蕭韞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嶽強“哦”了一聲,又隨口叮囑了幾句。
“嶽鏢頭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好啊?”許妙儀佯裝不經意地問,“是有什麼喜事嗎?”
嶽強笑道:“等回到鏢局,你們就知道了。”
蕭韞和許妙儀對視一眼,都沒再多問。
*
熱鬨的長街上,許妙儀走走停停,東瞧西看,還時不時就要從攤鋪上拿起一樣東西與蕭韞“品評”一番。
蕭韞跟在許妙儀身後,懷揣著一種奇異的感覺。
逛街,於他而言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和許妙儀一起逛街,更是奇妙。但他又無法具體形容這種感覺,隻知道自己似乎……挺愉悅的……
“你看,這個是不是很可愛?”許妙儀的聲音突然響起。
蕭韞被拉回現實,抬眼看去,隻見許妙儀正用彎彎的笑眼看著他,手上端著一隻小巧的草編兔子。
這兔子稱不上精致,卻也十分可愛有趣。
“嗯,很可愛。”蕭韞說罷,又忍不住揶揄道,“某怎麼總覺得,某是在陪許兄逛街呢——許兄這是一箭雙雕啊。”
許妙儀眉尾輕挑,笑問:“那向兄感覺如何呢?”
望著許妙儀笑盈盈的眼波,蕭韞不自覺地跟著笑了起來:“還行。”
許妙儀買下了兩隻草編兔子,將其中一隻遞給蕭韞,半開玩笑地道:“喏,陪我逛街的報酬。”
蕭韞彎了彎唇角,不客氣地收下:“行。”
許妙儀將草編兔子掛在荷包上做吊墜裝飾,蕭韞也照貓畫虎。
臨近飯點,兩人隨意走進一家飯館,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
“今日你可有察覺到什麼異常?”許妙儀低聲問蕭韞。
蕭韞搖頭:“沒有。”
“我也沒有……”許妙儀心生煩悶,不禁蹙起眉頭。
蕭韞苦笑:“看來明天還有半個青州城要走。”
許妙儀心下煩悶,歎了口氣,扭頭去看窗外的街道。
很快,一個人引起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