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開始下雨,雨打在靜寂的黑夜裡,聲音傳到了紹汋的耳朵裡。她叫平綠兒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然後躺在了床上,合上了雙眼。
這漫長的一天終於過了去,一天到頭的忙碌與積澱的煩躁,終於在此刻得以消散。在雙目緊閉的黑暗裡,那個人影卻變得清晰。在宗圳走後的兩三個月裡,紹汋的心情已經冷靜了下來。
昨夜沒有睡好,紹汋第二日醒來的時候,覺得頭暈腦脹。於是便叫平綠兒打了盆冷水,這才覺得清醒了一些。可是清醒了又能怎麼樣呢,還是要想法子打發這漫長難渡的一大天兒光陰。
一個上午,紹汋就靠在軟榻上,對著窗外淅瀝瀝的雨水發呆。絲絲縷縷的濕氣進了屋,帶來了夏日難得的清涼,紹汋有種不知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的茫然。
平綠兒雙紅剛一進屋就看到這樣的景象,便知道公主應當是又想起小侯爺了。自打兒小侯爺去了邊北,小主好似一天一天地越發沉默。
“小主,您明明知道自己心裡不舒服,為何還要讓黃大人將小侯爺送到那邊北去。您當時要是順著聖上的意思,與小侯爺成親,又何必像現在這個樣子鬱鬱寡歡,沒有精氣神。要讓奴婢說,您就不如就跟著小侯爺去那邊北,省得心裡這樣苦。”平綠兒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見紹汋沒有理會,剛想再繼續說,就被雙紅悄悄拽了拽袖子。雙紅自然也不了解紹汋的難處,可她知道小主兒這樣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她掃了一眼平綠兒,把她拽得遠了些,悄聲說道:“不該你問的就彆問,你這樣也是給小主無端添堵。”
紹汋想著宮中的那些“心懷叵測”,太子那邊“虎視眈眈”的算計,隻感覺到無窮無儘的厭煩。
轉眼間又是兩個月過去了,九月已經入了秋,晚來風涼,十分舒爽,紹汋卻沒有一點睡意。
她站起身來慢慢走到了窗子前,有些悵然地看著再風中飄搖的花草,緩緩得對雙紅說道:“風雨欲來風滿來,雙紅,你說我們是不是要到時候要為自己做打算了。”
洪憲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大家都看在眼裡,明白不過是拖時間而已。而她,雖然是被父皇算計的一顆棋子,但總歸還是活在他的庇護下,也不能抹掉他自小撫育她的那份情。
雙紅慢慢地拿了件衣服走來,披在了紹汋身上,同她一齊看向窗外,心中一酸:“該來的總會來的小主,處處有變著花樣兒的難處,一步步地走下去也就是了。您就按心裡頭的來,奴婢和平綠兒都會一直陪著您的。”
紹汋轉過身來,無聲的歎息了一下,又吩咐道:“現在父皇應是剛起來,你隨我出宮去留園看看他,過去說會兒話。”
隨著天兒慢慢變涼,久病不愈的洪憲帝也離了宮,去到留園養病。
紹汋進屋時,見洪憲帝躺在床上,在被裡掙紮了一下,想坐起來,卻失了力氣。便連忙迎了上去,扶他躺下:“父皇,您躺著就好,兒臣就是想您了,過來看看你。”
陳福在一旁用枕頭將洪憲帝墊高了一點,看了下他二人的眼神,便搬了個凳子放在床前後就退了下去。
紹汋坐在凳子上,看著麵前的父皇,幾日不見,父皇愈加瘦了,眼、臉頰都眼瞧地地塌陷下去。看著洪憲帝,紹汋眼睛發澀,也有些疼,除了“父皇”二字,便再也說不出彆的來了。
洪憲帝看著紹汋,良久,長歎一聲,說道:“汋兒,父皇怕是不久就要走了,人天性命,順其自然,是躲不過的。”
“可是…”紹汋眼中泛著水光,說不出話來,隻得默默看著洪憲帝,無聲哽咽。
“不到時候不說短命的話,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現在到了時辰自然得走了。隻是父皇現在最放不下的隻有你,太子是個口熱心冷心狠意狠的人,又多疑,不足以謀大事。待我走後,他若是敢動你,你就帶著父皇給你的玉佩叫人把陳福找來,他會護你周全的。”
洪憲帝如今病重沒了力氣,話說的多了,大口大口的喘息。紹汋連忙拿手幫他順氣,待他微微平了呼吸,才放心下來。
“父皇,您彆說了,兒臣日日夜夜盼著您早占勿藥,恢複康泰。”見洪憲帝身體羸弱,不定哪一時便會撒手而去,紹汋,難以自已,終是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朕自知大限已到,怕是難熬過這個冬天,雖然還有很多心願未了,但是也談不上多痛苦。今日看見朕的汋兒還能因為朕這樣難過,朕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能落到地上了,你不怨朕就好。”說著洪憲帝便喪了力氣,打發紹汋回宮去了。
過了不到倆月,便傳來聖上西去的消息。
生死雖然人世常事,或許因為父親離去時,紹汋還是孩童,自幼又被洪憲帝接到上京捧在手心中長大,經曆的變故也不多,所以當洪憲帝真的離世時,紹汋傷痛悲絕,非比尋常。
洪憲帝出殯後,恰逢雨天,天空烏雲密布。紹汋身著素色喪服,斜倚在殿前一欄杆上,看著被雨點打得凋零的花草,心壞悲戚。淚水猶如簷外的點點雨滴,靜靜地淌下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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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夜裡,邊北同樣也動蕩不安。
一絲冷風透過窗子侵入屋內,宗圳微微打了個寒顫,頓時清醒了過來。於是便在床上閉著眼睛,怎麼也睡不著。想著前不久上京傳來的賜婚消息,天將破曉的時候,才有了睡意。
正閉著眼,突然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隻見李鋒幾步就跑到了宗圳門前。敲了幾聲門,見無人應,剛想再敲地重些,就見門從屋裡打開,宗圳睡眼惺忪地說道:“一大早的,你最好有急事。”
“剛剛傳來密報,加那提反了,前日夜裡殺到大帳將葉卜力殺了,還把他的老窩也放火燒了,最後殺紅了眼他倆的人打得亂作一團。咱們的探子趁亂搞到了那邊的地圖還抓了個羯人,應該一會就到咱們城裡了。”李鋒激動地開口,眼裡閃著興奮的光。
“小侯爺,給末將萬餘人,末將願意打頭陣,拿下那些羯人。”袁滔上來就激動的要人過來,李鋒等人也紛紛響應。
“今年冬天不打。”宗圳話音剛落,帳內陡然就安靜了下來,連一直沒有開頭說話的陳其磊也目露詫色,看向了他,欲言卻又止。
果不其然,袁滔等人一聽這話,不痛快了:“哦?聽小侯爺的意思,我們就要白白把這機會放走?”
“打仗的事,兵凶戰危,沒有絕對把握,不操全勝之道,怎可草率進兵?”宗圳神情變得嚴峻,兩道目光掃過了在座的各位。
他站起身說道:“論心情,我宗圳比在座的各位更想出兵,給兄長報仇雪恨。但我自從來了邊北,便下定決心絕不為報私仇而意氣用事。今日不出兵,不是擁兵不進,養敵自重,而是時機未到。”
這幾句話宗圳說得直率,也說得有分量,落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看無人反駁,宗圳又繼續說:“羯人的習慣一般是在春秋多活動,多搬遷。這兩個月,羯人那邊有著春夏秋三季的牧草,牲畜馬匹都養了秋膘,不容小覷。而且從兩三個月前,羯人便頻繁地搶劫邊上的百姓,因為他們到了要命的冬天,糧食不足。接下來的日子他們肯定會更加的頻繁地出兵,我們要集中力量,不要讓他們在這個冬天占到我們任何的便宜。如果我們現在出兵,必會分出去不少兵力,守城的官兵也會更吃力。”
“要我說,我們這個冬天就集中力量守城,同時練兵,等到來年春天再給他們致命一擊。出兵不是為了打贏而打,是要看打贏了之後得到什麼,又失去什麼。”
李鋒聽了這一些話後,臉上微微有些泛紅,掛不住麵子,心裡像被刺了一下,但是對宗圳也肅然起敬:“是末將心存偏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侯爺見諒。”
宗圳在這邊北待了幾個月,也是知道袁滔李鋒這二人的性子,口快心直,也就沒和他們一般見識。
事議畢,北羯探子抓的羯人也進了城,宗圳囑咐人看好,彆讓他死了,便也沒再管。用了早膳,雖是昨個晚上一宿沒睡,但也沒有回去補覺,而是叫人取了過去一年間與北羯作戰記錄的文稿,開始細細研究起來。
與此同時,一騎快馬從上京而來,上麵那人高聲呼喝路人讓道,疾馳到了府衙的大門前。連馬都來不及停穩,人便飛身而下,匆匆朝裡奔去,帶來了洪憲帝逝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