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許妙儀回頭,不解地看向蕭韞。
蕭韞的神情不太自然:“你怎麼不問問,是誰給你換的衣裳?”
許妙儀淡淡道:“《孟子》有言:‘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權也。’你為我換下濕衣也是為了不讓我風寒侵體,我又怎好計較什麼。”
蕭韞一怔,然後莫名笑了一下,道:“許兄雖然言之有理,卻想錯了前提——是我的女下屬替你換的衣裳。”
許妙儀頗感意外,叉手道:“多謝向兄思慮周全。”
蕭韞“嗯”了一聲,道:“這下是真沒事了,你走吧。”
許妙儀於是翻窗離去,房間重歸於靜。
蕭韞斂下紛亂思緒,準備上床睡個回籠覺。
熟料剛躺下去,便有一縷熟悉的香氣縈繞而來,在他鼻腔揮之不去。
是……許妙儀的體香。
恍惚間,濕熱柔軟觸感重回手心,接著又一點點填滿他的胸膛……
蕭韞猛地坐起身來,徑直出門下樓,花錢讓夥計為他換了一床被子。
躺上嶄新的床鋪,蕭韞本以為可以好好睡一覺,誰知又莫名想到了許妙儀。
隻是這次,他看見的是她自馬下救人的畫麵……
*
許妙儀回到房間後,先換上自己的衣服,接著補好麵上的胎記。接著她下樓隨便吃了些東西,又去附近的醫館買了兩副風寒藥和一副治夢遊的藥。
回到客棧,許妙儀一眼就瞧見,蕭韞正坐在桌邊吃飯。
許妙儀望著他眼下的烏青,納罕道:“你沒補覺嗎?”
蕭韞勾了勾唇角,低聲抱怨似地道:“還不都是拜你所賜。”
許妙儀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蕭韞覺得剛才那話不妥,隨口搪塞道,“睡不著罷了。”
許妙儀“哦”了一聲,道:“剛好,我給你帶了一副風寒藥。你昨晚為救我跳入河中,秋夜寒涼,哪怕身體再好也會著涼的。”
蕭韞眸光微動,伸手接了過來,道:“多謝。”
許妙儀與蕭韞告彆,找到夥計幫忙煮藥。服藥後,困意漸漸上湧,於是她再次睡下。
她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時天色已暮。腹中隱隱傳來饑餓感,她徑直起床下樓,在一個空桌邊坐下,問夥計要了碗麵。
沒多久,對麵坐下一個人,正是蕭韞。
蕭韞也問夥計要了碗麵,隨後問許妙儀:“許兄眼下感覺身體如何?”
許妙儀瞥了蕭韞一眼,直接反問道:“向兄有什麼想讓我做的?”
“許兄真是聰慧,”蕭韞悶笑一聲,壓低聲音道,“今晚,許兄可否陪某去一個地方?”
許妙儀感到詫異:“什麼地方?”
蕭韞警惕地環顧一圈,低聲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許妙儀想想也是,道:“那待會兒再說吧。”
用過膳後,許妙儀跟蕭韞來到房間。
閉緊門窗後,蕭韞簡略陳述了封城的真正原因,又道:“我派了兩個屬下跟進查案,他們隨官吏在參軍府中探查線索時,無意中發現了機關,想必是通向密室的。當然,為免打草驚蛇,他們當時並未進入密室。”
“所以,你想親自去探密室?”許妙儀很快會意。
蕭韞頷首:“這司法參軍與趙家素來走得近,或許密室中會有一些……罪證。”
聽到此處,許妙儀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兩人簡單打點好裝束,以“尋歡作樂”的借口出門。他們一路來到林宅外,遠遠便見有官兵來回巡邏。
蕭韞早早派人在附近蹲守,對布防了如指掌。二人趁著夜色,自守衛薄弱處翻牆而入。
血腥味兒撲麵而來,隻見地麵上、牆上布著大片大片的暗紫色血跡,觸目驚心。
“一般來說,在案件破獲前,受害現場都不會清理。”蕭韞用氣音對許妙儀解釋。
許妙儀點點頭。
蕭韞帶著許妙儀七拐八拐,最終來到一間書房。他走到桌案後的牆壁前,伸手握住嵌在牆上的燭台,朝左擰動。
隻聽“哢哢哢”幾聲,屋子中央的地板竟然自動收縮了起來,露出黑黢黢的通往下方的樓梯。
許妙儀納罕道:“你怎麼知道是朝左擰?”
蕭韞道:“我那個屬下出身機關師世家,這種普通機關,他一眼就能看出破解方法。”
“好厲害!”許妙儀忍不住感慨。
“那是,”蕭韞揶揄道,“也不看看是誰的屬下?”
許妙儀:“……”
蕭韞斂起戲謔,道:“我下去探查,你在上麵守著。”
許妙儀應下,又叮囑道:“你千萬要小心。”
蕭韞“嗯”了一聲,擦亮火折子,緩緩步下樓梯。
許妙儀握緊劍柄,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刻鐘後,蕭韞順利回到地麵。
許妙儀如釋重負,連忙問:“有什麼收獲?”
“裡頭是金銀財寶,還有一些賬本、書信。”蕭韞一邊語氣輕快地回答著,一邊向右擰動機關,地道“隆隆”合上。
許妙儀笑道:“那還真是不虛此行。”
“我暫時隻拿了賬本和書信。”蕭韞又道,“財物數量巨大,我準備除掉趙家之後再將其移出來填充國庫。”
許妙儀冷笑道:“人而不人,不死何為!”
蕭韞笑著拍了拍手,捧場道:“許兄言語好生犀利。”
“可惜不能打他一頓,罵終歸是不夠解氣。”許妙儀歎了一聲,又問蕭韞,“對了,你可有受傷?”
蕭韞輕笑道:“裡頭確實有些小機關,不過對某來說,易如反掌。”
許妙儀:“……”
這人怎麼這麼喜歡自誇?
就在這時,外間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而來。兩人警惕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飛身躍上房梁。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個黑影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他用火折子點燃蠟燭,然後開始翻箱倒櫃。
許妙儀雖不知道他在找什麼,但一定不懷好意。
思及此處,她側頭朝蕭韞看去,恰蕭韞也正看向她。目光相交間,兩人確定了一個不謀而合的想法——靜觀其變,一是不知他有無同夥接應,二是想知道他的目的以及背後的主子。
下方的男人忙活了半天,大概是沒有收獲,他咬牙罵了幾句,又狠狠踢了一腳桌子,這才吹滅蠟燭出門去了。
蕭許兩人自房梁上下來,出於謹慎,他們翻窗而出,再快速繞到屋前。此時男人還未走遠,兩人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
出了林府後不久,男人似乎是察覺到有人跟蹤,腳步加快,路線也變得七拐八繞。蕭許兩人窮追不舍,一直追到某個偏僻隅角,可惜最終還是在一個拐角跟丟了。
許妙儀扼腕歎息。
“無妨,他們這次不得手,以後還會再來,我會讓屬下加緊監視。”蕭韞寬慰道。
許妙儀點點頭,張唇正準備說什麼,卻忽然頓住了,眸中透出幾分疑慮。
蕭韞敏銳地注意到她的異常,忙問:“怎麼了?”
“你……有沒有聞到血腥味兒?”許妙儀輕聲問。
蕭韞於是集中精力感知一番,道:“聞到了,但是很淡。”
許妙儀環顧一圈,這才發覺異常:周遭房屋參差,卻沒有一棟透出燈光。
黑沉沉,靜悄悄。氣氛莫名詭異。
許妙儀在李霜兒的記憶中仔細探知一番,終於想起來了:“這是七平街,三年前這裡一夜橫死了十多口人,都說是有厲鬼作亂,所以其他人就都搬走了。官府大概是看這裡本就偏僻,也沒管。”
“所以,這裡人跡罕至,這血腥味兒必定有異。”蕭韞接過話。
許妙儀頷首,道:“我們去看看。”
兩人循著氣味兒而去,最終在一處小院前停下腳步。這院牆低矮,隻許妙儀高出一點,蕭韞一眼就可以看見其中景象——
院中倒著一具屍體,屍體腹部大開,血淋淋的內臟從中溢出。
蕭韞何曾見過這般場景,一時間胃裡翻江倒海,差點沒吐出來。
許妙儀見蕭韞這般反應,心下便升起不好的預感。她在牆壁上借力蹬起身子,整個人敏捷地越上土牆。
院中驚悚血腥的畫麵叫她忍不住渾身一震,但好在她畢竟征戰沙場多年,心理承受能力較強,很快便恢複如常。
她正想下到院中查看屍體的麵孔,卻忽覺背後湧起一陣陰風。她心下大驚,連忙拔出長劍,跳到蕭韞身邊,和他背靠背呈防禦姿勢。
一個清瘦高挑的黑色影子從天而降,施施然落在蕭許兩人對麵。他手持陌刀,麵戴猙獰的鬼臉麵具。
“今夜真是好生熱鬨啊,又來了兩個送死的……”他聲音嘔啞嘲哳,如同惡鬼低語。
“來者何人?!”許妙儀喝問道。
“看不出來嗎?我是來殺你們的人。”鬼臉狂徒詭異地笑了起來,“我會讓你們知道,什麼是好奇心害死貓……”
“口氣這麼大,”蕭韞譏諷道,“也不怕閃了腰?”
鬼臉狂徒放聲狂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蕭韞擰眉,質問道:“看這作案手法,青州司法參軍滅門慘案,也是你乾的吧?”
“對啊。”鬼臉狂徒的語氣頗為自豪,“做得是不是很漂亮?”
“以殺人為樂,你還算是個人嗎!”許妙儀怒罵道。
鬼臉狂徒非但不惱,反而更加興奮了:“你們的內臟一定比他們的更漂亮。”
“你為何要這麼做?”蕭韞壓下心中情緒,再次開口質問,“他們傷害了你?還是……單純為了滿足你奇怪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