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許程洲的聲音之後,遲夏立即就停下了自己的腳步。那時候她離“天台”還有著一定的距離,隻要許程洲不回頭看,他就一定發現不了她。趁著風還在周圍湧動,遲夏躲到了天台入口處的轉角邊。她給自己耳機裡的音樂按下了暫停,但她並未取下自己的耳機。
她在等待著許程洲的下一句話,在等著他下一個可能會出現的動作。她也在給自己做著準備。既然已經遇見了,既然在天台碰到了,不如就直接將話說清楚,把心裡的疑惑和糾結給講明白。
這不是在開著燈的房間或教室,漆黑一片,借著夜色,可以不用太在意措辭是否完美,不需要考慮說話言語中的語序,不需要在意自己的表情是否能夠合適。夜色降臨之後,是最適合訴說心事的時間。
然而過了整整五分鐘,遲夏都沒有聽見許程洲說出下一句話。她躲在角落偷看,也沒見到他有什麼其他的動作。遲夏注意到,許程洲的作業被隨意的擺在了舊課桌上麵,任憑風吹撫著那書頁的每一個角落。
看這樣子,他並不是晚三的時候有加訓,而是刻意地、早就計劃好了的今天晚自習要到天台上來。
遲夏推測,他應該是有心事,且從他的語氣中和句子裡看,他的心事,應該和“一個人沒告訴他某件事,但他卻已經知曉那件事”的情況類似。
想到這,遲夏立即就想到了自己——該不會許程洲真的已經知道了港洲中文的事情了?
她回想起傍晚時刻在體育館裡陪她訓練的時候,他看出了他在背雅思詞彙。她又想起回到教室裡後聽《IF YOU》的瞬間,當時他在紙條上寫問她是否還記得他說冬天要為她唱《IF YOU》。
“冬天為她唱那首《IF YOU》”,這看上去像是一個“約定”,一個隨口而出的約定。
約定。
遲夏閉上了眼睛,轉身對著身邊的牆壁,她不自主的就想到了那個他們不久前說好的約定。
他是在借《IF YOU》提醒她?
提醒她是否還記得不久前的約定?
到此,遲夏的呼吸已經在不自覺的加速了,連同著心跳一起,讓這個原本再稀鬆平常不過的夜晚中出現了一段突然的頻率。
遲夏抬頭看向了許程洲站著的地方。
這一次,她卻沒有看見他。
她立即轉身看向了彆處。
還沒等她看回原處,遲夏的肩膀就被許程洲用卷起來的試卷給拍了一下。
遲夏發出吃痛的“哎喲”聲。
不過,她並沒有被“閃現”的許程洲給嚇到。她能確定,是許程洲來了,因為她聞到了一股檸檬的清香。
“你怎麼在這?”許程洲問。
“我還想問你。”遲夏答。
“我來……透口氣。”許程洲說,“下去了,還有作業。”
許程洲本來是想說“一起下去吧”的,但不知道為何,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說完,許程洲就轉身了。
但他還沒走出去一步,他的校服衛衣的一角就被遲夏給牽住了。
許程洲立即停下了自己的腳步,轉身看向了身後的遲夏。他張了張嘴,想問一句怎麼了。
隻是話還沒說出口,遲夏就說話了:“你能不能……”
“陪我坐一會?”
“一會就好。”
“我想在這裡散散心。”
麵對遲夏的任何要求和話語,許程洲都隻有點頭。
他回了一句“好”。
走到了許程洲原來站著的位置。
遲夏將耳機收回到了耳機盒裡,她長舒了一口氣。
許程洲看了她一眼,隨後繼續看向了眼前的夜空,說:“我心情不太好或者是思緒很混亂的時候我就經常來這裡,天台上,我抬頭就能看見很多很多的星星,有的時候我會覺得心情一下子就變好了。”
“那你……今天是因為什麼而到天台上來了呢?”
“思緒混亂。”許程洲看向了遲夏說,“那你呢?為什麼想著來天台上?”
“我……想散散心。”遲夏說,“和你一樣,我心裡亂亂的。今晚我在教室裡很難靜下來,所以,我就想上來轉轉,聽聽歌走走路。沒想到,還在這遇見了你。”
“對不起啊。”許程洲說,“我騙了你。”
聽到這,遲夏抬起了頭,看向了許程洲。在一瞬間裡,她正好看見了許程洲的雙眼。一陣電流忽然經過了她的心臟,讓她察覺到了呼吸的“異常”。
“我騙你我今天晚上要加訓,但實際上我早就想好了今天晚三到這來寫作業。”
“對不起。”緊接著,遲夏就低下了頭,像是在躲閃視線般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許程洲不解,他不明白,她有什麼好說對不起的。
錯的人明明在自己。
“我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些天我一直在想用什麼話語和你商量。”遲夏轉頭再次看向了許程洲,“其實我早就有決定了,一直想和你說。但是不巧的是,我做決定的那晚,我們家發生了事情。然後,我就對這個決定產生了猶豫,所以想和你聊聊。我想和你聊聊看,我的決定是否正確。”
遲夏最近的大腦思緒亂的很,這是她對自己最近狀態最直接的總結。
許程洲心裡大概清楚遲夏會要說些什麼了。
她終於要和他說了嗎?
但他沒有直接點明是什麼事情,儘管此刻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於是,他問:“做決定是哪晚?”
“關於我想說的一切,關於我產生猶豫的一切,就是在那晚。”遲夏停頓了一下,“你丟耳機的那晚。”
那天晚上,遲夏走到院子裡的時候,發現家裡開了燈。那時,陳旭霞還在臨舟市辦案,不可能回家,所以回來的隻能是遲麓川。
遲夏走到了門口,準備開門。但她卻遲疑住了自己的動作。因為,家裡傳來的遲麓川的聲音:
“我現在就去臨舟。
“還是我太性急了一點,沒注意到風險,這次投資的問題是我意料之外的。
“沒事沒事,太感謝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說了。沈院長,你這次真的是幫我大忙了。這次事情過後,我慢慢把賬和你算清。
“入股?也是行的。嗯,等我老婆出完差回來,就和她商量一下,到時候如果你願意入股的話,我們就走合同。
“你和旭霞雖是親姐妹一樣,賬還是要算清的。靠你這筆救命資金,能夠幫我維持這個月的工資發放。
“被做局?不清楚。我已經讓秘書去查了。
“……”
聽完遲麓川的這一長段話,遲夏陷入了思考。
難不成,自己父親的公司出現了問題?
他父親是做出版文化公司的,這兩年開始涉足影視等其他投資領域。難道是前段日子投資的那部劇出了問題?因為商業保密的原因,遲夏不清楚父親公司投資的是哪一部劇。
還沒等她繼續往下麵想,門鎖就響了。
“夏夏?”遲麓川叫自己女兒名字時候的聲音還有點抖,後來他故作鎮定地說出了後半句,“你回來了?”
遲夏清楚,遲麓川應該不想讓她知道那些事。所以,她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用很平常的語氣說:“爸!你回來了!”
遲麓川見到了女兒,心情都好了些許,他笑了笑說:“爸今晚去臨舟出差,不知道要什麼時候回來。”
遲麓川往女兒身後看了一眼,“承洲呢?他沒和你一起回來?”
“哦!他去買東西去了,一會回家。”
“好。”遲麓川把箱子從家裡帶了出來,“你和承洲在家好好的,適度學習,多多休息。有什麼事,就和爸打電話。”
助理這時從院子外走了進來,“遲總……”
遲麓川抬手示意了一下助理讓他等等。
他繼續說:“你有什麼想法,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和爸溝通,爸都能給你解決的!”
遲麓川說完就笑了一下。
“嗯。”遲夏說,“爸你注意安全。”
“我們夏夏長大了,知道關心爸爸了。”遲麓川一副欣慰的眼神,“爸走了,晚上在家鎖好門,注意安全。”
“你放心,有許承洲在,彆人打不過他的。”遲夏還在和遲麓川開著玩笑,似乎是在放鬆著心情。
門沒關。遲夏站在門口,注視著遲麓川走向了院子。
“回去吧。”遲麓川在門口停了一下,他朝女兒揮了揮手。
遲夏也朝他揮了揮手,說了句再見,作為回應。
她一直看著遲麓川上了車,注視著遲麓川的車離開了自家的門口。就像前段日子陳旭霞離開的時候一樣。
她抬起了頭,看向了今晚的天空。空中漆黑一片,沒有星星,連月亮都沒有。
夏天早已過去,蟬鳴聲不會再繼續出現。周遭安靜得出奇,寧靜裹挾在身邊,讓遲夏陷入到了思緒裡。
遲夏摸了摸口袋裡那張寫著“港洲中文保送”標題的紙。
她沒有辦法阻止自己陷入思考。如果說自家的公司真的出了問題,出現了資金緊張的問題,對於去港洲中文讀書的這件事來說,就不算是件好事。
港洲中文大學各個專業的學費都不算太低。她不確定自己的這個想法,是不是在給家裡添麻煩。原本她都想好了,和許程洲說自己獲得了保送港洲中文的機會,不能一起上大學了,關於約定的一切,她好像是要失約了。
突如其來的問題打亂了這一切,打亂了她的安排,擾亂了她的思緒……
直到現在,聽完遲夏的話,許程洲才明白了這些天她為什麼不同他說有關港洲中文這件事的原因。
人在思緒混亂的時候,最需要的就是條理清楚,要理清楚當下的狀況。為了能夠更好的把握局麵,為了能更好的想出一個兩全的辦法,多加思考一下也不是什麼壞事。所以這段時間她吃吃不肯同他開口說這件事,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過,許程洲猜測,遲夏這些日子大概是在找一個最佳的辦法——既不影響家裡但又能讓自己實現夢想的辦法。
他知道,她是一個不畏懼困難的人,他也清楚,她是一個靠自己的人。
“我理解你。”許程洲說,“思緒混亂的時候,人往往會想先把事情理順,會有自己的打算和計劃。”
聽完許程洲的這句話,遲夏心裡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共鳴,這就是她近幾天心裡糾結和不開口的背後邏輯。
“其實我還在糾結一個點。”遲夏說,“如果和我爸說,他肯定會怎麼著都要讓我去。我不太想讓我爸媽再多辛苦了,我想靠我自己的能力賺取資金去讀書。但是……我當下想到的方法卻很冒險,萬一不起效,沒有達到我心裡預期數據,我就很難獲得收益,那我去港洲中文的計劃也許就要泡湯。或者說,我感覺這有可能會是一個存在負擔的選擇。”
聽完遲夏的這一席話,許程洲猜測,遲夏可能是要靠寫小說來賺錢了。
“遲夏。”許程洲開口說,“你就大膽去做,把你想到的辦法先用上,能做多少是多少。現在才十一月,我們還有大把的時間,還沒到時間告急的紅線。”
“下次月考前就要確認是否報名保送了。”遲夏說,“我總是陷入進一種莫比烏斯環的猶豫中。”
“我來幫你理一理哈。”許程洲說,“無非就是,你擔心自己報名了保送,但最後那個賺錢的辦法萬一又沒帶來很大的收益。到最後你爸媽依舊會給你錢去港洲中文,即便是公司可能還在危險之中。你覺得自己會增加他們的負擔。你的矛盾點在這,對嗎?”
遲夏“嗯”了一句。
“其實有的時候,我們要給自己一點破釜沉舟的勇氣。”許程洲很認真的說,“哪怕我們知道結果可能會不儘人意,哪怕我們設想了會有很多很多的困難。”
“但是遲夏,隻有我們先嘗試了,先隻想著去做,那我們才有衝破不儘人意結果的機會與可能。”
“你這麼的有能力,怎麼能放走這次機會?”
“彆猶豫了,該怎麼填報名表,才是你現在應該考慮的。”許程洲說著寬心話。
“那你……”遲夏說,“我這麼隨便毀約,你會不會記仇啊?”
“我?”許程洲聽完遲夏的話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了,還記仇。”許程洲笑著伸手揉了揉遲夏的頭發,“想什麼呢遲兔子,你這小腦袋裡麵每天裝的是什麼?嗯?第一名同學。最近真是心裡亂,思緒亂,然後不聰明了?”
“哎呀!”遲夏趁機掐了一下許程洲的手臂,“什麼小兔子遲兔子的……我什麼時候成小兔子了?!”
“一直都是啊。一直都很像。”許程洲停頓了一下說,“隻是我一直沒告訴你我這麼覺得而已。”
遲夏:“……”
“那你就是狗!”遲夏反擊,“許小狗!”
“好好好。”許程洲拍了一下遲夏的腦袋,“狗逗兔子,天經地義。”
“你……!”
“喂喂喂!有人在那嗎?!”
“我去!?”兩人默契地用氣聲驚歎了一句。
是巡查的人來了。
這是在他們意料之外的。
當然,他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對方之後,在這停留這麼久。
“蹲下!”許程洲立即把遲夏給按了下去。
好在一旁就有幾個堆起來的舊課桌,兩人蹲下之後足夠可以藏身。
彆說話。
空氣安靜到了極致。
心跳在不停地狂跳。
兩人正在越靠越近。
她幾乎被他藏在了懷裡。